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醒天绝
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刚刚的行为违背了娜塔莉娅十几年如一日践行贵族信条,她理应是一尊优雅,高贵,遥不可及的雕塑,而非一个会在危急关头慌张失措,甚至想出用裙摆藏人这种,这种近乎放荡主意的……
“放荡……”
这个词像毒药一样滑过娜塔莉娅意识。
她像是触电般浑身一颤,双腿猛地夹紧礼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礼裙上原本精致褶皱因她的动作而变得凌乱不堪,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内心秩序。
她试图用手去抚平它们,却感觉像是在徒劳地修补一个破裂的伪装。
那紧贴的体温和微妙的触感还萦绕在腿间,挥之不去。
除了恐惧和羞耻,被层层冰壳覆盖的内心深处,一丝无比陌生却又让她浑身发麻的刺激感,宛若狡猾的藤蔓嫩芽,悄悄探出了头来。
不论过程如何,自己确实在绑匪审视的目光下骗过了他们。
这不再是机械地遵循父亲教条,而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办法,也是她自己做到的!
这让一直被束缚在‘杰作’框架里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或者说,是小聪明得逞后的得意?
她感觉,自己似乎从一只人偶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护卫先生那滚烫的呼吸,坚实的臂膀,黑暗中彼此紧贴的感官冲击是如此强烈。
这种肌肤相接呑,这种心跳擂鼓,呼吸交缠共同秘密,与她偷偷读过的那些风月小说中描写感受过于相似了。
娜塔莉娅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里面的角色,更不敢想象这种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再仔细一想,她又对以前看过的故事情节有新的体会。
规矩,体面,贵族风范,这些被父亲和家族奉为圭臬的东西,在真正危机面前,似乎还不如一条可以藏人的裙摆来得有效?
这个发现让娜塔莉娅感到一丝恐慌,却也像投入水面的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这涟漪似乎在轻声问:如果下一次危险降临,自己是否还能只靠背诵那些冰冷教条活下去?
娜塔莉娅的心绪彻底陷入了乱麻般的矛盾漩涡。
一方是深入骨髓的贵族教养带来的巨大羞耻感与背叛感,像沉重镣铐锁死了她的喉咙。
她觉得自己玷污了父亲期望,违反了重要的贵族准则。
另一方面却是新生,带着滚烫温度体验——成功的自救,对束缚的初次反抗,以及从未体验过,与一个有些吸引人异性的私密共处。
这些体验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眩晕诱惑力。
此刻的娜塔莉娅,像是一只刚从巢穴探头就被阳光灼伤小兽,既贪恋外面世界的广阔,又被从未离开过,安全的阴影牵绊。
她缩在墙角的黑暗中,礼服依旧华丽,身体却僵硬得像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灵魂深处,那个被教导必须要时刻保持完美的伯爵千金,和那个懵懂初醒,刚刚尝到一丝自主滋味的娜塔莉娅,正在无声地激烈撕扯。
正当两者分不出胜负之时,亮着白光的终端被递到了娜塔莉娅面前。
乌萨斯少女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屏幕上字就映入她的眼帘——“你是怎么想到用裙子藏人的?”
呼吸一滞,娜塔莉娅瞬间低头蜷缩,脸颊红得滚烫。
她像是做错事后被人戳破了一样,心里感觉陈修十分无礼,怎么能问一名淑女这样的问题?
“我,我只是情急之下……”
娜塔莉娅声音有些微弱,坦白道:“想到了以前偷读过的风月小说,效仿其中的桥段,你可别多想!”
“干得漂亮!若不是你及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我们恐怕就要跟绑匪正面冲突。”
陈修快速打出了一行字,肯定并夸奖了娜塔莉娅急智,在她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一端放上了沉重砝码——来自他人认可。
娜塔莉娅紧绷的身体松下一半,没想到会受到对方赞誉。
“护卫先生,您,您真的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吗?我是说,虽然这不符合罗斯托夫家体面,也完全不合规矩,甚至很不得体……”
乌萨斯少女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逐渐加快,带着明显的颤抖。
“但,但确实是有用的吧?它帮我们躲过去了,它起作用了对吧?您是这么觉得的?”
“体面?规矩?你觉得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比自己命更重要吗?”
