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命升途 第233章

作者:王子2326

  他懂王权的意思。一旦被打为背叛者,再强的势力也将万劫不复。出发前他委托白狼照顾薇尔贝特,那时白狼的身体已经糟糕得要死了,但还足以当一天的护卫。

  登上直升机时他身边坐着穿连衣裙的白发女孩,相比于初次见面时成长了些。那一刻楚衡空知道,这次的任务恐怕无法善了。

  事实如他所想,黑巫师们的“巫术”强得匪夷所思,往常他们不过是用些野路子缝合人体装腔作势,可这次黑巫师们简直成了活生生的怪物。长着多个头颅的肉球,下半身如肉泥般蠕动的教徒,肥硕得令人呕吐的教主……

  当任务结束时,就连王权的连衣裙都被污血染红了,楚衡空把那教主的脑袋揪下来,砸烂在烂泥地上。

  “结束了。”他喘着粗气,“把那玩意放下,我砸了它。”

  王权正捧着黑巫师们的“神像”,一个古怪的乌黑的球体,似一轮长着嘴的满月。这个游戏人间的怪胎竟然显得惊疑不定,简直像从那神像中感受到了什么。

  楚衡空劈手去夺那神像,可王权避开了。它抓着月亮退后了一步。

  “老人们想要这个。”

  “告诉他们在战斗中毁了。”

  “用于必要的研究——”

  “这玩意不能留下来。”

  “我会监督他们。”王权看着他的眼睛,“等初步分析报告出来后就立刻砸掉。相信我。”

  “好。”楚衡空说,然后猛得掷出一颗石子砸穿那神像。满月中央破了个大洞,其中流出恶心的黑色的液体。

  王权沉沉叹气,将那没用的玩意丢到包里:“我会被送上内部法庭的……”

  “让老东西们见鬼去吧。”他使劲拍了王权一下,“走,请你喝酒。”

  这一次的任务成功结束了,他请王权喝了两杯后回到维卢斯的庄园,对字面意义上累得要死的白狼千恩万谢。他将细节尽数告知老板,坚信自己做得没错。

  “阿空,你确定是满月?”薇尔贝特也显得紧张起来。

  “那邪门东西其实更像肉球,但是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是月亮。”楚衡空想了想,“仿佛月亮就该长这样。”

  “做得很对。”薇尔贝特坚定地说,“把关于那些巫师的所有情报告诉我。从今天开始,血盟不再值得信任了。”

  他想说老板小题大做,可他知道老板从不夸大其词。

  在那之后日子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杀手们不再频频袭击,血盟也没有派来新的任务,可越是这样越说明敌人在酝酿着什么。薇尔贝特找到了新的线索,她从以那些被剿灭的黑巫师为线头抽丝剥茧,调查着二十年来血盟的每一次大型任务。她显得越来越疲惫,但绝不灰心丧气,因为她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快了,阿空。”私下里她和楚衡空说,“很接近了,我已经猜到了真相。”

  “又不是破案,没必要讲证据,锁定谁了我直接去。”

  “这次必须要证据。”

  在那个冷得刺骨的冬日里,白狼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亲手送了老相识最后一程,独自在飘雪的街道上徘徊了半天,最后登上QQ,给许久前聊过的一个账号发了条消息。

  第二天他和王权站在白狼的坟墓前,王权将一束向日葵放在青石头上。

  “老毛子都喜欢这个。”它信誓旦旦地说。

  “我第一次见在坟头放向日葵的。”

  “白狼也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活跃下气氛不好吗?”王权耸耸肩,“有遗言吗?”

  “有。‘谢谢’。”

  王权不知所云,他解释道:“白狼不想死在床上,我们最后打了一场。”

  王权明白过来,它的笑容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如此感伤。

  “你亲手送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楚衡空把一包烟放在坟前,这时他已经戒烟有段时间了,随身带着也就是留个念想。

  “如果没有癌症这一天能晚上几十年才到来。”他说,“但终究会到的。没有人能长生不老,我们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我在思考是不是该收个徒弟帮自己善后,不然要是你死得更早就没人配帮我送终了。”

  “你想得太多了,那一天是不会来的。”

  “要承认现实……”

  “不会的!”

