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上 第772章

作者:风月

  就在袭来的白鹿风暴中,那一座禁药工厂的救援里,眼前的男人杀光了所有的禁药贩子,在洪水淹没地下室之前,将所有的受害者背在身上,一步步的从火海里走出来。

  擦肩而过……

  季觉唯独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是狼。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季觉走近了,蹲下身来,端详着他的样子,难以克制疑惑:“仅凭一面?”

  “一面?”

  络腮胡男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神经质的痉挛,仿佛克制着什么一样,有那么一瞬间,仿佛难以克制,想要扑上来,可终究是没有动。

  “不止一面的,季先生。”

  他抬起手来,在怀里,摸索了很久之后,掏出了一个扭曲褪色的徽记,丢在了地上。

  叮零一声,徽记掉在了地上。

  更令季觉难以置信。

  那是……崇光教会所发出的善事徽章?

  “我们这帮见不得光的流浪汉,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如果没有帮助,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嘿……”

  逆鳞的表情抽搐着,仿佛自嘲一笑:“如果不是没有时间的话,我恐怕都还在你的厂里造打火机呢。”

  “……”季觉沉默了许久,问:“隆格长老知道吗?”

  “或许呢?或许猜出来一点,或许根本没猜过。”

  逆鳞也沉默了一下,苦涩回答:“哪怕我偷了他那么多东西,也从没说过我……或许是,觉得我还有挽回的可能吧……结果,这狗操的地方,早就没救了……”

  他看向了季觉,还有他身上化邪教团的制服,神情复杂:“长老说,你是个好人。”

  “他瞎了。”

  季觉漠然:“我能算什么好人?”

  逆鳞没有说话,疲惫叹息。

  看着季觉,看向季觉身后的车里,童山的肃冷面孔。

  这么多年以来,他唯独记住的两个外来者……

  一个愿意在天灾之前站出来顶在最前面,一个愿意向着那群除了痛苦之外一无所有的贫民伸出手……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一切或许还有可能挽回。

  事实证明,他错了。

  从过去到现在,一错再错,到如今,还在错。

  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对这样的人下手了。

  错就错吧。

  他闭上眼睛。

  自始至终,安凝没有放松过警惕,低声提醒:“季觉哥,狼不可信。”

  “我知道。”

  季觉点头,未曾动摇。

  或许沦落为兽类的人都没有任何可同情之处,可如果真的心甘情愿变成野兽,又怎么会在那一瞬间停手?

  安凝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一瞬,最后说:“他已经要失控了……”

  逆鳞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一阵阵抽搐着,癫狂和混沌流转,脚下的阴影不断的蠕动着,仿佛饥渴难耐一般,一次次的想要向着近在咫尺的季觉刺出,却始终无法挣脱桎梏。

  “名字。”

  季觉沉吟着,忽然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

  逆鳞迟疑一瞬,苦涩叹息,看了一眼安凝:“伊纳亚特,我的名字叫做伊纳亚特,白鹿猎人如果没印象的话,或许对另一个名字更熟悉……”

  “当年白邦的王卫,第一批被转化成狼的天选者,这些年以来家里一直在追的老狼,我认得你。”

  安凝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是‘逆鳞’。”

  “……”逆鳞沉默,无言以对。

  引颈就戮。

  【名单验证无误,伊纳亚特,男,五十四岁,十九年前在教会注册,善事援助时间总计970个小时。】

  伊西丝的灵质通讯到来:【徽章编号验证无误。】

  “伊纳亚特也好,逆鳞也罢,你信我么?”

  季觉端详着他的样子,忽得展颜一笑:“信或者不信其实也无所谓,反正都要死了,你就当多少信一点,行吧?”

  话音刚落的瞬间,纯钧从他的手中凭空显现,毫无征兆的,贯入逆鳞,楔入灵魂。

  逆鳞错愕瞪眼,神情变化,疑惑和震惊,饥渴和狰狞,难以控制,可到最后,不论如何变化,都变成了痛苦的痉挛和煎熬。

  不由自主的,惨叫出声!

  骨刀刺下,紧接着,非攻之手显现,按在了他的面孔之上,解离术爆发,摧枯拉朽的吞没一切,在纯钧维持住他的矩阵和意识的前提之下,势如破竹的撕裂了一切狼孽的侵染,强行在灵魂之中构建起了崭新的高墙。

  已经太久了。

  狼孽的侵染早已经深入骨髓和灵魂,况且这些年逆鳞也不止一次的饥渴食人,哪怕吃的人再大奸大恶,但吃就是吃,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贸然强行分离,和杀了他没啥区别。

  但季觉却可以直接作用在他的狼血盟誓之上,依靠着自身的狼血盟誓,强行压制对方,甚至,令这一份在林中之国的灌溉之下不断膨胀的盟誓,直接失控,宕机,封存!

  三相炼金术的流转之下,贯穿灵魂的猩红荆棘很快就失去了活力,仿佛陷入沉睡一般,彻底死寂。

  可剧烈的痛处和惨烈的后遗症,却依旧令逆鳞,奄奄一息。

  但偏偏瞬间的错愕之后,逆鳞忍不住咧嘴,大笑出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畅快,就好像解脱重担。

  已经多少年了?

