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侦探 第95章

　　她表明了身份。

　　出乎预料的，风祭昭久这个名字非常好用，对方的态度明显讶异不已，且缓和了不少。

　　再加上东云末月也杀出，报上了尊贵的“东云”名号。

　　于是，所有的枪口都被责令放下，为首的长官虽然没有谦卑的鞠躬道歉，但也明显态度变好了，请护送几位离开。

　　与有荣焉的浅川陆就这样，和他们一起坐车下山，来到了位于京都的非世监察部。

　　据一路上闲聊打探的消息，据说日本的总部位于东京，京都只是其中一个分部而已，但这次的事件隶属京都分部管辖。

　　至于京都分部的情况就不再赘述，总之是个很符合“官方组织秘密机构”的地方，基地的位置也远超想象，比所谓的“龙宫御殿”更加庞大和豪华，里面工作的人无一例外都穿着制式的黑色风衣，浅川陆也想搞一件自己穿穿，却被遗憾婉拒了。

　　他们四人，浅川陆，千鹤子，还有东云末月和雪绘，被分开四个房间，进行了名义上的“笔录”，实质上是“审问”的环节。

　　但可能是因为千鹤子和末月的关系，所以对方的态度和环境给了极高的待遇，没有看出来是审问的感觉。

　　正因如此，浅川陆没有想要“干脆闯出去算了”的念头，而是在漂亮温柔的女警官和美味可口的茶点下乖乖交代了事实。

　　也就是在这里，他得知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在大江山的地下设施【龙宫御殿】里，除了他们四个幸存者外，其余在那里的77人，全部死亡。

鬼之冬 : 鬼之冬 AFTER2

　　“监察部的人给我看了很多照片，他们的死相都很凄惨。”

　　“有的人生生抓破了自己的喉咙，有的拿起菜刀把自己的肠子挖了出来，有的甚至点火烧了自己，每一个都不尽相同，非常诡异。不过我也听到了几个很熟悉的死法，比如在厕所里被淹死，被切开了一半，留下半边在走廊里游荡，或者是被自己涌出来的血呛死，在镜子前衰老致死，还有不幸从楼梯上跌落折断脖子的。听到这些死法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了。”

　　浅川陆回忆着那些恐怖的尸体情况，仿佛还历历在目，就算是再猎奇的景象也比不过真实的震撼。

　　他却表情平淡，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还吃了一颗巧克力。

　　这次是咸味的。

　　“那不是他们活该吗？”

　　穿着连衣裙的千鹤子微笑，精致的小脸完美无缺，无论什么角度看去，都是没有破绽的人偶。

　　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美少女，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冰冷：

　　“可能是缺德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吧，或许只是他们畏罪自杀呢，要么就是意外咯。”

　　“是啊，前辈，你作案从来都不会留下痕迹的，每次都在追求完美犯罪。”

　　浅川陆毫不留情的，切入正题。

　　一瞬间，活动室里的气温仿佛凝结到冰点。

　　在千鹤子的沉默中，他继续说：“我当时就问了他们一个问题，那些人的尸体，有被折断的手指吗？”

　　空气中，仿佛出现了不安定的信号，幽暗的推理社里，寒风哗哗作响。

　　“因为照片拍摄的角度看不太清，所以他们再次向尸检的法医确认过后，答复了我：”

　　“除了有一小队武装人员的手指同时缺了一个以外，其余的尸体没有发现如此现象，他们当时还以为这是那些武装士兵某种组织标记的暗号呢，但是其余的尸体怎么会没有呢……前辈，你当时念的并不是阿菊的咒语，而是别的东西，对吧。”

　　当时，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解决掉了伊吹莲化身的恶鬼。

　　千鹤子学姐在广播室里，提出了要【惩戒这些研究人员的提议】。

　　浅川陆当时是同意的，因为对这些人来说，切掉一根手指完全不算什么，反而感觉惩罚得还不够。

　　“但是，屠杀也是不对的。”

　　浅川陆严肃的对眼前的少女说：“你做得太过了，也太多了，千鹤子。”

　　是的……眼前这个可爱无辜的美少女，看上去体型娇小，像个初中生一样。

　　实际上，她手上已经沾了无数的鲜血，仅仅一个晚上，数量已经比浅川陆还多了。

　　千鹤子歪了歪头：

　　“证据呢？”

　　这句台词太经典了，以至于听她说起来没什么“狡辩”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考验”。

　　浅川陆当然是有备而来，他翻开桌上的笔记本，到最后一页。

　　那里记载着满满的字迹，为了不冤枉别人，判明真相再找学姐谈话，他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