  王权强硬地打断他,双手发狠地捏着他的肩膀。那双乌黑的眼瞳中含着一丝疯狂。

  “生命不会终结,因为爱是亘古不变之物!”

  楚衡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清醒一点!”

  “无知的是你。”王权告诉他,“你会见到的,楚衡空。告诉维卢斯这次一定要乖乖听我的话,你们会见到真正的爱!”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见面。一周后血盟召开了紧急会议,所有家主都必须亲自到场。但薇尔贝特没有动作,她说这次如果去了,就真死了,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楚衡空相信她的判断,他做好了全方位的准备与最坏的打算。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沙克斯·伊本·乌尔德在短短两天后发起了决斗,那个混账雇佣兵终于要和他一决胜负了,偏偏却是在这样糟糕的关头。

  决斗次日的清晨他躺在病房,和来看他的老板随口说着闲话。老板放下报纸准备走了,但他抓住对方的手。他知道薇尔贝特还有事情没有说。

  “你找到了。”楚衡空确信地说。

  “我找到了。”薇尔贝特点头。

  他尽可能提起精神:“是谁。”

  “十年前,我的父亲一直在追查黑巫师们的秘密,他几乎查到了那帮人的底细。他怀疑黑巫师渗透了血盟高层,因此他与血盟的王约定发起了一次绝密的突袭。”女孩轻声说,“那个任务是最高的保密等级,当代的双蛇亲自前往,除我父亲与上任祭生之蛇外,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参与那次行动。”

  她默默注视着楚衡空的双眼,吐出那个他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名号。

  “暗色王权。”

第360章 淡漠如幻影的友情(完)

  许多人都认为血盟的王者是一个集体,由阴魂不散的老人们轮流执掌权杖统治这个古老的组织。王权是王者们共同的使者,他的出现就意味着王者们集体的意志。这个隐秘组织的最高层就是秘密主义的顶点,成员们无需知晓王者的身份,只需领会王者的意志。

  然而真相其实很简单,至少在十年前就没有什么王者了。他或她曾经存在过,但死在了自己培养出的最强的杀手手中。没有人能够得知真相,因为即使是旧王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识破王权的伪装,何况听命行事的各个家族首脑。

  事实就如它当年所说的一样,王者本身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其手中的权力,王权想演成什么人王者就长什么样。这十多年来他站到台上又走到台下,戴着不同的面具给自己下达命令,以清剿异类的名义驱使众人逐步完成自己的目的。

  老维卢斯的思路是正确的,他想到了血盟内部有叛徒只与王者单独密谋行动,却没想到那个最大的叛徒早已手刃王者自己取而代之。在赶到目的地后他等到的不是胜利的消息,却是自身后而来的刀。王权轻易杀死了他与他的蛇,顺带安排好了一切。

  老维卢斯那贪婪的弟弟会杀死他的独女,吞并他的家产,并主动脱离血盟。离真相最近的维卢斯家族就此迎来没落,再也没人能阻拦王权接近异类们的秘密。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们就这样被区区一个杀手玩弄于股掌之间,陶醉于它上演的完美的独角戏。

  只是它没有想到偏偏有一个爱管闲事的外卖员在那一天路过,而被救下的独女偏偏又是另一个更甚于老家主的天才。它尝试遮掩,它无数次提出警告,它派出杀手又亲自示警,它企图再次利用无往不利的把戏覆灭这个家族最后的血脉。

