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2326
“你不在的时间里,我为他们办了葬礼。这些魂灵的苦痛更甚于璎石镇的居民,他们深深地渴望安宁。”伯恩法的手指拂过《启示录》的书脊,“还想请问,何处还有魂灵需求我的帮助?”
“看看你的书吧。”楚衡空冷笑。
“书中记载众生的命运,却恰恰没有天狱中的魂灵。”伯恩法坦诚道。
楚衡空原不打算理会,想到自己一路行来的经历,却改了主意。
“你可以前去沙海底部的幽谷。那里有许多雾中人留守,备受噩梦折磨但无法解脱,只好求助于黑月的恩赐。”
他惊讶地发现伯恩法的脸上有了情感。那是刻骨的憎恶与深沉的愤怒。那表情让楚衡空一瞬意识到,送葬队列仇视黑月,他们彼此不共戴天。
“竟只能求助于亵渎的死月……”他低声叹息,“如此可悲……如此绝望……”
“多谢你的告知,我将尽力而为。”
伯恩法急匆匆离开了,像个赶着去殉道的信者。楚衡空目送神父走远,他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至少近期无需担心伯恩法成为敌人了。大抵对于送葬队列而言,安葬死者永远比对付生者要重要的多。
他沿路走向清瑕的红房子,大声敲门,做好了被那思维清奇的姑娘折腾的准备。然而他又一次跑空了,屋里似乎没人。他竖起耳朵,听到聚落入口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差不多整个聚落的孩子都跑到入口处,绕着他们的战士长又跳又笑。清瑕以一己之力拉来数辆大推车,其上满满当当堆着狩猎来的异兽。战士们正喊着号子将珍贵的食物卸下,而战士长则拎着一篮烤肉,用香气逗小孩玩闹。
“谁想吃肉啊~”清瑕似笑非笑。
“我!”“我要吃!”“战士长,给我吧!”孩子们纷纷举手。
“怎么办呢,毕竟不劳动者不得食……”清瑕笑眯眯地伸手,“那就这样吧!看看你们的力气是否有长进,练得好的有肉吃。”
“来就来!”小战士们向来胆大,也不废话,争先恐后地出拳打去。他们的攻击打在清瑕的手掌里,就像棉花锤子击在钢铁上。清瑕轻轻握手,只一提就像提鸡仔一样将小孩提了起来。
旁观的楚衡空有点幸灾乐祸,这场面让他想起当初被清瑕像揍鸡仔般暴打的巫何。
“小玛提……只是没有偷懒,给半块肉。”
“我会继续努力……”壮实的男孩撇嘴。
“胡啦,偷懒了!只有肉渣吃。”
“好的战士长。”瘦弱的小孩灰溜溜地跑了。
“薇塔,你还不错嘛。你有两块肉。”
“好哎!”戴头盔的小女孩高呼。
在旁人看来,这些孩子的表现没有任何不同,都是被轻易地拿起又放下,似是流水线上批量处理的冻鸡。然而清瑕却能一一说出他们近期的进展,孩子们听了没有一句不服。楚衡空猜想类似的测试可能会定期举行,因而她对这些小孩的状况了如指掌。
一小篮烤肉很快分完了,孩子们一哄而散。清瑕从篮底抓起仅剩的一块,朝楚衡空招手。
“你吃吗?”
“犯不着跟你抢食。”楚衡空耸耸肩,“怎么打这么多猎物?”
一般来说,清瑕或其余战士不会狩猎过多异兽,他们得保证聚落周边一直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清瑕将那片肉丢进嘴里,嘟嘟囔囔:“丛林深处跑出来的家伙太多了吧唧吧唧,而且爷爷外出的话,大概是收到了消息……吧唧吧唧,可能要行动啊呜。”
楚衡空一阵头疼:“给我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所以食物要尽可能储备多点才行。”
“前因后果在哪里啊!全被咀嚼声遮掩了根本听不出来!”
清瑕咕嘟一声咽下肉,严肃地说:“光阴似箭,时不我待,有什么事情没解决的话,就要尽快搞定才行!”
