作者：翟南
斜靠在一棵冰冷的松树边上，陈轩只觉得双腿软得像是面条，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极速下降的温度连那并不舒适的隔热毯也留不下几分热量。
“我应该理智一点的！不该丢下大圣的！这里不是长安城，不能跑起来就不管不顾……”
心中做着检讨，陈轩的身体几乎要顺着树干慢慢下滑，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以为自己今晚可能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岭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远处山坳的背风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火光！
有人家？！
希望再次燃起，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度压榨出丝许潜力，虽然也曾担心那可能是怪物的陷阱，但陈轩此刻的状态却也不支持他再想许多，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那一点火光而去。
终于，火光的本体映入眼帘——
那是一座低矮但看起来很厚实的小木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芒，烟囱里还有袅袅炊烟升起。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温暖，那么诱人。
陈轩几乎要哭出来，他扑到木屋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
“有人吗？救命！开开门！”
伴着他的哭嚎，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看起来十分苍老的老妇人的脸。她的鼻梁带着西域人特有的高挺，头上包着头巾，身上穿着厚厚的粗布裙子，身上还带着几许油烟的气息。
她看到门外冻得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陈轩，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然后用一种陈轩完全听不懂的、语调古怪的语言嘟囔了几句，让陈轩瞬间汗毛倒竖。
不过脑子微微一转，他又冷静下来，之前那尸鬼明显是假扮成人，那种情况下使用的语言，八成就是本地的方言了，所以一个老太太会用本地方言，反而很正常。
仔细观察了一下老人的样子，着重关注呼吸、皮肤，手指，确认没有尸鬼的乌黑指甲、青紫皮肤，关节也并不僵硬，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化身叙拉古人，手舞足蹈的试图表达自己饥饿、寒冷的意思。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打开了门，侧身让陈轩进去。
屋内比外面温暖太多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有些奇特的肉汤香味。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中央是一个石头砌成的火塘，里面燃烧着柴火，火上架着一口黑色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地炖煮着东西。
“谢谢！谢谢你，婆婆！”陈轩感激涕零，虽然对方听不懂，他还是连连道谢。他搓着几乎冻僵的手，靠近火塘，贪婪地汲取着温暖。
老妇人关上门，插上门栓，然后走到锅边，一边咕哝着听不懂的语言，一边用汤勺搅了搅锅里的肉汤。
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给陈轩，脸上带着一种似乎是慈祥的笑容，令陈轩颇为感动。
陈轩此时已经是饿极了，接过碗就想喝，但碗沿碰到嘴唇的瞬间，他动作顿住了。
他的倒霉鬼直觉，正在疯狂的示警！
“误判吗？”陈轩再次看向仍旧维持着慈祥笑容的老婆婆，除了鼻子有些大，和长安那些慈祥的老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
等等！
老人！
可对方好像是独居呢？
冰天雪地，孤身一人，周围也只有一座木屋，那她的粮食怎么来的？
若是米粥、菜糊也就罢了，权当她自耕自种，但这肉……
在连续经历了“伪人”、“尸鬼”以及“伪人尸鬼”之后，陈轩的警惕已经不断的拉高，他慢慢放下碗，眼神警惕的扫过屋中的陈列，似乎想要寻找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只是这老妇人显然已经没了耐心，见他不动，脸上的“慈祥”笑容收敛了一些，又用那种古怪的语言催促了几句，同时伸出手，似乎想亲自把碗递到陈轩嘴边。那只手干枯得可怕，指甲又长又黄。
陈轩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的手。
气氛瞬间变得僵硬。
老妇人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点伪装的慈祥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贪婪和凶戾。她嘴里发出几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冷笑，身体开始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微声响，原本佝偻的腰背似乎也挺直了一些。
