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侦探 第182章

　　她一边说着，一边剧烈的咳嗽，感觉人晃晃悠悠的，都快要站不稳了。

　　浅川陆敏锐的看到，她用来遮嘴的手上都沾了血，是咳出来的，这真的“治愈”了吗？

　　这老人虚弱的样子，除了神采奕奕的精神外，体征都很病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健康吧。

　　就算是长出头发来了……应该也是不做化疗放疗的关系……和治愈应该扯不上边……

　　可是，就像是把浅川陆隔绝在外一样，这些信徒们突然开始热烈的鼓起掌来，纷纷大声的称赞：

　　“真了不起啊！”

　　“都是信仰的功劳！”

　　“继续舍弃钱财吧！”

　　“我也要学习！”

　　安井导师也在其中微笑着鼓掌，赞扬道：“很好，只要坚持修行下去，你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完全恢复的。”

　　真是诡异的氛围……

　　继续下去，下一位发言的人也站了起来。

　　准确的来说，他是“认为自己站了起来”。

　　这个中年男人坐在轮椅上，顺序轮到他的时候，往前一推，然后背脊挺直了一下，高高仰起头：

　　“各位好，虽然这个故事说过很多遍了，但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腻。大家应该都能看到，我这双腿还能完好无损，我如今还能站起来，都是几个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的双腿在年青时遭遇车祸事故，已经瘫痪失去了知觉，我都以为自己要适应残疾人的生活了，可教会给我带来了从没想过的奇迹……！是真的！我居然真的还能有站起来的一天，这双腿恢复了，太不可思议了！”

　　他越说越激动，感觉整个人都在轮椅上摇摆，似乎想证明这双腿多强健有力。

　　但实际上，这个中年男人依旧只是在轮椅上坐着，他的裤脚里毫无动静，也不可能站起来。

　　从始至终，他只是稍稍挺直了一点背部，然后把头扬起来了而已。

　　可诡异的是，周围的信徒们的视线，居然高高的也抬起来，注视着他头顶的上方，就好像他真的站起来了一样！

　　这是真的看着头顶上方的空气，那个眼神绝对不是演戏能演的出来的——

　　而是【真的看到他站了起来】！

　　这种错位的视线，造成的效果非常诡异，导致那个中年男人坐在轮椅上演讲，而大家都看着他的头上……

　　“太厉害了！这双腿完全恢复了啊！”

　　“居然连残疾都能变好，果然是神迹才能解释的啊！”

　　“站得真直，真了不起！”

　　“果然信仰主就能无病无灾，只要我们更加虔诚，舍弃欲望，就能进一步迈向不死之身！”

　　浅川陆听着那些高亢激动的赞颂，头皮发麻，背后发凉。

　　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神之冬 : 第十一章 认知修改

　　浅川陆觉得，这种情况，应该是类似于千鹤子学姐说过的“感应性精神病”，也就是“集体幻觉”的范畴。

　　一开始的信徒估计不会相信，但长时间处于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下，又被封闭起来，就会不断的催眠自己。

的其他信徒也这么说，就会不知不觉的认为真的治愈了。

　　就像是在那个海岛上发生的事情一样，他们都被自己洗脑了，也被周围的人洗脑了，形成了一个洗脑的综合网络。

　　交叉感染，交叉佐证，变成了牢不可破的信徒联盟。

　　这时候，就算周围的人戳破“你根本没有治愈”，估计也不会有作用吧，只会被当成邪恶的异教徒攻伐。

　　浅川陆注意到，在这里的六七个人之中，几乎大部分都是身怀各种各样的疾病或者残疾，才汇集到这里。

　　利用了他们渴望治愈的心理，当真是可恶。

　　偏偏这个世界的信仰和意念不是毫无作用，这种偏执的信念，会转化为一部分的真实。

　　这些信徒应该真的塑造出了一个能够治愈伤痛，免除疾病和灾难的“至上真神”，但这个伪神的力量还不足以达到活死人肉白骨，不可能让所有信徒真的都变成东云末月那样的超能力者，所以仅限于修改他们的【认知】。

　　在这个教会的【认知】里，是不存在疾病、伤痛和灾难、意外的，一切都是幸福美好，一切都是平安无恙。

　　所以，哪怕浅川陆现在去揭穿他们的骗局，估计也无法修改这个认知的洗脑作用。

　　这个世界的神明，可不是虚假的存在。

　　“一开始听别人说这个教会的时候，我还是不相信的，我应该忏悔当初的罪过，不然，就不会遭遇那样的灾难了。”

