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里应外合
“他没死，他不是来找我报仇，他也不是来寻我麻烦的。”
沈瑞卿一愣：“那他是来做什么的?”
剑神道：“他告诉了我几个消息。”
沈瑞卿道：“什么消息?”
剑神道：“道主触碰到了自然之道。”
沈瑞卿道：“没错，在静轮天宫静养的那几年，道主回望过去的人生，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终于窥得自然之道。”
剑神道：“他已是天人?”
沈瑞卿道：“他已去了。”
这回轮到剑神愣神了：“他怎会死?”
沈瑞卿便把这几年道主与迦楼罗王之间的事说了一遍。
剑神慨叹道：“时也命也。”
沈瑞卿道：“除了道主的消息，沧溟圣师还说了什么?”
剑神道：“他还说了，鱼妙真已窥破痴障。”
沈瑞卿点头道：“妙真确已窥破痴障，前些日子我与她分别时，她已顺利迈入大宗师之境，她虽不如过去那样生而如天人，但她资质还在，我相信，假以时日，她会追上你。”
剑神道：“可她的剑毕竟无趣了。”
沈瑞卿疑惑道：“无趣?”
剑神道：“她不再像之前那样诚于剑，她不再洁净。”
实在可惜。
沈瑞卿摇头道：“她是人，她不是剑，当她不诚于剑时，她便诚于己，她便有了更宽阔的路。”
剑神道：“你又想教我你懂的那些道理?哦，是了，原来你也已经是大宗师，只是你的气息还很乱，看来你才刚有所领悟。”
沈瑞卿道：“我无意与你争执，人各有志，我这次来寻你，是要求你一件事。”
剑神道：“你回吧。”
沈瑞卿愕然：“回?”
剑神冷声道：“我要去寻一个人，无论你怎么求我，我都帮不了你。”
沈瑞卿问道：“找谁?”
剑神道：“江湖上另一把有趣的剑，安晴晚。”
沈瑞卿道：“那不正好顺路?我来找你，便是要你与安晴晚合作，一同对付沧溟圣师、迦楼罗王和九幽圣宫。
剑神道：“我不是去找她谈天说地，而要试剑。”
试剑?
沈瑞卿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一直在这待着，是谁告诉你安晴晚的事?”
剑神道：“沧溟圣师。”
沈瑞卿的脸顿时黑了。
“你难道看不出他是故意告诉你安晴晚这个名字?我不阻止你去与安晴晚比剑，剑客之间切磋乃是常事，但那绝不能是现在，你现在去找安晴晚，就是正中沧溟圣师下怀，就是在助纣为虐!”
剑神道：“我当然知道。”
沈瑞卿怒道：“你知道你还要去?”
剑神道：“我不能不去。”
沈瑞卿道：“你不能去!”
他直接抽出了剑。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剑神去干扰安晴晚!
剑神道：“沈瑞卿，你莫不是以为你已是大宗师，就能当我的对手?”
“阻止你，不一定要是你的对手!”沈瑞卿大声呵斥，“我不知究竞怎样的道才算正道，但沧溟圣师、迦楼罗王这等人所行的道绝不是正道，安晴晚甘愿冒着生命危险站出来阻止他们，我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能坐视你去干扰她!”
剑神冷笑起来：“沈瑞卿，你就是这样毫无主见，所以最后会被我超越。”
沈瑞卿道：“我沈瑞卿一生行事，确实没什么主见，总是随波逐流，但我对自己的人生已是很满意，倒是齐孤鸿你，你自诩剑心恒定，但你看看现在的你?你的剑呢?你的心呢?你问问自己，你知道你现在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吗?剑?怎样的剑?你早就疯了!十年磨一剑，你磨出来了什么?”
沈瑞卿的大喝声直接盖过了海边的风声、浪涛声，如尖针般一根根刺进剑神心底。
剑神的身体开始颤抖，眼睛开始抽搐。
一股冷到彻骨的气息在他身体周围萦绕，孤舟旁的海水不自觉地蒙上了一层薄冰。
“我这一生，都在争，争胜负，争第一，当我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后，为求更进一步，我却弃了剑，从争到无争。”
剑神一边说，一边伸出了右手。
“无争?可笑，实在可笑!”
笑声中，海水中浮着的冰渣渐渐飞了起来，那些冰渣在他的掌心之下汇聚，聚拢成一把冰剑。
“我的道就是争，去领悟什么无争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
“沈瑞卿，我已经悟了，完全悟了，剑还是剑，我还是我，我就要争，争那天下第一!”
“我不但要打败安晴晚，还要打败沧溟圣师、迦楼罗王、九幽圣宫之主、天尊，我要打败所有人，当那真正的天下第一!”
如风暴般的吼声中，剑神用力握住了那把冰剑。
他头上的烂斗笠早已被风吹走，花白凌乱的须发在狂风中乱舞。
这一幕，看得跟随沈瑞卿一同来寻找剑神的那些人心惊肉跳。
什么悟了?