“你不用在这里刻意用典也是可以的。你每说一个词汇我就担心你是否真理解其中含义啊。”
清瑕笑嘻嘻地将手一招,拽着杀手往家中行去。楚衡空叹了口气,反复告诉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能对半人马的常识有所期待,更不能说开几句就开始暴躁。清瑕的性格就那个鬼样,他是来报恩的,不是来找茬的。
他们进门在草垫床旁坐下(清瑕家里没有椅子,她用不着),红发姑娘摩拳擦掌,两只耳朵兴奋地一抖一抖。楚衡空跟谈判似地绷着个脸,见清瑕这态度他断定今日无法善了了。
“你的要求是?”他僵硬地说。
“在那之前,还想请教一个问题。”清瑕认真地说,“我要怎么和姬怀素与倾夜道歉呢?之前我去找她们,却被赶出来了……是荆棘不够多的原因吗?”
首先是道歉的话题啊,也就是说她有把之前的话听进去,这是一个好兆头。楚衡空点了点头。
“……不,首先关荆棘什么事。”
“我看书里说,为了展示诚意,要负荆请罪才行。”清瑕严肃地说,“所以我驮着两捆荆棘去找他们送礼了。”
正式谈话开始不到半分钟楚衡空已经绷不住了:“那玩意不是礼物而是刑具你这白痴!”
清瑕以手掩嘴,大吃一惊。
“什么!?所以有诚意的道歉指的是,是要用荆棘捆绑我吗!”
“我受够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坐下听好!”
楚衡空的气势之可怖令清瑕也不由得乖乖正坐。至今为止因奇妙用典而积累的所有怨气,在此刻迎来了阶段性的大爆发。他跟教课先生似得梆绑拍着桌子,将自己还有印象的廉颇蔺相如列传相关故事飞速讲了一遍。
清瑕认真听讲,频频点头,犹如一位求学若渴的三好学生。楚衡空讲完后一屁股坐回草垫上,怒道:“听明白了没有?!”
“哦哦……”清瑕沉思,“原来荆棘是用来打人的……”
“把关注点放在中心思想上可以吗?!”
清瑕一锤手掌:“那么荆人涉澭指的难道是,荆棘抽打着人类度过澭河的故事吗?”
“比起理解你会知道这么冷门的典故更让我吃惊啊。”
得亏他当年还草草翻过《吕氏春秋》,不然这梗怕是接都接不上。
楚衡空三言两语将楚国人过澭水的故事讲了一遍,因清瑕的反应而深深感到头疼:“你究竟从哪知道的这些故事?你以前还见过其他地球人吗?”
清瑕的耳朵抖了抖:“我不知道地球是哪个尘岛,这些故事是我在书上看的。”
“书?”
“嗯嗯,是我小时候在海岸边捡到的书。”清瑕侧过目光,“里面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哦!”
楚衡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离草床不远的书架上发现了几本皱皱巴巴的线装书。这些书纸质暗黄,装订粗糙,封皮上也没有写名字,比起“书籍”更似老旧的笔记本。
他征得清瑕的同意,取下一本,小心地翻着。无字书经过海水浸泡,许多书页上还有虫蛀出的洞,不小心些很容易将书页碰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第一页就是杨慎的《临江仙》,之后自然便是耳熟能详的开场白。“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便是没将三国读完的人,也当清楚开篇的这几句话。其后自然是桃园三结义,斩黄巾立首功……
然后他翻到下一页,标题开章明义:“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
楚衡空使劲揉了揉眼睛,反复对比着前后页,确认自己没有拿错书。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保持最狂野的想象力,翻到下一页便见几行手写的注释承上启下,说起那妖魔本尊,原是一只猴子自石中蹦了出来……
“清瑕,你说实话。”他合上书本,和颜悦色,“这书原本不是这样的吧?”
清瑕看着窗外,用力吹起口哨。
“清瑕!!!”