　　一位年轻的女性站了起来，满含热泪的说：“半年前，我遭遇了一场事故，走在路上的时候，高空的某个花盆突然向我砸过来，但幸运的是刚好落在我的脚边，没有伤到我分毫。不，这不是幸运，是教祖大人的赐福和庇佑！只要虔诚的相信我们的主，就不会遭受意外和灾厄的影响，也不会出事……在那之后，我就把所有的积蓄和存款都捐给了教会，这是我能做的一切。”

　　然而，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头顶上缺失了一块头发，上面是腐烂发臭的疤痕和伤口，因感染而重度恶化。

　　但诡异的是，谁也没有去看那个显眼的伤口，谁也没有闻到那刺鼻的恶臭。

　　她根本没有避开那个意外灾祸，而是被砸中了却无法【认知】，因为在信徒眼中，是不存在意外和不幸的。

　　身边的人估计劝过她去治疗伤口吧，但会被她嗤之以鼻，因为在她的眼中，自己根本没有受伤才对。

　　……真是诡异的教义，让人不寒而栗。

　　在浅川陆眼中，这就相当于某种形式的“心理治疗”，或者说安慰剂效应。

　　虽然癌症不会治愈，残疾不会恢复，意外不会消失，但在这些人眼中都统统不存在了，满是幸福的世界。

　　这样对他们来说，算是好吗？

　　是不是拆穿他们的美梦，反而才是残忍？

　　浅川陆甚至想到要不要把千鹤子学姐也介绍进来了，至少那样，她就不会被单手单足的残疾所困扰了……

　　“我才是正牌的宗教家，正经的阴阳师，真正的神主。”

　　千鹤子的幻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微笑的狼小姐裂开獠牙：“与这些虫豸一起并做一谈，根本不像话啊。”

　　不，不对，那女人来的话，估计会大闹一通，最后说什么“我才是正牌”的吧，这才符合她的性格。

　　浅川陆猛地打了个寒战，他意识到，自己也被这集体的气氛给影响到了。

　　竟然不知不觉中……想到这样的宗教存在是不是有一定意义的……太荒唐了。

　　这种邪教，虽然能给人安慰，但那只是无用的麻醉罢了，癌症不会治愈，那老人依然会死，而且会死的不明不白，残疾不会恢复，那男人依旧断腿，反而会遭到旁人异样的眼光甚至嘲笑，意外不会消失，那女人的伤口依旧存在，甚至存在感染恶化的风险。

　　只要不意识到【疼痛】，就永远不会去直视，也就永远不会去克服，这是错误的！

　　更不要说，这个教会借用这种麻醉效应，大肆搜集钱财，光是刚刚听到的四五个信徒，都说自己把所有财产都捐献了。

　　这只是五楼的其中一个告解室，这栋楼里面还有其他的信徒，其他的导师，甚至其他的地方也会有教会的基地。

　　已经加入的信徒，还半信半疑潜在的信徒，已经统计不出来有多少了。

　　无病无灾，的确是个很吸引人的概念……

　　这是不折不扣的邪教！

　　浅川陆咬牙，默默进入冥想的“空灵”状态，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这诡异的气氛所裹挟。

　　告解的信徒们一个个讲述自己的故事，其中有些人痛哭流涕，有的人感激的跪在地上，膜拜着安井导师。

　　“下一位吧。”

　　而安井导师微笑着拂过他们的头顶，看上去就像一位圣人。

　　椅子几乎转了一圈，到了高木一郎这里。

　　“我……我也是最近才加入的。”

　　他似乎还有些不习惯，明明是企业的公司老总，应该很习惯在下属面前演讲，此刻却表现得像个新人。

　　高木一郎松了松领带，才说：“我女儿是——”

　　他讲述了江崎佑美子的故事，包括她是怎么消失的，怎么被绑架的，得救回来以后又是怎么颓废，精神异常的。

　　总体和浅川陆知道的事情大差不差，看来这个父亲真的很关注女儿的情况。

　　也是因为担心，才踏入了魔窟：

　　“现在想想……要是早点进入这个教会就好了，我和爱人找了很多的名医，都无法治愈我女儿，也无法让她回到从前，那个开朗、爱笑的佑美子，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愿出门，也不愿上学。如果我早点过来为她祈福，也不会被绑架了……”

　　高木一郎深深忏悔着，看来他真的认为，如果早点加入这里，女儿就不会发生意外，被蜘蛛女绑走。

　　“高木先生，你的女儿有好转，但她还是没有出门上学是吗？”