  可这一次独角戏终于没能再唱下去,维卢斯的独女解开了真相。

  于是被隐藏十年的秘密大白天下,而双方再无和解的余地。

  楚衡空重伤的次日中午,血盟宣布维卢斯家族为投靠异类的背叛者,双方正式开战。

  下午4:44,NO.6遗祭死亡

  当夜7:59,NO.7二重蝶死亡

  当夜8:30,NO.5黑死兵死亡

  当夜9:05,维卢斯家族总部毁灭

  当夜9:13,NO.4血烟死亡

  ……

  当夜11:40,NO.1暗色王权死亡

  当夜凌晨,薇尔贝特·维卢斯死亡

  淡如幻影的友情,随生死彻底断绝。

  ·

  楚衡空轻轻敲击着太阳穴,脑海中数年积累的记忆在现实中只过了一个瞬间。升变到质点4后他的记忆方式不同以往,所有经历都融于血脉,一个念头便让往事历历在目。

  他不再回想开战后的血腥,他仔细想着王权的每一句话,思索那个杀手在当下会说些什么——这模拟意外的很简单,王权到最后也没能成功模仿他,可他已经非常了解王权。

  “王权是个精神病。”他说,“它渴望永恒不变的不求回报的爱,可现实中不存在这种东西。于是它转而寻找爱的替代品,它最喜爱的就是那些愿意为他人付出的人。”

  “……听上去它人还不错?”凡德说。

  “可王权的‘爱’是一种偏执的保护。它认为无知才是幸福,无能是一种恩赐,它尽一切努力让所爱之物活在自己营造的摇篮里,远离真实远离纷争远离苦难,过上永恒的幸福生活。”楚衡空说,“它将为自己的妄想而不择手段。任何威胁到摇篮的人,即使是它的朋友,也必将死去。”

  丽可脸色不太好看:“你老家也有帕里曼主义者吗……”

  “恐怕它要比帕里曼更过激些。按照王权的标准,歌颂爱的荆裟城邦就是沉动界最好的地方。它实在太喜欢城邦了,所以它一定会帮助帕里曼独立,把荆裟保护在无忧无虑的摇篮里,罔顾其余尘岛的死活。”

  书店里一时安静,大家都觉得背后有点发冷。这样的思考听上去似乎像是溺爱子女的父母,可当摇篮的规模扩大到十数亿人时,那就不再是区区一人之爱,而像是某种因执念而扭曲世界的邪神。

  “总之就是个沉沦者嘛!”姬怀素一拍沙发,“打着什么家族爱啊普世爱的旗号把世界搅成一坨狗屎,这作风我太熟了。对付这种精神病去理解它的思考是没有意义的,把它轰成渣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赞同姬小姐的意见。”薇尔贝特点头,“王权不可能采取温和的手段,双方不在一个立场,就只有你死我活。”

  凡德提出疑问:“其他杀手呢?那帮地球人就都心甘情愿听王权的?”

  “王权在地球上曾经用某种手段让他们言听计从……”楚衡空若有所思,“当时我以为是某种新型毒品,但现在看来那就是沉沦者的血。在他们成为升变者前黑月的印记就种下了,我想他们到现在都无法抵抗王权的命令。”

  “喂喂,你老家真没问题吗?”崔克皱眉,“按我的经验,但凡有一只月兽出现就代表那尘岛已经成为沉沦者的老窝。”

  “我走之前杀了一遍。观察了一年多就没见动静,应该确实是死透了。”

  众人纷纷随喜赞叹,称楚某人功德无量。他们又就重新投票商量了一阵,随后老板宣布她要重新设计作战计划,明日一早正式开始行动。

  于是大家分别散去,回到床铺上企图结束这心惊胆战的一天。许多人上床时还在暗自祈祷,希望一觉醒来一切如常,法案是一场过于长久的噩梦。

  楚衡空没能睡着,家族覆灭当晚的回忆在他的脑中徘徊,和曾经无忧无虑的记忆重叠一起。然后,一个久违的念头冒了出来,在他剿灭王权残党的那段时间里,这个念头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脑中跳跃。

  ——你最好的朋友与你的老板有杀父之仇。他们最后都死了,连你的家族也死光了,而你杀了很多人却无能为力。

  ——你的人生简直是个烂笑话。

  他翻身坐起,走出卧室推开老板的房门。薇尔贝特今夜刚刚入住,房间里除了些蘑菇垫子外什么也没有,她正在自己制作的办公桌前写写画画。

  从背后抱住薇尔贝特,将脸深埋在她的发丝间。

  “阿空?”