陈轩看得分明，火光照耀下，老妇人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开始扭曲、膨胀，不再是人形，而是变成了一个长着鸟爪、头发如同毒蛇般舞动的可怕形象！
虽然陈轩并不能看出对方的真身、命格，但那诡异的影子让他瞬间明白了——这他喵的也不是人！
“呜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陈轩崩溃地大哭起来，求生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将手里的热汤连碗一起砸向老妇人，转身就扑向房门，手忙脚乱地想扯开门栓！
那老妇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轻易地拍开飞来的碗，汤水洒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她以完全不符合外表的敏捷扑向陈轩，那只干枯的手掌变得如同鸟爪般锐利，直掏陈轩的后心！
陈轩甚至已经感受到了背后的恶风！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次死定了！冯雪你这个坑……”
“轰！”
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咒语一般，粗大的长棍好似一柄巨斧劈开屋顶，精准的将那老妇人姿态的怪物砸在地上——
“你刚才说啥？”
陈轩看了看那大棍，又看了一眼从屋顶的破口处跳进来的冯雪，表情微微停顿，最后化作了一声憋了一路的悲鸣——
“这他女良的根本不是兰州！”
第588章 唐僧要南下
“哇啊啊啊！你跑哪儿去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又是伪人和尚又是僵尸又是老巫婆！这根本就不是西天取经路！西游记里没这段！兰州也没有这些玩意！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哇啊啊啊……”
冯雪掏掏耳朵，一脸嫌弃地看着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陈轩，用铁棍敲了敲地上那块扭曲的骨头，撇撇嘴：
“谁骗你了？西游记怎么没有？这分明就是三打白骨精！”
“？？？”陈轩脸都绿了，指着地上散发着尸臭的巫婆尸体道：
“你管这个叫白骨精？谁家白骨精有肉啊！我读书再少也是听过西游记评书的！”
“肤浅！”冯雪眼角吊起，陈轩却是炸了：
“怎么就肤浅了？你给我说清楚，不然，不然，不然我就躺在这不起来了！”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像猴子？”冯雪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摸出一本正经出版社出版的百回本西游记递给陈轩道：
“自己看，这是原作……唉，你们这些人啊，看得那都是评书、说书人、唱戏人、小人书简化、民俗化后的版本，但西游记本身是有大量官场、修行方面隐喻的，不然你以为一路打打杀杀就是名著了？只不过现代人大多数看不懂里面的诗文对仗，才在白话本的基础上弄出了现在的文盲本，原著压根就没有白骨精这个词，正确的称谓应该是‘尸魔’，只是那尸魔的名字叫做“白骨夫人”，后续为了通俗称呼，便唤作白骨精，所谓三打白骨精，其实是暗指降服‘三尸’！”
“啊这……”陈轩微微一愣，他其实是有点文化的，但怎么说呢，也仅限于课本上的东西，毕竟一个勤工俭学的地狱倒霉鬼，你不能指望他在义务教育之外，还有钱和时间去购买课外书这种奢侈品。
拿起百回本西游记，陈轩看了一眼目录，就知道这话大概不假，毕竟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尸魔三戏唐三藏”。
再想想，自己好像，确实，是遇到了三具尸体？
但是……
陈轩虽然心里有些动摇，但还是咬牙道：
“可你不该骗我！这里哪是兰州啊！谁家兰州有僵尸啊！僵尸不该是湘西那边的特产吗？”
“谁家特产僵尸啊？”冯雪心里吐槽，但仍旧嘴硬道：
“说你没见识吧？知道甘肃为啥连年干旱少雨吗？”
“额……”陈轩被冯雪这么一问，情绪都不连贯了，不过仔细想想，好像甘肃确实是干旱重灾区来着，可这不是地理因素吗？
心中思索，冯雪却不等他回答，直接道：
“知道僵尸的顶点是啥不？是旱魃！知道旱魃为啥叫旱魃不？就因为它出没的地方会发生旱灾！”
“……”陈轩咧了咧嘴，看了一眼身周的雪地，似乎觉得冯雪在逗自己，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甘肃有旱魃？”
“不，我的意思是，甘肃的环境容易产生旱魃命格！你应该明白，命格的形成虽然有天然因素，但和生活环境也是息息相关的，并不是旱魃导致了甘肃的干旱，而是甘肃干旱的环境会导致一些可能获得命格的个体出现旱魃这个命格！而旱魃的下位个体就是僵尸，那些打算成为旱魃，或者没能成功晋升旱魃的人如果死了，身上残存的命格就会让他们变成僵尸，所以甘肃出现僵尸是很合理的！”
“这……对吗？”冯雪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而且完全贴合陈轩对于命格的了解，一时间竟是有些迷茫，但他还是用力摇了摇头，因为现在压根不是骗不骗人的问题，而是他已经有点不想取经了，他现在就想回长安捡破烂，至少那里没有骗你进屋喝肉汤的巫婆！
感觉到陈轩的退意，冯雪也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太刺激了，可谁能想到这小伙子能被几个过载的机器人吓成那样，竟然一路跑出几百公里，这比千里马都牛【哔——】了好吧！
想到这里，他语气骤然软化道：
