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侦探 第218章

作者:灯火说谎

  可浅川陆却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四手交握,平放在桌面上。

  那是跨越了时间的对视:

  “美梦固然美好,但不该忘却真相。”

  浅川陆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那句话说出来,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但是时候走出这个夏天了:

  “飞鸟井诗,你就是那个【真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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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真凶……前辈,你怕不是在开玩笑吧?”

  飞鸟井诗的表情并未动摇,而是依旧那副恒久的微笑,慢悠悠的说:

  “在三年前的那起事件,我可和你一样,都是【受害者】啊。按照年龄来算,当时的我还只是个12岁的小学生而已,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去作案,不是吗?最重要的是,我在文章的末尾已经声明过了:【我绝对不是犯人,我也不可能是真凶。鵺也绝对不是犯人,他也不可能是真凶】,这句话是绝对真实的,如果怀疑叙述性诡计是完全错误且徒劳无益的。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

  她虽然两只手都被浅川陆紧紧握着,仿佛怕她逃跑一样。

  可还是能弯曲手指,指着稿纸上的内容。

  在《间章(三)》的最后几段,就写着这样的字眼——

  我可以保证,在前面的《柒之章》中写的【我绝对不是犯人,我也不可能是真凶。鵺也绝对不是犯人,他也不可能是真凶】是绝对真实的,真实到甚至可以用红字写下来的程度,如果往这个方向去怀疑,是完全错误且徒劳无益的。

  前文均用了黑笔,而唯独这一段是用红笔写下的,在微微泛黄的稿纸上鲜红狰狞,仿佛血的颜色。

  如果这本书真的有能出版的一天,或许出版社也会在这里用红字印刷吧,想想那副视觉冲击力还挺带感的。

  而“红字”的意义,只有浅川陆和她知道,那就是游戏中的“绝对真实”。

  “难道前辈你是想说,既然是【真凶】,那么当然可以说谎了,这红字也是谎言,是为了干扰搜查的伪证?”

  飞鸟井诗依旧笑眯眯的,仿佛对她来说只是游戏:“那样的话,又陷入‘后期奎因问题’的漩涡了哦?”

  与之相对,浅川陆的表情格外严肃。

  他没有丝毫犹豫:

  “你不会说谎……准确来说,是不会在‘红字’上说谎的。但有的,有‘既能让红字成立,也能让你成为真凶’的办法。”

  少女表情微怔的瞬间,浅川陆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手法很复杂,但也很简单。对于这个事件一无所知的读者来说,可能很难想到真相,所以你才敢肆无忌惮的发布‘挑战信’,但对于亲身经历过的我来说,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谜团。我依靠的不是推理和智慧,而是回想起了那段记忆……”

  所以,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推理成功的喜悦,没有往日那种得意和自信。

  有的只是无法排解的悲伤。

  “问题的关键在于——”

  【蓝字:“我”是谁?】

  浅川陆松开了她的手,拿起早就在桌上备好的蓝笔,在稿纸最后的几张空白下,写出蓝字。

  这些道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仿佛一开始就在那里,也像是给这一幕配备的舞台道具。

  他不作考虑,只是张弓搭箭。

  这一次,轮到他射箭,她防御。

  “前辈,你是想说这本小说里的‘我’不是‘我’,主人公的视角不是我飞鸟井诗吗,这也是叙述性诡计的一部分哦?”

  飞鸟井诗活动了一下手腕,可以看到白皙的关节上有红印,看来浅川陆刚刚抓得很用力。

  但她并未拿起红笔,而是单单的开口叙述:

  【红字:但前辈你最初见到的女孩,的确是我,的确是小诗没有错哦。】

  没有写字,说出的话仿佛带着红色的声音,这是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是字幕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仿佛通感。

  即使只用说话,也能起到红字的效果。

  浅川陆并没有惊讶,也没有被铜墙铁壁的防御给劝退,他面对着高耸入云的红色高墙,只是默默的继续张弓搭箭。

  “你说的也是真的……但这句话并没有解答我的问题,我最初见到的的确是你,但是。”

  【蓝字:但是,到底有几个“我”?】

  第二行蓝字出现的瞬间,可以看到,飞鸟井诗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些许。

  她刚想张嘴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哈。”

  只能发出一句嘲弄般的轻笑。

  飞鸟井诗仰起头来,自言自语的轻轻叹息:“看来,还是不该让你回想起那段经历的吗?”