  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饥渴和贪婪……宛如新生!

  季觉取出了一支灵质补剂和一份食物,放在他的面前:“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别高兴的太早,等狼血盟誓复苏之后,反扑的只会更厉害……

  就当做还你刚刚收手的人情吧,趁着这一段时间,离开林中之国,回去之后,有什么后事赶快去交代交代,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寻死路去。”

  一时间,逆鳞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不是遗憾自己。

  而是终于再一次想起来……哪怕是如今逃出林中之国,他已经无家可归,也没有地方,能够回去了。

  里面的是地狱,外面的,也是地狱。

  都一样。

  没有什么只能拿来骗孩子的未来和希望。

  “外面……”

  他惨笑一声:“都已经快要没了……从今往后,恐怕就再没有白邦了。”

  季觉的神情一滞。

  “白邦之血,早就被狼孽所污。当年没有堕入塔的阴影,转而投狼,也不过是狗急跳墙、饮鸩止渴,没救了。

  晕厥和癫狂只是开始,现在,哪怕是刚出生的小孩儿,也开始突发高热。等血渴症彻底爆发开来,所有的人,都会变成活尸。

  逃得再远,也没用……

  再过不久,帝国和联邦,恐怕就要开始屠杀了。”

  逆鳞狼狈的啃食着季觉给的食物,含混的惨笑,几乎无法克制愤怨的眼泪:“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得偿所愿。”

  “……”

  季觉沉默着,没有说话,许久,抬起眼睛,看向天穹之上血红的巨树:“一己之私,行差踏错,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呢?”

  “……”

  逆鳞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继续疯狂的啃食着手中的食物,就连落在灰尘中的面包渣都捡起来,放进嘴里。

  沉默许久之后,忽然问:“季先生,如果当年的状况,换做是你……”

  “我不知道。”

  季觉不等他说完,打断了他的话:“别问我。”

  他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设身处境,更厌恶这种一切还能挽回的‘侥幸’和‘假如’,况且,就算换成自己能怎么样?

  联邦和帝国的压榨和紧闭,外患近在咫尺,双方扶持代理人所掀起的内忧如潮不休。坐在哪个位置上,任何有责任心的人,都会痛不欲生,却又忧心惧死。

  生时煎熬难安,死了也要怕洪水滔天。

  即便是季觉,破罐子破摔之下,恐怕也要骂一句草尼玛,然后转身投孽。可一个人投孽就算了,为何还要遗祸整个白邦,拉着所有人一起跳进地狱里?

  垂死挣扎,事泄身败,简直可以称得上好死!

  哪里有什么可惋惜的?!

  等等……

  季觉的神情抽搐了一下,眼前忽然一阵阵发黑,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当年的祭祀王,真的失败了么?”

  逆鳞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有季觉僵硬着,神情变化,只感觉难以呼吸。

  “伊纳亚特,告诉我——”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天上那一颗血红的巨树,难以置信:“当年的祭祀王,真的打算成功过么?”

  逆鳞低着头,同样没说话。

  同样的,作为曾经的王卫,祭祀王的贴身护卫,给出了回答。

  一瞬的恍惚里,仿佛有电光横过,无数散乱的思绪和线索,就好像,忽然之间找到了那一块缺失已久的拼图,终于,拼凑完整。

  当年的祭祀王,是故意去将自己转化为狼的,拖曳着整个白邦……

  然后,又故意失败的!

  刻意将自己的计划暴露在外,又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刻意的在围攻之中迎来失败。

  不惜,将整个白邦和自己,绑定在一处。

  将狼血盟誓播撒在每一个白邦之人的血脉和灵魂之中,凭借着狼孽的力量,将整个香格里拉侵蚀孽化,转变为自己蜕变的蚕茧,复活的希望。

  将整个白邦,都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超巨型炸弹!

  以自身复活的可能,反过来,威逼帝国和联邦的侵蚀和压迫,用孽化的可能和隐患,逼迫着所有人为白邦留取一线生机!

  只要白邦之人能够延续如今简陋到令人发指的生活,只要生活哪怕还有一丁点的希望,那么,林中之狼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诞生和降临。

  一旦白邦彻底的分崩离析,所有的白邦之人绝望和死亡之中,第三只狼孽就将从血恨之中,彻底完成!

  简直就像是被逼到绝路之后,铤而走险的‘绑票’一样!

  反过来,将整个白邦都绑在天元的双极之上!

  逼着作为压迫者的帝国和联邦去维持底线,甚至在自己死后去设立所谓的临时政府,修建堤坝和供应救济……

  从而让混乱了这么多年的白邦延续至今。

  为了避免污染天元,联邦和帝国不得不将一部分利益,让渡给本地的权贵,甚至,还间接塑造催化出塔城这样纸醉金迷的奢糜怪胎。

  以一个人的死亡,令联邦和帝国这两个现世最为庞大的存在,投鼠忌器,不得不做出让步,将局面维持了几十年……

  多少代祭祀王活着的时候做不到的事情,上一代祭祀王只用自己的一死,就做到了!

  哪怕白邦从此落入泥坑里……

  可哪怕是泥坑,依旧还有苟延残喘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