　　安井导师走到他面前，多说了一句：“你的觉悟很高，但还是有点不够，单单是你的祈福，不足以让你的女儿完全脱离苦海。如果她自己不真诚的信仰我们神圣的主的话，她是没法完全免除疾病灾殃的，必须要让她也加入进来，我说过的吧？”

　　“我……我知道，我知道了。”

　　高木一郎被那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似乎下达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我会把她带来的，导师。无论如何，下一次，就算是强迫她来，也要让她入教。”

神之冬 : 第十二章 拔刀

　　浅川陆听着听着，越发感觉不妙。

　　他本来是受江崎佑美子之托，来拯救她的父母的，没想到人没救出来，眼看着委托人都要栽进去了。

　　还好江崎找对了委托的事务所，如果是一般的私家侦探，哪里能处理这种局面？也还好浅川陆来得及时，不然江崎可能也会被强行拉入教会，一旦进入这里，就有可能和她的父母一样被洗脑，真心诚意的选择皈依，到时候可就没有脱身的余地了。

　　浅川陆当即决定，把这一次行动的目标，从单纯的“事前探查”转变为“解决问题”。

　　必须速战速决，不能再磨磨蹭蹭，耽误时间了，不然每隔一天，都有可能有新的信徒受害。

　　“其他的弟兄姊妹都说完了，你呢，新来的小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井导师转过头来，看向了最后的，座椅上的雾雨葵。

　　雾雨葵一甩头，短发在眉前轻轻晃悠，她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无所谓的样子：

　　“诶……要说什么？我不知道呀，有什么要说的，我本身就无病无灾，过得很好啊。”

　　这个邪教的教义主要针对的是经历着苦难、病痛，灾厄或者不幸的人，但如果遇到生活幸福，没患病的人，又该如何传教呢？

　　安井导师不紧不慢，像是预料到了这个回答，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

　　“真的吗……可我怎么看到，你儿时经历过一劫呢？”

　　空气顿时凝固了。

　　浅川陆虽然站在雾雨葵正背后，却仿佛能看到她笑容消解，突然沉下来的脸色。

　　那是骤然变化的气氛，就在这一瞬之间：

　　“……你说什么。”

　　“让我看看……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你学生时代的时候吧？”

　　安井导师闭上了双眼，语气变得玄乎莫测，两只手在空气中抓取摸索，好像是在捕捉什么：

　　“啊，你差点死在了那次意外之中，很危险，但侥幸逃过一劫，自那之后，你的人生才开始走上正轨。但你也知道的吧，如果那次你没能逃掉的话，就没有后来的人生了，这都是主的旨意，如果你不改悔诚心入教的话，这种意外迟早会再次发生……”

　　“你这家伙……！”雾雨葵猛地激动起来，她一拍椅子，想要站起来：“到底和那次是什么关系——”

　　“别激动，激动就上当了。”

　　浅川陆稳定的按住了她的肩膀，虽然力气很大，但还是被他牢牢压住。

　　他坚定的声音在雾雨葵耳边说道：

　　“就和占卜的伎俩一样，无非是事先调查过你的背景，用‘冷读术’和‘热读术’来猜测你的过去罢了，不是什么神迹。”

　　见他这么直接，丝毫不留情面的拆穿，安井导师的脸色好像难看了一瞬，又装出笑容：

　　“小哥，看来你还是不相信啊。那让我看看你曾经的苦难吧……”

　　那双手伸了过来，却被浅川陆冷漠的甩开：

　　“说什么都没用，我早就被某个侦探忽悠过了，就算你把我的老底揭开，也不会让我有什么惊讶的。”

　　是的，说到底，这样的占卜预言手段，和东云末月那套侦探方法没什么不同，都是使对方相信自己拥有神明般的【轮回眼】，但实际上背后只要做些调查，或是利用模棱两可的话术，用观察微动作、微表情等细节的侧写，都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就像江崎佑美子来事务所委托的时候，就被忽悠的以为浅川陆也能洞察过去、预知未来了。

　　但实际上，这都是【信息差】所带来的优势。

　　类似于魔术，观众会认为很神奇无法理解，但只有魔术师和幕后人员知晓真相。

　　但比起魔术，这里还增添了一些“魔法”的成分，也就是“宗教”和“神明”的力量，在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像是浅川陆和雾雨葵这样的习武之人，魔抗本来就低，容易被思想侵蚀，只能依靠冥想之类的静心方法来把持自我，存在一定的漏洞和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