  浅川陆知道,将军了。

  这句话,就是解题的关键。

  “你在《前言》中说:‘为确保案件的客观全面,除了我个人的第一人称叙述以外,还会引入其他人的视角。因为那个人在事件中尤其关键,可以说甚至观察到了事件的全貌,如果不放进来的话就太可惜了’。然后,你在小说里切换视角,从‘我’再到‘我’,其中一个人明显是我浅川陆的视角来描述当时的场景,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和我当初的感受,看到的事务几乎做到了完全的重迭,可能是读取了我的记忆写出来的吧,非常真实。读者被你误导,很容易以为这本小说的视角就是两个人之间来回穿梭交换,一个是‘受害者·飞鸟井诗’,另一个是‘受害者·鵺’。但没有人会想到,你引入的‘其他人’,不止一个。”

  浅川陆放下蓝色的笔,慢慢的说:

  “就像这个谜题的本质,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三个人】的人数谜题,一旦想到这一点,就会觉得叙述的各个地方就很奇怪。比如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第一人称表述出来的性格会出现很大偏差,主人公的‘我’一下子内向孤僻,一下子又开朗外向,为什么一下子与鵺熟知,是粉丝和崇拜者,一下子又感到陌生,畏手畏脚。这些违和感的本质,就是关键。”

  他慢慢的,把所有的稿纸一张张摊开,没有按照顺序,而是分成了三列,放到了左中右三个不同的方向:

  “三年前的夏天,被我遗忘掉的过去,我在那个夏天的确认识了一个女孩,但不仅仅是一个女孩而已。”

  “三年前的夏天,我遇到了12岁的飞鸟井诗,还有18岁的雾雨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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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章的视角切换方式,并不是默认以为的【飞鸟井诗】→【浅川陆】→【飞鸟井诗】→【浅川陆】……”

  “而是【雾雨葵】(壹之章)→【浅川陆】(贰之章)→【飞鸟井诗】(叁之章)→【雾雨葵】(肆之章)→【浅川陆】(伍之章)→【飞鸟井诗】(陆之章)→【雾雨葵】(柒之章)→【浅川陆】(捌之章)。”

  “也就是说,并非‘两者切换’,而是‘三者切换’的模式。”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到雾雨葵的第一视角感受的,又是如何用她的口吻还原当时的情况的。但无论你是拿到了她的日记,还是像我一样读取了我脑子里的记忆。总之,你完美再现了当时那场案件三个当事人的视角,也就是我们三个。”

  “一旦在这个循环里加入新的变量,一切不合理和疑问都说得通了。”

  “从《壹之章》开始,就有明显的违和感了,三年前的你还是个12岁的小学生,一般的小学生还在想很幼稚的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么成熟的思想和文风?你解释是天才作家少女,而且是事后回忆,经过修饰后的还能说得通。可是你还是留学的,一个人在东京居住,真的有家长会放心让一个小学生来异国留学还独自居住吗,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如果把这篇的主角换成雾雨葵的话,就能理解了,她当时是18岁的高中生,而且是日本人,就算离家出走,也不过跨越城市而已,独居很正常,也符合第一人称的视角。”

  “《贰之章》,是我的视角。这一章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我的过去了解得那么清楚的,简直就像我自己写出来的文字一样。问题出在最后,我第一次见到‘那名少女’的瞬间。你给出的红字的确是真实的【我所第一个见到的,的确是飞鸟井诗】,因为那就是你,只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你叫做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把你认作了雾雨葵。”

