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形圆帽
路面开始软化变形,如同巨大的黑色口香糖,将散落其上的玩偶残骸拉入深处。
路边的长椅如同活过来的巨虫,扭曲着身体,缠绕住旁边变形的自动贩卖机玩偶,金属与木材在混沌的能量中强行缝合。
万物都在失去边界,都在被强行缝合,化为一片不分彼此、材质混杂、形态扭曲蠕动着的融合混沌。
整个街道化为正在消化一切的胃囊!
色彩污浊的能量流在融合的缝隙间涌动,发出令人作呕的滋滋声。
“哦?”
叶作尘依旧站在原地,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惊讶,清晰地响起。
巨大的青蛙玩偶如同幻影般碎裂消失。
「赝造魔女」的光束,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就如同水流撞上无形的礁石,毫无意义地散开了,而在他周围百米范围内,行人们早已离开,只是整个街道像是被各色橡皮泥般揉捏在一起。
——镜花水月。
【青冥造化箓】点化【般若智慧剑】后的力量,可以操控六识,构筑虚妄。
七罪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叶作尘为她编织的一场沉浸式噩梦。
真实的街道,在她发动天使之前,就被叶作尘的力量悄然控制,所有的行人全部有序地躲开。
她的愤怒,她的绝望,她的反转……
都像是一场在精心布置的舞台上,演员沉浸其中,观众却心知肚明的独角戏。
“七罪……竟然反转了?”叶作尘惊讶道:“真是不可思议,她的性格,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抗压界的王者了,竟然还是被逼到了反转这一步。”
“小叶子!”爱莉希雅直接出声,“你太过分了!简直就是在把少女的心放在砧板上玩弄,我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现在、立刻、马上!我需要小叶子哄我!”
叶作尘无语道:“我的爱莉生气了?可真是天大的罪过。说吧,要我怎么哄你?”
“很简单!”爱莉希雅的声音立刻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一丝小小的任性,“给我漂亮的、帅气的、像个真正的王子一样,去把那个蜷在镜子里面哭鼻子的小可怜,反转了的七罪小朋友,救出来吧!要华丽丽的!要让她感受到满满的希望和爱哦?”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叶作尘轻笑一声,目光重新投向远处正在融合的混沌。
“小叶,”伊甸带着微醺磁性的声音响起,她显然已经从二亚的〈嗫告篇帙〉中知晓了七罪作为人类时的全部苦难,以及精灵反转的原因,“欺骗的花招,或许能短暂地捕获猎物,却永远无法赢得一颗真心,能得到真心的,唯有真心本身。”
这话得到了在场众女的认同。
有一说一,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了,都把七罪逼出反转了。
但是,她们也无法说叶作尘犯了什么大错。
大概……
只能说,叶作尘是压死七罪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作尘丝毫没有愧疚,而是反问道:“谁说我是在骗七七?”
众女皆是愕然。
骗局不是明摆着的吗?
伪造的身份,虚构的过往,被强行唤起的痛苦记忆,这一切不都是欺骗吗?
叶作尘没有理会她们的困惑,只是淡淡一句:“狂三,把我送到七罪变成精灵前的一个月。”
……
蜷缩在〈闭锁镜刑〉冰冷的荆棘摇篮中,七罪小小的身体如同被冻结的幼鸟。
焦黑铁柜隔绝了外界光线,唯有刑具内壁渗出幽绿的磷光,映照着缝合在她褴褛纸袍上蠕动咒骂的字迹。
记忆的腐沼开始翻涌。
父亲的脸?
一片空白。
母亲的脸?
只有一团化不开的墨黑。
回忆里那个女人——镜野■■,永远是心浮气躁的模样,看她一眼都嫌多余。
起初那些陌生的谩骂如同破碎的音符,听不真切,但汹涌的怒气,劈头盖脸砸来的拳头与物件,明明白白告诉她——
那不是好话。
是自己的错吧。
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乖,她才会这样恼怒。
小小的身影笨拙地学家务,努力蜷缩起存在感,学着做一个“乖小孩”。
可暴风雨从未停歇。
七罪只能更彻底地把自己藏起来,像一只渺小的虫豸,死死扒着石头缝隙,祈祷风暴快点过去。
就算偶尔被漏进来的雨点击中,也好过直面能将一切撕碎的飓风。
“真难看。”
■■时常盯着她的脸,吐出冰冷的字眼。
七罪分不清美丑,但既然■■这么说,那自己一定丑陋不堪吧?
这个念头扎在心里,酸酸的。
要是能再好看一点……是不是就能得到一点点温柔?
