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森藤野
负伤的脚连站都站不起来,琉用随便坐在水底的姿势,将那身体横抱起来。
「──【如今远去的,森林之歌……怀念的,生命曲调……】」
面对少年变得惨白的面容,琉抱著一线希望开始咏唱。
琉用仅有的精神力,赌上最后一把。她很清楚这样可能引发精神疲惫而使得两人双双倒下,但仍断然施行了回复魔法。
「【诺亚治愈】……!」
和暖的绿光包覆著贝尔的身体。
从指尖急速流失的力量让意识险些断线,但琉用牙齿咬破嘴唇撑住。
治愈速度依然很慢,伤口没有愈合。贝尔的生命泉源每分每秒都在流失。
不行,我必须阻止才行,说什么都不要让他死。
琉几乎是用怒骂自己的方式,从身体每个角落挤出「魔力」,全数撒在他身上。
绿光轮廓扩大,产生如叶隙阳光般的暖意。
最后,光芒聚合起来。
少年的伤口全都愈合了。
「…………贝尔。」
她用吹口气就要消失般的声音,呢喃少年的名字。
琉拚命维系住意识,掬起水送进自己的嘴唇里。
确认水质对人体无害后,她再次以手为杓舀水。
「喝吧……喝下去。」
她再一次呢喃。
为了救活少年。
她用左手支撑少年的头,右手放在贝尔的嘴边。
手心里的透明水面摇荡了一下,手指碰到了少年被乾硬血浆黏住的嘴唇。
琉祈求般地不断用水滋润他的嘴唇,一次,又一次。
她那受到自头顶上方罩下的薄暗拥抱,同时又得到清流苍辉照耀的身姿,虚幻、静谧又崇高,看起来简直有如圣殇雕塑(pietà)。
只有始终寂静的地下城,凝望著妖精的这副身姿。
最后……
少年喉咙发出咕嘟一声,微微地睁开了眼睑。
○
水流发出静谧的声响。
第37层的唯一水源,演奏出与战场无缘的潺潺旋律。
附近周遭都没有磷光。壁面也是,天顶也是。
唯有流过通道中央的清流发出亮光,代替了光源。
通道被照亮成神秘的苍蓝色彩。夹著清流的左右河岸各约四M宽,表面不同于粗糙的岩石地,如冰原般平滑。
在一边河岸坐下的琉与贝尔,就像至今休息时那样,把背贴到墙上靠著。
「……身体还好吗?」
「是,没问题。睡得很饱……而且也喝了水。」
琉低喃著,扭动身子让衣物发出窸窣声;贝尔出声回话。
水的恩惠,对琉他们而言如同绝处逢生。
严酷的环境加上地下城毫不留情的连续战斗,造成贝尔险些引发轻度的脱水症状。在视线前方流动的清流名副其实地成了生命之水,救了贝尔他们一命。
不止如此,来到这里已经过了约一小时。
他们免于跟怪兽战斗,获得了彻底的休憩。
比起至今只有短短几分钟的休息,可说是特别待遇了。
「……」
「……」
琉与贝尔沉默无言。
正确来说是不管说什么都接不下去,只是一再地张口又闭嘴。
两人视线也没有交集,只注视著横亘前方的河川水流。
应该说,是努力地只注视著河流。
讲得明白点……
琉与贝尔,都把衣服脱了。
「…………」
「…………」
湿透的装备与衣物会毫不留情地夺走体温,尤其现在两人都筋疲力尽,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处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发展。
但是,即使头脑能够理解,感情却另当别论。
具体而言,就是让个性认真又有洁癖的精灵与纯情的人类少年,双方都动摇狼狈满脸通红,无法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拚了命想让心跳声平静下来。
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
「………………」
琉赤裸著上半身,只披著没掉进水里的长斗篷。下面仅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裤。
贝尔也是上半身一丝不挂,下半身只有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裤子。
多次进行不够充分的治疗造成衣服与腿上伤痕完全黏合起来,硬是脱掉会扯破伤口的皮肤,所以只能这样妥协。但就算不论这点,因为没有东西披在身上,贝尔的暴露程度就是比较大。
刚才琉遮住胸部,瞳孔焦急得转圈圈,涨红了脸想让贝尔穿上自己的斗篷;贝尔跟她搏斗了老半天才勉强说服她,维持现在这种模样。
「……!」
琉由于无法抵抗胸中涌起的感情,动作轻微但频频地扭动身子,使得肌肤与斗篷之间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