  “这就是你手法的核心要点了,在这次案件中,你一共演出了三个身份。第一个就是【雾雨葵】,这不仅仅说你写作的时候会伪装成她的视角,而是当时的现实之中,你也冒用了她的身份,你在和我相处的时候,会扮演成那个高中的少女。就像《叁之章》里的,你故意接近我,用真凶的话题吸引我的兴趣,可当时的我却没有看出异常,因为你的外貌就不像个小学生,12岁的你和现在16岁的你,外貌没有发生过一点变化,还是一样的身高和一样的脸,当时给年幼的雪绘指路的也是你吧,你把她从动机转移到了京都,你们都是小学生,在她的会议中却称呼你为‘姐姐’,说明你的样貌一直恒定不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间章都是以你作为作者的身份写的,我就不提及太多了。到《肆之章》,又重新转回了雾雨葵的视角。这就要引出你扮演的第二个身份了,那就是【鵺】,是的,你冒用了我的身份,出现在真正的雾雨葵面前。她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对于出现在学校身边的神秘人更是一无所知,所以即使面具下是个女孩……她也不会感到异样,反而会更加信任,所以她才会说‘没想到鵺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这样的’,因为她没想到鵺居然是个女孩。这就是你的手法,在我面前装成雾雨葵,在雾雨葵面前装成我,你巧妙的利用了我们的思维盲区,而我和雾雨葵一开始甚至都没见过面,我们见到的都是你……”

  “《伍之章》,案件终于开始了,你很聪明,直接从战斗开始切入,而不写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开始战斗。实际上当时的我看得很清楚,我看到了你就站在真正的雾雨葵面前,正在准备杀害她,还好我及时赶到才制止这一切,我意识到了你可能才是真正的危险分子,真正的跟踪狂和杀人魔,于是和你爆发了战斗。这才是案件的真相,就是这么简单的真相。之后就是大篇幅的战斗了,没什么好聊的,不过你是真的很强,还能把我当时的直观感受形象的描绘出来,想象不出来是怎么做到的。”

  “下一篇的《陆之章》,是这场战斗另一个视角的呈现。现在看来你的构思真的很巧妙,如果是按照一开始的默认观念的话,会认为这一章是你作为‘受害者’视角所记述的一章,描述你是如何被真凶追杀、攻击、残害,险中求生逃出一劫的。但如果反过来以你作为‘真凶’的视角来看的话,风格就完全不同了。是的,这一章是描述你和我战斗的过程,而你所描述的凶手、怪异、阴影和怪物都是以我为原型修饰出来的,话说当时的我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可怕吗,还是你故意抹黑我?”

  “发展到这里,故事的脉络已经很清晰了。你切换了三重身份,第三重就是最后才暴露的【真凶】,在那场战斗以后,你就消失不见了,我虽然成功救下了真正的雾雨葵,但也丢失了你的踪迹。在《柒之章》中,我由于放不下那天的事情,最后找到了案件的受害者,这才是我和雾雨葵的第一次见面,从文字里可以明显感觉出她对我的警惕、排斥和拘谨,或许是因为刚刚才经历了‘被自认为的好朋友背叛’的事情吧,而且她也不知晓我才是真正的鵺,所以我让她用‘浅川陆’的真名称呼我,也是这个原因。”

  “最后一章,《捌之章》,如你所说,是离别的一章。我找到雾雨葵,本意是想以她和你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了解,说不定能找出你的踪迹,但我看到她的情况后,却改变了主意。她的样子很憔悴,或许不止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心里的受挫。我意识到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再把她牵扯进来的话可能会有危险,而且让她回想起被欺骗和背叛的经历,也太残忍了一些。所以我临时决定用虚假的案件调查糊弄一下,假装不知道真凶是谁,当然这个蹩脚的谎言没能骗过她,反而还让她受伤了……当年的我还真是不懂得女孩子的内心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有重逢的机会,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不过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了。”

  “至于我和你,飞鸟井诗。”

  浅川陆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讲述,看着眼前安静倾听的少女:

  “我和你的事情,这样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吧?”

鵺之夏 : 鵺之夏 AFTER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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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欠一章,明天开新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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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啪……

  飞鸟井诗缓慢的鼓起掌来,她的脸上是由衷的敬佩,没有丝毫虚假:

  “阿浅……你真的变得很厉害呢。”

  “为什么要这样叫我?”