第203章 一本伪书
“原本是比现在完整的……”清瑕的手指头顶来顶去,“但是小的时候,书因为意外而坏掉了……后来爷爷帮我收集好缝起来,丢失的书页也找不到了。
我靠大概印象将剧情补充完善了,不过有些地方还是说不太通……”
“是哦。你也知道说不太通啊。”楚衡空皮笑肉不笑。
“嗯嗯,有些剧情的发展有点缺乏铺垫,我现在都没理解亚瑟王是怎么加入的十八路诸侯,可能是我搞错先后顺序了。”
“才不是顺序的问题啊!”
清瑕双手合十,期待地看着他。
“楚衡空,我猜你是看过书籍的原本的。你能告诉我故事原本是什么样子吗?”
楚衡空翻着那本老书,越看越是头疼,整本书好似名著被五马分尸后再缝合成的僵尸拼接怪,每看一页他的地球人本能都在发出尖锐爆鸣劝他将这玩意丢掉。
很难想象会有人以阅读这种故事为乐,哪怕是刚识字的小孩……也会觉得这书前言不搭后语,通篇无稽之谈吧?
“你先告诉我书是怎么坏的。”楚衡空表情扭曲,“搞清楚前因后果我才好告诉你这书怎么……修。”
“……”
清瑕一下子沉默下来,连尖尖的耳朵也耷拉下来,整个人显得蔫啦吧唧的。她来回戳着手指头,低声道:“这个和书又没关系……”
“这地方邪门东西太多,你不说故事可能会补得不齐。”楚衡空故意虚张声势,在经历一心仪式后他已经很熟悉这套骗小孩的把戏。
清瑕犹豫了半天,将心一横,小声说道:“你要答应我不和其他人说。”
“没问题。”
“小的时候,我曾经被凡萨拉尔抓走过。”清瑕垂下眼帘,“那次爷爷好不容易才闯进梦魇之都,将我救了出来。书就是在那时损坏的……爷爷的腿也……”
楚衡空摁着眉心,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两耳瓜子。他本想听个“小孩不懂事不小心把书撕坏了”的故事,不料却是这等糟心事情。
他轻轻拍着清瑕的毛皮,声调柔和下来:“那还好,不是什么大事。这书能修,思拉尔的腿等出去后也有的治。”
清瑕顿时振奋起来,她的耳朵又翘起来了:“真的吗?太好了!”
她的表现简直像是梦想成真,楚衡空看着那本乱七八糟的名著大合集,怎也没法将其与孩子的期待联系起来。他谨慎地问道:“但是,正本和你熟悉的书会有些出入……你觉得这些不完全的故事好看吗?”
“嗯,非常有趣!”清瑕认真地说,“有人心怀天下苍生,有人图谋一己之利,大家为了立场和利益争斗,而非在某个外道的疯狂世界中挣扎。他们可以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冒险战斗,却不用担心外道的污染。旷野之外的世界多么美好啊!”
“这是绝望旷野里永远诞生不了的故事,这里只有死与绝望。所以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想看完整的故事!”
红发姑娘说话时非常认真,上次见她这种表现,还是在海边墓地的时候。他意识到清瑕所言非虚,她在乎这些故事,就像她在乎聚落里的战士们一样。
“这本书里其实写了很多个故事。”楚衡空将书放回书架,“我先与你讲一段……”
他翻到书籍开头,自桃园三结义讲到十八路诸侯会盟。这个过程中他发觉到讲故事这活儿着实困难,大概剧情谁都记得,可其中细节与部分剧情的先后,若无原文对照还真难说得一清二楚。
尤其讲到诸侯会盟一段,该死的新版电视剧的片段就在脑内闪过,好好的诸侯会盟讲着讲着差点说成食堂口水仗,给他说得冷汗都从额头上渗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楚衡空当机立断做了个结,清瑕赶紧给他递了杯水。就这不比“好书”优秀多少的口述都让她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拿个笔做笔记。
“楚师傅,再讲一段吧!”清瑕快冒出星星眼了。
“今天歇了。”楚师傅连连摆手,“故事太长,明天再讲!这书里故事十来个,光我讲的这一个故事够你听一个月。”
“哇!谢谢你!”清瑕用力抱了他一下,她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我去找吃的回报你。”