这分明就是彻底走火入魔了啊!
沈瑞卿长叹一声。
剑神的性格太极端了，他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
正是因为这股极端，剑神才能在练剑的资质明显不如他的情况下却后来居上。
正是因为这股极端，剑神才能在放下仇恨后一朝顿悟，凝练出独属于自己的“剑心”。
但这也正是因为这股极端，使得剑神从来就不“稳”
很多人都说曾经的鱼妙真像剑神，那是对鱼妙真的称赞，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那也是隐隐点出了剑神的一个问题。
曾经的鱼妙真是一把没有自我的“剑”，而她与剑神相似，那岂不是在说剑神也是一把没有自我的“剑”?
其实剑神的问题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
他毕竟是有自己的“剑心”的大宗师。
而且剑神也早知道自己有问题，道主也早看出他有问题，还给他提了不少意见。
正是为了磨去心头的那股极端，剑神才会去参悟海之道，才会最终弃剑。
可是......
“当初，或许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寂寞已侵蚀了你的内心。”
“一旦寂寞，你就会想起已故的妻、子，想起其他人阖家团圆。”
“一次两次还不至于有什么影响，但时日一长，长到一年，长到十年，那又会怎样呢?”
“或许能有人挺过这样的寂寞，但是你.......”
沈瑞卿握紧了剑，忽然冲身后人喊道：“你们赶紧走，走的越快越好，去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潇湘神女，让潇湘神女早做准备，我来拦住他!”
鱼慎脸色骤变：“沈.....”
沈瑞卿喝道：“休要啰嗦，齐孤鸿已为剑所控，你们再不走，到时候所有人都得交代在这里!”
鱼慎无奈地叹气，终于还是扭身带着人逃走了。
在他们走开后没多久，沈瑞卿忽觉头顶多了一片阴云
是剑。
剑神的剑来了!
十年参悟，虽然走火入魔了，但又岂会一点东西都没有悟出来?
面对那海潮般铺天盖地的剑势，沈瑞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他的膝盖在颤抖，仿佛随时会被压弯。
可他绝不能弯。
他要挡下剑神。
不仅是为安晴晚、为天下而挡。
也是为剑神而挡，为他的师弟而挡，为他这一门而挡！
剑光如雨!
一声暴喝。
那一刹那，数十道天剑剑气倒卷，如泼天的雨。
却见沈瑞卿青衫翻腾，似孤鸿般，不退反进，一头扎进了更汹涌的剑势之潮中。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当他睁开眼时，他感觉自己扑向的不是剑神的剑势，而是数十年的岁月。
当年月下两位稚子剑洗月华，可知今日会兵刃相向?
当年剑神苦修得道，意欲去报仇时，可知仇人竞早已逝去?
当年他亲眼见着剑神于槐树下大彻大悟，放下仇恨，可知剑神今日会再困于昨日?
当年、当年、当年......
当年种种，今日种种。
沈瑞卿仰天一啸，刺出了自己最后的一剑。
这一剑跨过了数十年的岁月，从过去刺到了现在，刺破了他心中的全部感慨，刺破了眼前的全部幻象，刺破了他与剑神交手时掀起的大雨。
当一切尘埃落定，沈瑞卿后仰坐在地上，他手中的剑早已不见踪影，另一把握在剑神手中的冰剑已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凉得人浑身发颤。
这把冰剑终究还是没有刺进去。
在这一瞬，剑神的眼底血雾翻涌，忽有一丝清明破开魔障，他用沙哑的声音艰难道：
“滚——”
沈瑞卿踉跄而起。
他没有再去和剑神争辩。
他知道那一丝清明有多不易，所以他绝不会浪费那一丝不易。
沈瑞卿飞身离去，回过头时，只见剑神侧身挥剑一斩，冰剑碎作千万冰渣，海浪也碎作千万细碎的浪花，爆炸绵延出去，惊得天地都仿佛为之倾倒。
十月还是到了。
安晴晚没有等来沧溟圣师，但是等来了匆匆赶回来的沈瑞卿和鱼慎等人。
沈瑞卿等人匆忙将沧溟圣师去寻剑神，剑神走火入魔的事告知。
“沧溟圣师不敢自己应战，便鼓动剑神来寻你，剑神一旦缠住你，他和迦楼罗王必会趁势作乱!神女阁下，依我看你还是先从镜花水月坞离去为好，沧溟圣师他们捕捉不到你的位置，应该就不敢乱来。”
安晴晚点了点头：“原来这些天他竟做了这样的大事，不过我不能走，我若走了，沧溟圣师一时半会儿是不敢乱来，但剑神那边可就要出大乱子了，还是先应付剑神这边吧。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我早些天就想告诉你们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迦楼罗王其实已经死了。”
“什么?”
迦楼罗王的死讯让沈瑞卿等人全都怔住了。
“这会不会是假消息?”
安晴晚道：“我亲眼见着他死了，他的尸体也是我处理的，你们尽管放心。”
这回沈瑞卿等人确实放心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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