  “没什么。”他说,“只是觉得再见到你真好。”

  楚衡空闭着眼睛,但他知道薇尔贝特微微笑着。她轻轻拍着他的手。

  “我们都早些睡吧。”

  ·

  在这个因法案而疯狂的夜晚,只有为数不多的房屋中还保持着平静。精疲力竭的书店算是其中的一间,而另一间屋子远在曼莎星堡,那是被重兵把守的议长宅邸。

  帕里曼疲惫地走入宅邸,甩下白色的军礼服。和荆裟汇报完工作后他又与班宁提克谈了一阵,而后是与心腹们不留痕迹的交流,以及下一步计划的调整。

  这些行动不怎么消耗体力,但相当费神,因为在这座城邦里任何事情都会留下痕迹,而一星半点的线索都会让检察院趁机发难。若想坐稳议长的座位,就必须小心翼翼,不留任何痕迹。

  开灯时他感觉脸上一轻,久不与外部接触的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感。白发的少年人坐在沙发上,随手把玩着他的铁面具。

  “辛苦了,帕里曼议长。”王权说话时看着那张面具,“我觉得对着它打招呼会更有礼貌些,毕竟它才是真正的‘议长’。”

  “事实如此,所以请还给我吧。像我这样的人,没有面具就一无所有了。”

  王权将铁面具抛回给他,帕里曼捧着铁面在它对面坐下。他深深地打量着这个无形的怪物,它这次以白发少年的模样现身,衣着依然朴素,手腕上却戴着一块名贵的手表。王权的伪装总是滴水不漏的,这样一块格格不入的装饰品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用意。

  他放弃揣摩对方的心思。政治家的职业注定让他学会洞彻人心,可与王权见过数次后他仍然摸不透此人的想法。王权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任你带着何等念头去观察,最后都只会看到自己。

  “放轻松,随便说说吧。状况怎么样?”

  “相较于最坏的推测,还是要好上许多。”帕里曼重新戴上面具,分享起他得到的情报。

  “帝国方面只派来一位领主,其余战帅近期没有大规模兵力调动,这代表皇帝本次决定暂时观望。

  螺旋塔没有动作,考虑到至尊法师已对尘世失去兴趣很久了,我想30天后会有动作的多半是‘庭院圣母’。

  被迷雾埋葬的神国故土不在观测范围内,但古龙们做出了预言。会有一位执事领军前来,我希望送葬神没有赐它剑刃,否则局势会变得麻烦许多。

  至于虚像之海……混乱恶魔已在城中,君王们大抵不会再亲自出手。”

  帕里曼总结道:“除去观望到最后的永劫号外,至少三位神祇等待着夺取荆裟的时机。”

  “第二深渊也有行动吗?那群偏执的枯骨见到什么都想横插一脚。”王权笑了笑,“那么就仍在计划之中。”

  “防御系统已经基本完成,民意始终在我的手中,30天内如能维持优势就足以应付。而若到最后一刻功败垂成,就任你随意做吧。”

  三言两语间,日后的计划就这样敲定。这个担任议长的男人竟与外道同流合污,而他也不在乎因果或报应之类的事情。成功则登临神祇,失败不过枯骨一具,既然如此哪里还须有什么顾虑,眼中有自己的目的足矣。

  “没有神子的帮助,我恐怕是走不到这一步的。不过,还请容许我做出失礼的质问。”帕里曼微微停顿,“我仍不理解你何必帮我,如你这般敏锐的人,应早已发现我对神树并无爱意。”

  “很简单啊!”王权微笑着说,“虽然你的计划从头到尾都只考虑了‘自己’,可一旦独立成功,荆裟城邦就能在事实上成为世外桃源。既然我所爱的城邦可以得到保护,我又何必在意你的动机呢?”

  他跳下沙发,轻拍着帕里曼的肩膀:“这就是不求回报的爱啊。我很喜欢这座城市的人们,只要它们能远离战火就已满足。”

  “所以请加油吧,议长。尽可能表现得好些……别让我亲自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