她真的一溜烟跑出去了,就这么将楚衡空扔在自己的房间里。楚衡空翻着那本破书,疲劳之色隐去,表情晦暗难明。
几张名著的残破书页是不可能拼成一本书的,所以书页间还夹着不少散页,以稚嫩的笔触写着读者的推断。如张天师与桃园如何有关联,如洪太尉怎样去了花果山。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推断自然是可笑,可捡到书的读者恐怕不这样觉得。
绝望旷野没有学校,也没有书,聚落是个培养战士的基地,外界的情报全靠他们这样的“新人”提供。若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长大,极难有对于文化与书籍的认知。清瑕很可能不存在对于文艺作品的“鉴赏能力”,她见得太少,以至于分辨不出行文与叙事风格的差异。
对她来说这些不同都是理所当然的,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旷野之外的世界就是这副模样,看不懂是她自己的问题。
这才是她一直藏着没说的原因吧?与同类情谊、聚落求援等问题无关的,只属于清瑕自己的私心。她喜欢这些故事里的角色,便也模仿他们的做派,想听到这些故事的结局,所以才对他百般迁就。但这不是什么拿的上台面的理由,所以她才一直不好意思将其说出口。
“还是个孩子啊。”杀手叹息。
他将书册放回书架,反思自己是否对清瑕过于严苛了。这时他发觉书柜顶上还藏着另一本书,是本近乎崭新的画册。
小画册以木壳装订,封面上一行烫金大字龙飞凤舞,上书《圣骑士杜兰白奇遇记》。这书的封面酷似是孩童喜爱的小画册,用料设计却颇为精致,明显与清瑕收藏的老书不是一个年代的产物。
楚衡空翻开一瞧,发现《奇遇记》是儿童读物中常见的折叠式装帧。长长的书页展开,铺出一张色彩浓烈的插画:一侧是各色妖魔鬼怪占据山林,平民百姓惊慌逃窜,一侧是白马金发的骑士仗剑前行,其后有穿披风的残心者持刀共战。那残心者的披风残破,奔走时披在身后,似是异色的火。他总觉得这形象有点眼熟。
插图背后是圆体的彩色字,讲有位英勇无畏的“圣骑士杜兰白”,受骑士王的御命环游世界,一路创下诸多行侠仗义的传说。这日杜兰白到了一个偏远尘岛,见此处有有恶魔占山为王,役使一岛平民为奴。
当地人心惶惶,圣骑士向来嫉恶如仇,便立誓要与他的残心者伙伴一同剿灭恶魔,还尘岛一片太平。
“……”
楚衡空快速翻阅书册,连续几页都是骑士和伙伴与恶魔战斗的过程。不知为何,身为主角的“圣骑士杜兰白”没有任何战斗的细节描绘,只是持着宝剑站在画面的显眼处,反而是那穿披风的残心者分得颇多笔墨,手里剑和剑术特写画得格外帅气。
他匆匆跳过战斗过程,直接跳到末尾。在画册的结尾,恶魔终于被斩杀了。但当地人实力弱小,在主宰岛屿的恶魔死去后,很快又会有其他外敌到来。
于是,圣骑士在那尘岛种下了一颗光树,以他的力量取代恶魔,护佑岛屿。他乘上白马,与人们潇洒地道别。被解救的当地人感恩戴德,纷纷发誓要追随骑士的脚步,成为了不起的战士。
几乎与聚落的传说一模一样。
“你怎么把伪书翻出来了?”
小画册飞过楚衡空的头顶,回到书架顶上。抓书的骨爪轻盈地缩回房屋门口,回到清瑕背后。她提着一篮烤虫子干,房屋里满是蛋白质的香气。
“这故事是假的?”楚衡空问。
“当然,因为这本书是外面的人臆想的故事。”清瑕将食物篮放在地上,“我们骑士怎么会长得像人类一样呢?再说那画里的骑士种圣柱时都没戴手套,这细节太假啦,我们骑士可碰不了圣柱呢~”
“可圣柱是骑士的产物。”楚衡空反驳。
“是‘盟军’的产物,你那边的眼球也是这么说的。”清瑕说,“我猜,当时多半是残心者种下的圣柱,只是爷爷的祖先们没有理解状况,就误以为是骑士种的吧~”
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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