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2326
“这是好事吗?”
又是那种模棱两可的,暧昧的问题。珑雨好像也不期待她的答复,提问时总带着一副怎样也都可以的心情。所以倾夜没有回答,沉默的空气持续了一阵,她发觉珑雨在看她的刀。
这个男人总是很在乎刀,要么是望着自己的刀发呆,要么就是观察别人的刀。武痴到了这等地步,或许也就没有娱乐可言了。
“这把刀……”倾夜尝试开启话题。
珑雨的回应比她想像地更快:“不该是你的。”
“其实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倾夜讪笑,“原本是一位家族先祖的佩刀。是我崇拜的对象。”
“崇拜?”
“嗯。它的原主人,是一位强大而勇敢的将军。在一次意料之外的遭遇战中,他率领的部队遇到了无法战胜的强敌。敌人太过强大,部队折损近半,再打下去定然会全员阵亡。那位将军判断出战争的走向,决定独自留下与外道决斗,为战友们争取到了撤退的机会。
若在决斗中败北,他很可能会被外道侵蚀,从而不再是自己。那位将军清楚地知晓这一点,即使如此也毅然决定独留。”
倾夜正坐起来,认真地说:“他不惜舍弃尊严,拯救了众多同伴的生命,是一位了不起的残心者。我一直向往成为这样的人!”
珑雨浑浊的眼中,透出深深的失望。倾夜第一次自对方的身上见到如此明确的好恶,她不知自己讲错了什么,一时不知所措。
“珑雨先生……?”
“你很愚蠢。”珑雨说,“你完全未能理解,长辈与你讲的故事的含义。”
“怎么会……”
“如果那人是个优秀的领袖,他就应能率领部队战胜敌人,取得胜利。
如果那人是个真正的残心者,他则该与外道玉石俱焚,不惜身死。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到,作为领袖与战士,均失败至极。”
珑雨闭上眼睛:“这是一个反面教材,可你没有理解。你搞错了崇拜的对象,因而树立起了错误的梦想。那自然是一件蠢事。”
“不是这样的……”倾夜小声说,“现在的修罗岛需要的,就是这样敢于牺牲自我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残心者们带出小岛……”
“明天再说吧。”珑雨打断她,“你明天就会懂的。”
他们不再说话了。那抹失望一直含在珑雨的眼中,挥之不去。
·
第三天,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来到漆黑如泥的影河边。在这一天到来时,珑雨从森林里带出白色的花束。
倾夜脸上黑一块黄一块,跟抹了迷彩一样,她又因各种倒霉的偶然被食物袭击了。她紧张地观察四周,胆战心惊。
“肯定还会有倒霉的事情。”倾夜确信地说,“然后我们就能找到食物了。恐怕这个就是迷茫森林的规则。”
珑雨无言摇头,领着她过桥渡河。河中浮沉的面孔众多,此刻纷纷闭目,似在沉眠。他们背对斗技场而行,走了半日,来到一片黑色的盆地。
倾夜打了个寒颤,她感受到了深沉的阴气。此处的死意之浓厚甚至感染了迷雾,让雾气也变作与土地同色的黑。神情恍惚时,她被绊了一下。土壤中埋着一只漆黑的手骨,像是要抓向她的脚踝。
倾夜瞳孔因震惊而缩小。她扫开沙尘,掘出那具骨骼。不只是手臂,残破的颅骨,肋骨等等均是墨色的漆黑。那是她无比熟悉的色泽,残心者标志性的“罪骨”。
她看着这片漆黑的盆地,微弱的声音中含着恐惧。
“珑雨先生,这是……”
“是罪骨。”珑雨说,“这里是被尸体染黑的。”
究竟曾有多少人死在此处?又是何等恐怖的手段,能让这样多的残心者同时葬身土中?倾夜不愿意去深思,她不能让自己沦陷在想象出的恐惧里。两人沉默着,来到黑色盆地的中心,那里有一座无名的墓碑。珑雨将花束献在碑前,沉默合掌。倾夜与他一同合掌,吊唁不知多久前战死的魂灵。
“在前线基地哈尔维拉集结的盟军,大部分是戒律骑士与残心者。”珑雨的说话时仿佛梦呓,“古龙和神树的城邦有自己的行军路线。我们在那时还未有起色,更像是被戒律骑士国扶持的一支偏军。
在那个年代,我们是饱受质疑的团体。许多人认为我们是新的外道,诸多势力抵触我们到来。每一次,重明都会过去亲手把他们砍翻。但是我们都觉得不能这样做,需要去证明些什么……”
“地位、名誉、善意。这些全部都要靠自己去拿到……自己去证明……然后我们响应号召集结于此,想要打响反攻外道的第一场大战。我们是一帮有勇无谋的勇者。”
“于是梦魇之王狂喜降临,它为每一位战士降下试炼,期颐我们能展现真正的勇气。”
珑雨转身,与她对视。他的双眼浑浊如泥。
“所有人都后悔了。”他说。
“……什么,意思?”
