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森藤野
「…………」
代替结冻般动也不肯动一下的脖子,我只转动眼球窥伺四下。
附近……没有怪兽的身影,也没有气息或声响。
在只有极低可见度的幽暗空间中,我拚命凝目窥伺。
这里是个大到吓人的窟室。从我所在的中心位置,离深处墙壁少说恐怕有四百M。除了第17层的「叹息大墙」或粮食库(pantry)等固有区域之外,我从没见过宽广到这种地步的大窟室。壁面上亮著的磷光简直有如蜡烛火光,脆弱易逝。
就在我们身旁,躺著大蛇的尸骸。
从割裂的长条身躯漫溢出一片血泉的它,就是早已断气的凶兆(莱姆顿)──「大蛇井」。
也就是在第27层把我们一口吞下,开凿乾井(大洞),将我们带来这里的罪魁祸首。
「……,……!……啊……」
我睁大一只眼睛,呆愣地望著大蛇的死尸。
嘴巴离开我的意识自己一张一合。
但是舌头打结,发出的声音不具言语形式。
就好像呼吸失败一样,只漏出乾枯叹息的声音。
──骗人的,怎么会,这不可能。
「大蛇井」原本的出现楼层为第37层。
哪里不好去,吞下了我们的「大蛇井」居然回到了自己的「巢穴」来?
从第27层挖穿了多达十层的岩盘?
彷佛濒死的肉体顺从归巢本能──回到这「深层」来!?
太奇怪了!
太离谱了!
这是史无前例的事!
这种「严酷」的状况──我听都没听过!!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
淹没脑海的,只有这个栗栗危惧的词语。
全身在喷汗,身体发热到异常的地步。
深层区域。
受到「公会」评定的「真正死线(true deadline)」。
这里对我来说是言之过早的冒险舞台,是绝不允许任何人孤立无援独自探索的「地下城最大危险区域」。
最重要的是,凭现在我们的状态……!
「琉小姐……!」
我低头看看臂弯里瘫软无力的精灵身躯。
被「大蛇井」吞食,遭到毒性强酸烧灼的她体无完肤。长斗篷以及战斗衣有许多地方烧破,露出白皙裸肌,水嫩肢体也满是烧伤。套著长靴的右腿更是弯成不自然的角度,骨折了。
而我也是所有皮肤都受到强酸烧伤,全身挂彩。
右眼眼皮融化黏合,睁不开。
在仅剩一眼的模糊视野里,我保护性地──或者是依赖地──加重了手上抱住琉小姐的力气。
我让不听使唤的颤抖手指,陷进她的纤瘦肩膀。
「琉小姐,琉小姐……琉小姐……!」
我像个找姊姊哭诉的幼儿,小声地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思考停摆了。脑中一片空白。
面对最恶劣的「异常状况」──被拋进第37层的严酷现实,我只能任由黑暗摆布。
孤独、孤立、孤军、孤危。内心惴惴不安。好冷,好寂寞,好伤心,好痛。感情已然纠结成一团。
静静地,而且是到了致命的地步,我发生了恐慌症状。
我只能哀求被我扯下水的精灵「快醒醒」。
然后,就在这时……
啪啦啪啦──
碎石子洒了下来。
「────」
洒落在头发上的碎片,让我停住了动作。
我彷佛受到吸引般抬头仰望。
石片依然从黑暗深处洒下来。在受到黑暗堵塞的天顶部分看不见任何东西,凭视觉无法做任何判断。
但是,听觉就不同了。
我确实听见了那个声响。
没错,就好比「某种东西」猛然往这个楼层冲来的声响。
好像在挖开的乾井(大洞)之中,高速飞冲而来的声音──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的瞬间,我变得面无血色。
一个巨大身影重回脑海。
反弹魔法的「外壳」。
破坏一切的「爪子」。
然后,是宛如鲜血般发光的大红色眼睛。
(难道──)
在第27层交战过的那只「怪物」,沿著「大蛇井」一路开凿的洞穴,追过来了?