陈修这次没有打字,而是直接低声问道:“再说了,这里又没有别人,你的规矩和体面又守给谁看?”
娜塔莉娅双眼瞪大,心中的纠结被这番话冲散了大半,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而她内心深处也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在那时毫不犹豫地掀起了裙摆。
只不过,她一向没什么主见,就算做了对的事也不敢自己肯定。
以往的话,只有在得到父亲认可后,她才会感到安心。
而现在,陈修暂时替代了这个位置,给了她底气。
“您说的对,无人见证体面只是我为自己套上枷锁……”
娜塔莉娅轻触颈间冰冷项圈:“它勒住我的呼吸,但我的选择至少让它没能勒断我的喉咙。”
陈修看着娜塔莉娅柔弱的样子,觉得套在她脖子上项圈还真是把她的处境具象化。
为了能让乌萨斯少女好受一些,他蹲下身,借着终端屏幕亮光解开了绑着她双手的尼龙绳,令她恢复了部分自由。
“谢谢……”
娜塔莉娅顿首致谢,姿态无可挑剔。
却听,陈修冷不丁问道:“娜塔莉娅,你觉得贵族是什么?贵族又为什么是贵族?”
娜塔莉娅怔了一下,她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脑袋有些发懵。
“父亲说,贵族是天生的强者……高贵的血脉赐予我们凌驾于尘泥权柄,令我们拥有永不褪色的荣耀,所以贵族生来就是统治者和领导者。”
“也就是说,乌萨斯帝国最大的统治者也就是最大的贵族,可以这么理解吗?”
娜塔莉娅迟疑了一瞬,摇头道:“乌萨斯皇室是凌驾于乌萨斯贵族之上存在,你这种说法是对皇室的不尊重。”
“不管怎么说,皇室是比贵族更高贵存在。”
陈修话锋一转:“那在乌萨斯帝国建立之前呢?乌萨斯开国皇帝是一位血统高贵的贵族吗?”
娜塔莉娅自然学习过本国历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伊戈尔大帝在建立乌萨斯帝国前确实不是贵族,只是一名为骏鹰帝国效力军官,但他是泰拉大地赐予乌萨斯伟人!”
紧跟着,娜塔莉娅又说了些伊戈尔大帝母亲是在冰原上踩到了一个巨大熊掌印才突然怀孕,以及他出生时伴随着异象的传说。
“正因为伊戈尔大帝是天生的高贵者,所以他才能带领乌萨斯们推翻骏鹰帝国。”
对此,陈修只提出一个问题:“既然伊戈尔大帝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没一开始就站出来反抗骏鹰统治,而是在哈兰杜汗带着梦魇大军走后才出来捡便宜呢?”
关于骏鹰王国是如何崩溃史实,乌萨斯帝国是没办法篡改。
因为当时被哈兰杜汗带着梦魇大军打穿国家并不只有这一个,而是有一大堆。
乌萨斯帝国可能动过把伊戈尔大帝描写神勇无敌,连哈兰杜汗都是被他领军打跑的想法,但也得有人信才行。
如果是成年人,面对陈修提问绝对能帮伊戈尔大帝扯出若干条理由,但娜塔莉娅却宕机,发现伊戈尔大帝功绩确实存在水份。
陈修继续追击:“骏鹰可是神民,伊戈尔大帝也是神民吗?”
娜塔莉娅低头不语,乌萨斯皇室确实不是神民,而在血统方面神民才是公认的高贵。
“乌萨斯推翻骏鹰战争,是一场先民推翻神民统治战争,甚至可以说是平民站起来推翻贵族战争,其最后的结果是让一部分在战争大放异彩平民成为新的统治者。”
陈修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本质,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瓦解娜塔莉娅观念。
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在泰拉并不适用,神民们是真有种。
要不是,神民力量已经被源石严重削弱,可能泰拉至今也还在被神民霸主统治。
“他们之所以能取得这样非凡的成就,并不是因为拥有多么高贵的血脉,而是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
“这一点是绝对不能被颠倒混淆!”
娜塔莉娅闻言感到一阵心慌,这跟她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
可结合各方面一想,却又找不出陈修所言哪里有问题,甚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觉得他说的这些才是对的。
“可,可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
“因为先民无法像神民那样靠血脉传承力量,无法保证后代的实力就一定强。”
陈修反问道:“就你见过或知道的贵族里面,难道就没有除了血统以外一无是处废物?”