心里某个地方悄悄地想,为什么你不把我生得好看点呢?
这话,当然无声地消失在暴风雨前学会的沉默里。
这就是她的“成长”。
食物?
■■从未在意。
小学的“营养午餐”成了维系生命的稻草。
老师察觉了,却选择漠视这笔未缴的费用。
漠视让她得以延续。
真正的恐怖是漫长的假期。
放暑假,放寒假,这些日子关乎生死。
满柜的泡面、速食像诱人的陷阱,只要触碰,她确信会“死无葬身之地”。
饥饿同样致命。
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是从庞大的调味料里偷取一点点生机,祈祷■■的漫不经心让这点偷窃不会曝光。
漫长的假期里,七罪的口粮是白糖、自来水和被水稀释的酱油。
冰箱里的黄油或人造奶油硬块是天降的幸运,舌尖化开的油脂带来了转瞬即逝的微弱幸福感。
身体在偷来的卡路里中艰难地生长,明显比同龄人瘦小孱弱。
洗澡、洗衣都要偷偷摸摸。
蓬头垢面地踏进校门成了常态。
孩子们的眼睛是剔透的刀,精准地割开“异类”。
七罪就是那个靶子。
排挤、嘲弄像刺骨的风。
他们需要用攻击她来证明彼此的不同,证明自己还在“安全”的同侪群体里。
七罪痛恨学校,却不得不去。
那里还有赖以存活的营养午餐,学校不过是付出忍耐换取活下去能量的残酷工坊。
后来……大概是刚上国中的某一天。
推开家门,一股混乱的气息扑面而来。
家里像个被台风扫过的小战场,柜子倾倒,电器横陈,玻璃和瓷器碎片闪着危险的寒光铺满地面。
这混乱不陌生,是■■失控的又一次升级,掺杂了她沉溺的药物气息。
只是这次的破坏,前所未有地彻底。
那天,■■接到了一个电话。
关于七罪父亲的死讯。
他一直背着自己的家庭,秘密支付高额抚养费和封口费给■■。
那通电话,是金钱断绝的通知。
对■■而言,七罪最后的存在价值,熄灭了。
“喂!”
“干嘛?”
算起来,她们已经三个星期没有言语交集了。
“拿钱来。”
“什么?我哪儿来的钱?”
“没钱就去卖!去干别的赚钱!”
■■爆发了,咆哮着抓起手边的玻璃杯狠狠砸来,锐利的边缘划破空气,击中七罪的额头。
温热的血流下来,沿着眉骨的线条蜿蜒。
“……”
七罪习惯了逆来顺受,像面对无法躲避的天灾。
但这一刻,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冲上胸口,不是为伤脸愤怒,是为眼前这个不断唾弃她丑陋的女人,此刻竟能吐出如此无耻的要求。
“你说什么蠢话?我这么丑,怎么接得到客人?抱歉啊,都是因为长得太像你了。”
“■■■■■■■■”
之后的对话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混了杂音的浓雾。
再清醒时,沉重的身体死死压住自己,喉咙被的五指死死扼住,空气被瞬间剥夺。
视野开始发黑,灼热感在脸上炸开,手脚却像浸在冰水里,力气迅速流逝。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
恐惧的念头疯狂啃噬着大脑。
求生的本能如溺水者般胡乱抓挠,拼命想抓住什么,就在窒息濒死的边缘,一丝垂落的蛛丝被七罪拼命攥住。
那是一颗突然出现在眼前,闪烁着奇异绿色光芒的宝石。
后来的一切,快得如同幻觉,不到三分钟。
某种强大的未知力量在体内苏醒,七罪成为了某种存在,手握名为〈赝造魔女〉的天使之力,心念微动。
地上疯狂掐着她喉咙的■■,在微光中扭变成一只瑟缩在地上的丑陋青蛙。
那个小东西仰着布满疙瘩的头,望着挣扎坐起咳嗽不止的七罪,凸出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惊惶失措地在玻璃碎片中蹦跳。
七罪看着这幅滑稽又卑微的模样,翻涌上来的第一个感受,并非报复的快意,也非怜悯。
它像一股冰冷沉重的铁流,冲刷全身,带来无边的疲惫和空洞的虚无感。
脚抬起来。
悬在跳动的小小躯体上方。
只要落下……
动作停滞在半空。
最终,七罪冷漠地跨上〈赝造魔女〉的扫帚柄,撞碎窗玻璃,冲入渐沉的暮色。
“哈哈哈哈哈哈……”
风灌进喉咙,吹出了奇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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