  浅川陆皱起眉来。

  这个推理本身没有任何难度,可以说,这个案件其实本身就不算什么案件,简单到了平铺直叙的地步。

  就是飞鸟井诗潜伏在雾雨葵身边,伪装成鵺谋取信任,准备作案的时候被浅川陆打断,两人战斗,然后飞鸟井诗逃窜。

  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任何诡计和手法的成分。

  难点在于这篇文章,这篇或许可以被称为《鵺之夏》的未完成手稿。

  在《鵺之夏》的八个章节和三个间章中,飞鸟井诗巧妙利用了自己作者的优势,将三个不同的视角编排整理,虚构伪装,把原本并不复杂的案件制造成了一个迷雾重重,错乱又复杂的谜题,这才是这个案件的难度所在。

  如果是一般的读者,看到这样的文章,仅凭那些只言片语的线索,估计很难想到真相吧。

  尤其是《间章(三)》中,她还特意声明了,本文中不存在“我=凶手”的叙述性诡计,看似是友好的帮读者排除错误答案?

  但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诡计。

  原话是:

  我可以保证,在前面的《柒之章》中写的【我绝对不是犯人,我也不可能是真凶。鵺也绝对不是犯人,他也不可能是真凶】是绝对真实的,真实到甚至可以用红字写下来的程度,如果往这个方向去怀疑,是完全错误且徒劳无益的。

  这句话是用红字写下来的,事实证明,她也没有说谎。

  因为《柒之章》中的“我”并不是“我”,那个“我”是以雾雨葵的视角去叙述的,而雾雨葵当然不是凶手了。

  所以这个红字成立,飞鸟井诗用最危险的手段,极其精妙的伪装了叙述性诡计的本质,简直就是在刀尖舔血。

  如果读者被其从终点引开,那就会迷失在重重迭迭的迷宫中,再也无法找到真相。

  她是狡猾的狐狸,完全没错,只有最狡猾的狐狸,才能想到这样的谋略。

  可以说,除了那场事件的亲历者之外,几乎不可能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我是因为回想起了当时的记忆,根据记忆与书面上的内容对照,发现了异常和违和感才意识到不对的。如果让我以一无所知的状态翻开这本书,可能也无法找到真凶吧。既然我一开始就知道了真凶是谁,所以这根本算不上推理。”

  浅川陆没有像往常那样得意洋洋的吹嘘自己,因为这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

  他只是问:“我想问的是,你犯案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

  飞鸟井诗“哦?”了一声,她半靠在座椅上,微微眯起眼睛:

  “明明知晓那么多重要的情报,明明得知那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居然第一个要问的问题是这个吗?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我当初为什么逃走了,现在又为什么回来?这么多重要的问题不问,你只好奇我为什么要杀掉那个女孩?”

  “的确,你说的这些我也很好奇,我也很想全都问清楚。”

  浅川陆点点头,他不否认自己此时很焦急,满脑子的疑问充斥着,总感觉思绪全是乱麻。

  太多的信息量了,尤其是那个推理和回忆,就连他自己也没能好好梳理一遍,诉说起来非常混乱。

  还有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但是,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只是觉得,如果不问清楚【动机】的话,那么三年前的那起事件,就不算是完全结束。”

  就像之前说过的推理三要素,Whodunit、Howdunit、Whydunit。

  凶手、手法和动机。

  但飞鸟井诗设计的谜题填空里,只有【凶手】和【手法】,却唯独缺少了【动机】。

  就像这次的推理一样,浅川陆知道了真凶是谁,也知道了飞鸟井诗用了什么诡计,但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还是未知。

  正常的推理作品,不光是要前两项,要等到最后一项动机也揭秘,才算是结束的。

  她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动机那种东西无所谓啦。”

  和上次一样,她笑嘻嘻的做出了回答,满不在意:“或许我只是个疯狂的杀人魔呢,我只是想杀人了,所以就这样做了。”

  “如果是【冲动杀人】【激/情杀人】的话,也算是一种动机,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你奋力要掩盖的真相。”

  浅川陆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飞鸟井诗有在认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