“算了，既然你觉得我带的路不对，那接下来听你的，你说往哪走就往哪走，这总行了吧？给，这是地图，这是指南针……”
“真的？”陈轩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冯雪却是点头道：
“当然是真的！”
“那咱们……”陈轩说话间，便接过地图，旋即便是眼前一黑——
“你就看着这玩意旅游的？”
“不然呢？”冯雪指了指天上的星星，又指了指摩托车的里程表——
“指南针确认方向，地图确认路线，还有星星能够判断经纬度，这已经很完善了好吧？”
“……”捧着手里的世界地图，陈轩快速找到青海所在的位置，心中越发肯定，俩人是跑到昆仑山之类的地界了。
不过此时他已经不想和冯雪争辩，只是道：
“不管怎么说，这里太冷了，咱们先往南走走，至少休整一下，不然再这么走下去我怕扛不住。”
冯雪眼珠一转，故作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
“虽然往南走有点回头路的意思，不过既然说了都听你的，那你就带路吧！”
“真的？”陈轩只是试着提议了一下，没想到冯雪真的同意了，当即眼前一亮，转身就要跨上摩托：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这天都黑了，出发啥啊！你不饿吗？赶紧吃点东西睡一觉，咱们明天再走！”
听冯雪这么一说，陈轩才忽然想起自己饿了一天了，之前因为惊恐而暂时忘却的饥饿与疲惫瞬间涌了上来，伴着肾上腺素的效果慢慢退去，他整个人软倒在地，好悬没一脸埋进芭芭雅噶（注①）的尸体之中。
冯雪一把将其拽住，随手丢出一个净尘咒，将这房子里所有被他视作“污物”的东西清理一空，这才转过身准备晚餐。
陈轩靠在墙边，看着冯雪，心里却也是打着小算盘。
他很清楚，哪怕这里真的如他想象，是青海的某处雪山，这条取经路也是正确的，毕竟按照西游记，沙僧所在的弱水流沙河，便是从昆仑山脉中流出来的，所以昆仑本就是正确路线。
那他为啥要往南走呢？
当然是为了找个有人烟的地方了！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累了，虽然改命之心并未退却，但终究还是想要找个有人烟的地方，补充一点活人能量，否则再这么下去，陈轩担心自己不知道啥时候就认不出真人、伪人了！
第589章 你管这叫湖？
也许是因为可以自己做主的关系，陈轩今天显得十分兴奋，一大清早起来，便先按照冯雪传授的法子，打了好一通拳脚，待吃过早餐，便迫不及待的跨上摩托，一路朝着南方驶去。
“话说再怎么地广人稀，这么一路过来一个人也没有，这多少有点离谱了吧？”
双手把着车把，陈轩的视线不断瞄着指南针，嘴里却是不停的嘀咕着。
冯雪闻言，将车靠了上来，一脸无语道：
“你怕不是忘了昨天晚上才经历了啥？”
“那怎么可能忘得了？”陈轩翻了个白眼，昨天一天的经历，在他的心目中，已经超越了废品收购站里跳出来的吊睛白额大蟑螂，成为了他这十几年倒霉生涯中最大的心理阴影。
冯雪闻言却是咧嘴道道：
“你既然没忘，为什么会觉得一个有尸魔、巫婆出没的地方，会有人定居？冰天雪地没耕地，荒山野岭有巫婆，换了是你，你愿意住这里吗？”
“额……好像也没毛病？”陈轩想了想，发现这话可以说是冯雪这几天来说的最拟人的发言了。
摇摇头，带着对人间的憧憬，他拧动油门，再度出发，直至……
“这……这他女良的是啥啊？！”
陈轩指着眼前一望无际、波涛微涌的灰蓝色水域，整个人发出了哪怕在冰天雪地里，也没有达到的战栗频率。
带着丝许暖意的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浪花轻轻拍打着覆盖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啦的轻响。这水域广阔得根本看不到对岸，这玩意，他喵的是……
“湖啊！”冯雪面不改色，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在陈述1+1=2，“大惊小怪什么？没见过大一点的湖？”
“湖？你跟我说这玩意是湖？！”陈轩差点跳起来，但秉持着实践出真知的道理，他弯腰掬起一捧水，凑到嘴边……
“噗！”齁咸的液体被他一口喷出，一边发出“呸呸呸”的声音，一边怒声道：“咸的！这明明就是海水！话说吐蕃高原哪来的海？！”
冯雪抱着胳膊，歪着头想了想，这才理直气壮地道：“瞧你那点见识！你怕是不知道全国百分之三的人吃的都是湖盐！你还别嫌少，这是以百万人为单位的！像是青海湖啊、纳木错啊、茶卡盐湖啊……不都是大名鼎鼎的咸水湖？啧啧，没文化真可怕！”
“不是……”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噌噌往上涨，脑袋瓜子嗡嗡的，终于忍不住道：
“你之前不还说是甘肃吗？谁家甘肃往南走能走到青海湖啊！这里果然是青海吧？！”
“对对对！青海，青海行了吧？我带错路了行不行！您说的对，所以咱现在是绕路呢，还是直接划船？”冯雪十分敷衍的认着错，陈轩却是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果然，之前就是一不小心走到吐蕃去了，所以才会那么冷、那么多妖魔鬼怪！”
想到这里，陈轩不由得再次打开了冯雪那张相对详细的世界地图，对照着青海湖和比例尺……
“青海湖的面积好像有四千多平方千米，这也太大了吧？怪不得一眼望不到边呢！这绕路也太难了。至于船……”
陈轩犹豫了一下，才道：
“咱们有船吗？”
“你这话说的，忘了摩托车是咋来的了？”冯雪说话间，伸手一点，俩人的摩托骤然融化，混合，然后又续进去一些路边的砂石碎岩，不多时便攒出一艘摩托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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