　　“是【青行灯】吧，当看到那些死相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有几个人的死法，就和我们的校园七大不可思议是能联系起来的，至于其他的，大概是我不知道的其他的七大不可思议，总而言之，这都是【百物语】游戏的一部分，当所有行灯被熄灭以后，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你就是利用了这个妖怪，去杀死龙宫御殿的所有人的。”

　　“浅川同学，还真是用功呢。”

　　千鹤子看了眼笔记上的内容，点点头表示认可：“没有好好复习，是因为这个吗，那还真是不值得。”

　　浅川陆没有回答，而是说：“我自己查了一些资料，但怕不符合真实的妖怪生态，还去问了你的父亲，昭久先生。”

　　“……！”千鹤子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她皱眉：“你找他。”

　　“是的，毕竟他郑重其事的说过青行灯的危险性，所以我意识到，不能再瞒着他了。”

　　浅川陆笔记上的内容，大多都得益于风祭昭久给他讲解的知识。

　　当然，这次拜访是瞒着千鹤子学姐的，就连雪绘也不知情。

　　他说：“正因如此，我才能确定，不是什么集体畏罪自杀，造成这场连环屠杀的犯人就是你，前辈。”

　　“……原来，老爹也知道了吗。”

　　千鹤子捂着额头，看来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前辈，你布局和计划的能力真的很厉害，在犯罪这方面的天分，不仅是我，就连那个东云末月也比不过你吧。但我想提醒你的是，不要忘了，你织的网之所以能成立，都是来自于身边‘墙面’的支撑与信任，才让你的布局和计划得以实现。”

　　浅川陆十分严肃：“这件事已经暴露了，不光是我们，甚至还有监察部……”

　　“啊，我明白了。”

　　千鹤子突然站了起来，她走到床边，拉开窗帘，看了一眼校园。

　　“他们的人应该已经在埋伏了吧，真厉害，连阿菊都探查不到，我算是认输了。浅川同学，你算是先锋呢，还算是把我骗过来的诱饵？如果是谈判专家的话就算了吧，我估计也没法把你当质，让他们出来吧，我接受逮捕。”

　　“其实……”浅川陆刚说了两个字，又被打断了。

　　“不用担心，【青行灯】的咒语只能使用一次，那是积攒了百年的，这片土地的怨气，现在已经完全消散了！”

　　千鹤子对着空荡荡的校园，加大音量，喊了一声。

　　现在是寒假，所以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其他学生和教师在。

　　而寂静的校园里，没有谁去回应她的话语。

　　浅川陆看着她的背影：“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毕竟是那么强大的咒术，只能使用一次的限制也很正常呢。监察部的人还真是胆小鬼，其实只要浅川同学你来，我就会认输的。”千鹤子回过头来，冬天给人的印象色一直是暗沉的灰，她的脸上也染上了这样的颜色，被黑与白覆盖。

　　那一瞬的眼神恍如真正的【鬼】，她冷冰冰的说：“但我绝不后悔，杀了那些人。”

鬼之冬 : 鬼之冬 AFTER3

　　“我的动机很简单，浅川同学，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吧，那就是为雪绘复仇。”

　　“那些人的实验，造成了雪绘年幼时的悲剧，也促使了她的家人去世，自己留下了心理阴影，当我得知这一事实以后，我就已经定下了复仇的目标，而且不仅仅是那个叫藤岛美铃的女人而已，我要让龙宫御殿的所有人，那些帮凶全部付出代价。”

　　千鹤子冷静而凶狠的说，此刻的她，完全看不出平日可爱的模样，咬牙的光影投在墙上，仿佛恶鬼再现。

　　“浅川同学，你难道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吗……你当时也答应了，要惩戒那些人，对吧。”

　　“是的。”

　　浅川陆承认了，他又拿出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

　　这次是橘子酱口味，他本以为会喜欢，但却感觉意外的很苦，可能是一下子吃太多巧克力了吧。

　　话虽如此，但盒子里仅剩两颗，都到这了，不得不一口气结束：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伤害雪绘的人的确该死，那些做人体实验的研究者，包括伊吹莲在内，下地狱都不足惜。但是前辈你有没有想过，龙宫御殿的【77人】里，会有不该死的人？”

　　“不该死的人？”

　　千鹤子高声冷笑：“研究者之外，是指那些看到我们开枪就射的武装士兵吗，当年那侦探的妈妈也是被他们干掉的吧。还是说在研究所里工作的厨师、保洁员和普通工作人员……？在我看来，明知那是恶魔的行当却依然为其工作，也同样有罪！”