娜塔莉娅再次陷入了沉默,她跟着父亲出席过很多重要场合,自然知道确实有这样的贵族存在,他们也是最被嫌弃和鄙夷的。
现在想来,所谓的血统反倒成了他们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
娜塔莉娅又不禁想到罗斯托夫的家族史,自己的家族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并不是靠自己。
不管是伯爵身份,还是经商的原始积累,都是从前任主君那里继承过来的,所以一味地强调血统反倒是一种自我催眠。
因为罗斯托夫家血统足够高贵,所以理应享有这一切。
娜塔莉娅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个空架子,在没了血统以后,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是。
那些所谓体面和规矩更是没有任何意义,其存在目的就是为了撑起所谓的贵族身份,让自己看起来足够高贵。
陈修比娜塔莉娅看得还要更明白一些,罗斯托夫伯爵并非无能之人,其家族能有今天也并非全靠运气和贵人相助,自身能力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但罗斯托夫伯爵心里却很没有安全感,因为乌萨斯国内的旧贵族势力太过强大。
卡西米尔资本家和企业主们为何很少标榜这些?因为他们真的能跟老牌骑士贵族正面抗衡,甚至在争斗中占据优势。
而乌萨斯商业贵族,却是老牌军事贵族眼里肥驮。
他们一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积累的财富被对方抢走,一边还得想尽办法融入旧体系。
娜塔莉娅双臂交叉紧紧地抱着自己,尽管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己并不高贵,但事实却没那么容易接受,还需调整心态。
好在,她的三观还没完全成型,因此并没有太过痛苦。
但却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极端:“护卫先生,像这样一无是处的我值得你来救吗?”
“娜塔莉娅,救人的事从来都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毕竟每个人都有生存权利。”
陈修沉声答道:“我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是谁,又有多重要,而只是因为你有危险。”
娜塔莉娅抬头看向陈修,这句话像一道骤然劈开冻土光照进了她的心里。
过去十几年里,罗斯托夫家族灌输给她的核心观念遭到了最后的瓦解。
她存在的价值,她那被称为‘杰作’资格,在父亲和那些审视的目光中,从来都是与其伯爵之女身份,能带来的各种利益和那冰冷体面牢牢地绑定。
“每个人都拥有生存的权利……”
这简单的真理,对她而言却是颠覆性。
她不是作为‘罗斯托夫家族的千金’被救助,而只是一位名叫娜塔莉娅,正处于危险之中女孩。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剥离了名为‘贵族’标签后,依然被认同,依然值得他人冒着巨大风险区守护的,单纯作为‘人’价值。
一股激流猛地冲破了层层包裹她的冰壳,不再是出于礼节要求的优雅得体,不再是扮演那个完美无缺的人偶,难言的情绪在胸腔中蔓延开来。
黑暗中,娜塔莉娅那双异色眼眸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混杂着震惊,顿悟,还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以及最纯粹的感动。
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陈修一只手,抛去优雅的礼节。
“谢,谢谢,真的谢谢您!不只是为了救我,您还让我知道了,我只是娜塔莉娅……”
乌萨斯少女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平日清冷的控制,带着轻微的呜咽和破音,不再是贵族小姐那种经过修饰腔调,而是发自肺腑的真诚。
陈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起另一手按在娜塔莉娅头上摸了摸。
说到底,人的习惯和观念是没那么容易改变,今天也不过是让她走出了小小的一步。
“娜塔莉娅,绑匪既然绑架了你,那就一定有所诉求,最基本的就是索要赎金,他们肯定会来找你写信或干点别的。”
陈修在安抚了一会儿小白熊后,开始讲述后续计划。
“我打算到时候藏起来,趁机对他发动偷袭,在将其干掉后再火速解决另一个。”
娜塔莉娅对此提不出什么意见,只是如蚊蚋般轻嗯了一声,两手按在自己礼服裙摆上,本就并拢双腿不由得用力夹紧。
虽然陈修没明说,但这里能藏人的地方也没有别处了。
娜塔莉娅现在已经抛去无用的规矩和体面,但作为少女还是会感到难为情。
不过,既然是为了解决那两个凶恶的绑匪,那也就只能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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