每次这样都会让贝尔憋住呼吸,全身僵硬。
(好难为情…………现在明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琉将柔韧的双脚抱到胸前,用细弱的声音喃喃自语。
她偷偷窥视一下身旁,在这昏暗空间之中,仍能看出贝尔的脸飞上了淡淡红晕。琉也一样,她知道自己的长耳朵连尖端都在发烫。
地上散落著脱下的装备与衣物。
那是琉穿过的战斗衣与长靴。为了把衣物晾乾,上衣没有整整齐齐地折起,长靴则是软绵绵地弯曲著。
总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清楚是怎么搞的,那些衣物给琉一种微微的悖德感,一种让人难堪的感受。或许因为那是身为精灵的琉脱下来的吧。贝尔既不敢看待在身旁的琉本人,也拚命地不去看那些衣物。
而琉也没好到哪去,眼睛不敢看向贝尔脱了丢在地上的上衣。
两人的紧张互相传给对方,形成恶性循环。
肩膀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实地反映出两人的羞耻心。
(他的存在,竟然如此令我在意……为什么?)
琉向内心拋出纯粹的疑问,却得不到答案。
因为他救了自己?因为对他有了感情?因为他安慰过琉,说她是「对的」?
因为他拥抱过琉,说绝不会弃她于不顾?
自问的声音一再重复。
还是得不到回答,只有不规律的心跳声依然响个不停。
真要说起来,以前被他看到自己洗凉水澡时,她并没有这样──
「……!!」
想到这里,琉自掘坟墓了。
在第18层发生过的事重回脑海,造成血液急速聚集到脸上。
她不愿让贝尔看见自己这种丑态,拚命压低了头。
只是虽然没被看个一清二楚,却把少年吓了一跳。
(在地下城……在「深层」,居然会遭遇这种事态……)
本来他们是没空上演这种闹剧的。
除了穿著问题之外,现在的琉他们已经没剩多少力气。要是遭到怪兽袭击,就真的完了。他们必须拋开羞耻,做现在能做的事。
不过──琉感觉这里不会出现怪兽。
贝尔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这条清流附近没有迷宫(地下城)特有的紧绷气氛。感觉不到怪物(怪兽)的存在或呼吸,甚而连半点视线都没有。除了潺潺流水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声响。
能够休息足足一小时以上,也证实了琉的直觉是正确的。
只有这个空间,甚至给人一种时间流逝得较慢的感觉。
「……」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好不容易能休息却这么紧张,原本能恢复的体力都恢复不了。
琉如此劝说自己,然后开口了:
「……有件事情,我必须问个清楚。」
「咦……啊,好的。什么事情?」
一方面也是想扫除这种气氛,琉有件一直想问的事。
琉看向贝尔,问道:
「您那时候,为什么要回来?」
「那时候」指的是竞技场那件事。
琉的判断并没有错。她无意赞许自我牺牲的行为,但那个状况是「不得不做选择」的场面,是「不得不放在天秤上衡量」的时刻。现在能够脱险只不过是结果论。
「只要走错一步……不,就算没走错也会死在一起。」
「……」
「您早就知道竞技场底下,有这样一处空间吗?」
「不知道……」
「那么,您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来?」
她跟原先的感情划清界线,以冒险者的身分问道。
被琉表情严肃地瞪著,贝尔没有别开目光,回答了: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让任何人死了。」
贝尔的话语简单扼要。
他的心情,纯白而直率。
恐怕真的就只是这样吧。只因为如此,就救了琉。
琉看出了这一点,知道他毫无算计、盘算或目的,就只是为了救回琉的性命。
贝尔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破坏了强迫人做抉择的天秤。
竭尽全力,急中生智,以受伤为代价,对世界做出了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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