　　所以，当时的她毫不犹豫，把广播调到了全频道播放，当时龙宫御殿里躲藏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可怕的咒语。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整座设施的灯光一点一点熄灭，周围变成完全的黑暗。

　　黑暗之中，传来惨叫和哀嚎，化作人间炼狱。

　　“77人里，有42个人是研究者，10个武装士兵，12个保障设施的工作人员，剩下13个——是【家属】。”

　　清楚地看到，千鹤子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浅川陆继续说：“龙宫御殿是完全封闭式的研究，因为超能力研究的事情高度保密，绝不允许外泄可能，所有进入这里的人，基本上终生都不能离开，东云家花了超高的薪水留下他们，保障他们的生活。这其中有的人是告别了家里人，就比如离婚的藤岛美铃，有的人是带了丈夫和妻子过来，还有人在这里找到了另一半，并在这里生下子女，他们也一样不能出去，就在这里生活。”

　　千鹤子咬牙：

　　“那……那又怎样，既然生活保障都是因为肮脏的黑钱而来，就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你有想过吗，千鹤子，如果雪绘当初留在那里，那她也是被你杀掉【家属】的一员！”

　　浅川陆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加大嗓音，争吵起来。

　　而这一句，恰恰是千鹤子无法回应的话语。

　　她低下头去，刘海的阴影遮挡着眉前，左手抱着左臂的假肢，不停颤抖。

　　浅川陆放缓了语气：

　　“他们可能是有罪，就像那些厨师、保洁员和普通工作人员一样，或许他们意识到了龙宫御殿是在进行非人道实验的地方，却仍然选择在那里工作，只是放不下东云家的高薪水。这种人的确有罪，但他们的罪行真的至于死刑吗，我觉得不是。”

　　他看着千鹤子，说：“前辈，你给出的‘惩罚’过重了，这后果，只会让你的双手染上罪恶，变成真正的‘凶手’。”

　　他不希望变成那样，他不希望再次见到学姐的时候，两人不得不成为敌人。

　　正当的复仇没有错，但如果无限制的将其扩大化，就会被仇恨蒙蔽心灵，变成恶鬼一样的存在。

　　千鹤子突然打破了沉默：

　　“真是了不起的【正论】啊浅川同学，但你认为你就是正确的吗……”

　　她开始了反击。

　　“我？”

　　“是啊，忘记我对你做过调查了？浅川同学，你初中时做过的那些事情，难道以为就是完美犯罪了？”

　　千鹤子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在那些年里，你以【那个身份】也杀了不少人吧，我们是一丘之貉啊。”

　　浅川陆皱眉：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我也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是有好好判断善恶的标准，再进行——”

　　“标准是什么呢？”千鹤子打断了他的话。

　　“我会根据事实和真相来判断，根据目标所做过的事情，他们的——”

　　“标准是你，对吧？”

　　“标准是【正义】！我只会惩罚恶人，如果没有犯下足够严重的罪，我不会随便杀人，不会像你一样全部屠杀干净！”

　　浅川陆终于被激怒了，握紧拳头喊道：“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如果没有一个准绳约束自己，那么就会变成疯狂的恶鬼！”

　　“别喊那么大声，浅川同学，不然你做过的事情，可要被监察部的人听见了。”

　　千鹤子笑了笑，此时此刻，她居然还关上了窗户，为浅川陆着想。

　　“但再怎么说，你也是以自己的意志来选择目标，决定他们的生死，不是吗？”

　　但她的争锋相对却没有结束：“是啊，在你看来我是【恶鬼】，那你是什么呢，你是【神明】吗，善恶的标准由你来界定，你来制裁法律无法制裁的恶人，你去终结那些该死之人的生命，你把自己当做了天罚？是正义的化身？是超级英雄？是侠客？”

　　她的话，精准的如同一把把钢刀，刺入浅川陆的心脏。

　　“凭什么研究员就该死，凭什么其他工作人员就可以活着，那活着的人又该分别受到什么惩罚呢，你来决定，是吗？”

　　这一年的相处，不仅仅是浅川陆在观察千鹤子，千鹤子反过来，也把浅川陆的心理剖析得一干二净。

　　这回轮到浅川陆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那些质问，或许他心中也产生过那样的疑惑，为什么选择了退隐，为什么初中之后没有再以那个身份出现过？

　　但这一年的诸多事件里，他敢说自己完全遵守了“做一个普通学生”的目标吗，是否又沉浸在了“扮演天罚”的角色之中？

　　两人沉默的对视，谁也无法再说什么。

　　“所以，浅川同学，我都说了，我们是同类人，是一丘之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