“后悔了。深深懊悔。发狂,背叛,求饶。跪在地上祈求神明的怜悯。不该妄想反抗的。不该去没事找事的。若只是守在自己的领地里,也不会沦落在此等地狱。”珑雨说,“没有一个人通过凡萨拉尔的考验,他们痛哭流涕,丑态百出,没有成就任何功绩,以最懦弱的姿态死去了。”
“你所期望的未来,就是这样的事情。”珑雨的声音像针一样刺到女孩的心里,“离开修罗岛,与外道决死一战。这个说法的背后不是什么意义或者信念,而是恐惧,以及无意义的死。”
“我,再问你一次。”
珑雨的表情变得与重明一样可怕。
“你是为什么,离开修罗岛的?”
倾夜没有低头,她抿着无血色的嘴唇。
“我看不惯修罗岛内斗的风气。我想要找到残心命主,团结岛内的力量……让我们再一次,站在与外道拮抗的第一线上!”
“看来对于你而言,言语是没有意义的。”
珑雨将手覆盖在面容上,无感情的银色面具盖住了苍白的容颜。
浑浊的目光再也不在,男人的眼神如阴影般肃杀。他静静拔出短刀。
“现在开始,对残心者光时倾夜进行试炼。”珑雨,不,恐惧使者夜行说,“胜利,或者死。”
第192章 残心求道之术(完)
气势凌厉至极,架势中毫无迷惘,面具之下的双眼中,含着漆黑的杀意。
这是残心者的眼神,是带着觉悟踏上战阵之人才会拥有的气质。就像家族中的长辈们发怒时一样,就像曾经大家长演武时一样。
那强大的代名词,如今站在自己的对面,持刀相向。
“珑雨先生……?”倾夜呆呆地说,“为什么……”
货真价实的杀意。只是惹人生气的话不会这样。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好好想想。珑雨先生先前的话语必有玄机。他说过所有残心者都死了,但他还能吊唁往昔的同伴。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呢。那是因为,他是……
“……恐惧使者!”
然后,第一刀斩来。
流水般的拔刀斩,轨迹自左下直指肩头,出手就要斩断敌人的双臂。倾夜接连后跳回避。夜行转刀抹向脖颈,倾夜以灵敏的身手后手翻躲避,紧接着她压榨出自己的全力,背对夜行急速狂奔。
开始逃跑!
“……”哪怕夜行也愣住了。疾驰的倾夜双手合十,拼命喊道:“珑雨先生,看在同为残心者的情面上请饶我一命,拜托了!”
开什么玩笑,绝对打不过,根本没有胜利的希望,双方的剑道境界简直如天壤之别,希望能靠什么随机应变和刹那间的突破去反败为胜那根本是做梦啊!要想四两拨千斤怎么也得有个四两,现在区区质点2连个一两都没有还拨什么,逃命要紧!