想结束我们的性命!?
在受到战栗恐惧袭击的同时,我心中某处产生了确信。
确信是名为闍罗的男子最后留下的遗言,那个驯兽师执迷不悟的命令,将那「怪物」引导到了我们身边。
回想起装在怪物巨躯上的「项圈」与「红石」,我的心跳声不断加快。
「呃……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空白的脑海之中,投下了名为焦躁的燃料。
──快逃,快逃!
──逃离那只「怪物」!
我一心只有这个念头,停摆的思考与肉体开始能动了。
我在全身灌注力量,扶著琉小姐站起来。霎时间,痛如火烧的感觉袭来。身体突然冷不防动起来,使得原本麻痹的神经回到了名为痛觉的地狱。
伤口裂开,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皮焦肉烂的肌肤漏出呻吟。
最惨的是,左臂发出骇人的剧痛。
以缠著巨人围巾(歌利亚围巾)的左臂──长时间防御「怪物爪子」的那条手臂──为起点,整个身体被烧到过热(overheat)。我一阵反胃,眼角泛泪,两腿打颤。内心就快要屈服了。
即使如此,我仍然竭力咬紧牙关,硬是让靴子往前踏步。
开始前进。
一步,一步,每走一步都要挥开疲劳与剧痛,让身体步步前进。
还能动。
还能跑。
还能,还能!
我一边沐浴著头顶上洒下的石片,一边挤出仅剩的力气开始逃离原处。
我以肩膀搀扶著琉小姐失去意识的身子,不顾一切地奔跑横越大窟室。
但是,就在我们即将抵达离开大窟室的通道口时──咚!一声。
「某种东西」猛然从大洞跳了出来。
「!!」
那东西迸散著蓝紫光辉,从头顶上的高耸之处坠落而下,狠狠撞上地面。
然后是一阵冲击与轰然巨响。
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失去右臂的异形剪影,在视线的前方摇曳。
逆关节的脚、长长的尾巴;瘦骨嶙峋的身上满是散发蓝紫光辉的装甲壳。
让人联想到「身穿铠甲的恐龙化石」的巨躯身高约莫三M。细长独臂的前端,具备有恍若獠牙的破坏「爪子」。
在薄暗深处妖异地亮起的,是红彤彤的双眼。
错不了。
就是那个破坏者(怪兽)。
「────」
一转。
简直就像捕捉到我们的存在似地,那只怪物的脖子转动了。
闪亮的殷红眼光,与我四目交接。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敌人的咆哮一飞来的瞬间,我卯足全力转身就跑。
我冲进通道口,离开大窟室。
紧接著,一阵随后追上的猛烈脚步声跟了过来。
「呜……!?」
我在呈现迷宫构造的复杂通道中到处乱闯。
一旦被它从后面追上就完了,走到死路也会完蛋,遇到其他怪兽也会一命呜呼。在最糟的困境中,我除了祈祷老天保佑别无他法。
我多次转换方向又进入岔道,试著摆脱敌人的追杀。
可是「怪物」的脚步声不肯离开。
反而……还越来越近了!
「哈啊!哈!呼……!?」
肺部在燃烧。汗流不止。喉咙快要烧毁了。
我现在抱著重大伤患(琉小姐),前进速度慢到让我想哭。双脚完全抬不起来,全身都在发出痛苦的哀嚎。即使如此,我仍然卯足全力到处逃窜。
就在正常思考能力早已荡然无存的状况下,脑海深处彷佛浮现又消失的泡沫般,冒出好几个自问的声音。
我曾经一度将那个对手逼入绝境,既然它要来,我难道不该加以迎击,断绝后顾之忧吗?
现在逃走又能怎样?
那个破坏者一定会追我们到天涯海角,逃跑难道不是下策吗?
这是否只是在拖延判断的时间?
可是,不行。
只有现在不行。
只有现在必须逃走!
我敢打赌,假如我现在跟那破坏者交手,我与琉小姐一定会有一人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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