夜行怀疑起自己的听觉:“你说什么?”
“是的!”倾夜大声重复,“非常抱歉,先前多有冒犯,请您饶我一命!”
然后,比杀意更可怕的怒意,在倾夜的背后爆发了。
蕴含强烈情感的利器出鞘,怒气剧烈地膨胀,弥漫向四方,如同暴风雨中狂呼而来的海啸。夜行站在那浪头的顶端,像是狂躁的银色的龙。
倾夜从拼命逃跑转为夺命狂奔,身后的围巾飘扬似小鼠的尾巴。“为什么这么生气?!”
夜行怒视:“身在战阵,岂可求敌人饶恕。怎可为性命舍弃尊严!”
“可我觉得命比尊严重要的说!”倾夜大喊,“有命在的话,之后总还能想办法的,但是为了尊严去死什么都改变不了啊!我在这里引颈就戮的话,家人会伤心,聚落也会失去战斗力,但跑回去至少还能帮忙打猎呢!”
“够了。”夜行沉声,“你真是……令我失望!”
言语落地的同时,刀刃撕裂空气。因疾驰而拉远的距离被区区一步跨越,夜行单手出刀,短刀刺入倾夜的头颅,顺势折断脊椎,磅礴的巨力将血肉挤压碾碎成泥,他的刀似一根长钉将活生生的人类钉死在地。
紧接着血泥消失无踪,化作雾气散去。那是利用迷雾制作的分身!
夜行甩刀斩向身后。刀刃斩裂两枚影手里剑,划破不可视的雾气袈裟,那正是倾夜赖以藏身的雾隐术。她非但没逃反而暗中接近夜行,企图突袭。
倾夜用力仰头,双膝跪地,柔韧的身躯几乎对折,靠冲刺时的惯性滑行向前。短刀擦着她的鼻尖斩过,她顺利躲过夜行的斩击近身,在这个瞬间长刀冕升出鞘,斩出亮如白昼的一刀。
双方距离不到半米,短刀已来不及防守,然而夜行双指并拢压下,以指代剑拦向剑光。发亮刀身与双指接触的一刻,意气自指尖爆发,将整把长刀击碎为闪烁的碎屑。
但是夜行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抽刀回防。指间的触感已说明一切,那斩击的实质是“逆刃拔刀”,短短数天内倾夜已能利用光元素模仿这一剑技。
她虚晃一招,自身趁机躲回雾中。踏踏。踏踏。灰色的雾气深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同时响起。是迷惑视听的小伎俩。
夜行失望地摇头。“同样的小伎俩不会起效第二次。”
“那么我会努力想新的手段。”
“不是要逃跑吗。”
“要是跑得掉就好了啦!”倾夜哭笑不得。
“现在终于明白现实了。”夜行沉声说,“那么到刚刚为止都在干什么?离开自己的大本营,跟随偶遇的强者流浪,期望自己能靠这份奇遇得到力量,以此证明自己吗!”
倾夜被说中心中所想,只好沉默。夜行毫不留情,他的怒意竟有些像是重明。
“全部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就像你那自以为是的离家一样。不了解现实,不知晓温室之外的状况,靠着自我的臆想做出决策,而那决策终究会变成祸害自己与周围的毒。
现在的你,就与那些不知战场险恶而参军的骨骸一样。像你这样的蠢材,有什么资格自称残心者!”
夜行双手侧举短刀过头,在这场骤然发生的遭遇战中,第一次用出真正的“招式”。他打开位于双臂内部的“锁”,被封锁的力量流向刀身,形成透明的“风”。短刀刺出的瞬间,战场为之一清,他的刀意横穿大地,如真正的飓风过境,吹灭历史迷雾!
无想逆心流·独风杀。年轻时的夜行以此魔剑一剑破军,奠定自身不败之名。
迷雾不再,倾夜无处藏身,她的身形在300米外显出。倾夜举着一枚巨大的手里剑,她先前企图以此发动奇袭。眼看隐匿被破,倾夜毫不犹豫地将手里剑丢开,她双手握刀,以道场中师徒对练的架势站立。
这看上去就像是接受败北结局后,想要维持最后一丝尊严的垂死挣扎,但女孩的眼神诉说着别样的情感。
不服输吗。憎恶吗。反叛吗。还是——
“请别这样说。”倾夜轻声说,“你又了解什么呢。”
“你这样的蠢货,我从前就见过不知道多少了!”
“我说!”倾夜提高声调,“你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修罗岛是什么样子!!”
夜行不可能知道。他是恐惧使者,他在战争结束前就被困在了这片土地上,除外来人的只言片语外,无从知晓外界的情况。可她是明白的,那是养育她成长的土地,自幼长大的每一幕,都教会了她修罗岛是什么样的地方。
要培育自己的势力。被告知这一点的孩童们,从幼时起就着迷于愚蠢的权力游戏中。没有权力的人热衷于攀炎附势,靠自己的武艺请求上位者的赏赐。在那小小的岛屿上天然就存在着格差,人与人的差异甚至比人与外道的差异还更大。
因为上位者的子女,天生就有高人一等的力量。
年纪轻轻就是质点3的人比比皆是,出生就已跨越第一深渊的人也不在少数。出生与门第,在字面意义上就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她在这样的环境中被称为公认的“天才”,是因为她承受了与名号相符的苦痛。
——光时倾夜,是名门中唯一一个未继承长辈力量的人。
在大家生来就有术的时候,只有她在独自锻炼闪指。在大家讨论跨越第一深渊时,只有她在独自磨炼罪骨。所以她才是天才残心者,所以她才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见证力量对相同的人们带来的异化。看着那些发生在自己身旁的毒害、谋杀、看着不同家族、宗派,为了争夺利益而明争暗斗,无辜的平民如耗材般损伤。
她和那些最弱小的孩子一起锻炼。听他们说着自己的抱负,听他们讲述未来的畅想。她经历过冬纱的背叛,见过十数个相似的“冬纱”,知晓他们心中的抱负,理解那些孩子眼中的执着。
未来定要攀上高位。
未来定要夺取地位与财富。
有朝一日,定要将上位者踩在脚下……
取而代之!
“争权夺利,尔虞我诈,踏着同族的尸体获得利益,连空气都让人感到窒息。那样的尘岛有什么好的?”倾夜怒吼,“离开那样的地方,有什么错!”
短刀刺向眉心,倾夜挥动冕升格开,双刀相撞,磨出灼目的火花。倾夜后退一步,足尖深深陷入沙地,而后她前踏挥刀,蛮勇的斩击落向短刀刀镡。夜行的守势滴水不漏,然而双刀的交击未曾停止。
“看看你脚下的枯骨!”夜行怒喝,“让同胞无意义地死在这里,那就是你的梦想吗!”
“没错!”
罔顾胜负与生死,光时倾夜的斩击如咆哮般斩落。
带着同样的愤怒,回以搏命的斩杀。
“哪怕凄惨地死在战场上!哪怕在死前丑态百出,追悔莫及!
也比沉醉在那等自相残杀造就的虚荣之中,要好上一万倍!!”
话语出口的时刻,她的剑势荡然一清。
像是剑刃上的锈迹被抹去了,像是人与剑之间的隔阂被冲破了,激烈的情感随意气冲入冕升,自升变以来的第一次,她的剑中不含迷茫。
是啊,这才不是什么为大家着想的好心。
这是一门心思想让同胞踏上死地的恶毒,是战争狂般的妄想。
离开修罗岛的时候她十分愉快,与同伴们结伴而行时的每一天都值得回味。与重明说的一点不差,她陶醉于其中,沉迷于这样的旅途。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光时倾夜才走在了自己渴望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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