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30章

　　安洁拉碎碎念了一会，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所以，我也觉得主人回家休息调理一番是好事。”

　　她在说什么，海登总觉得自己一句话都听不懂，最多也就是听懂了最后那两句而已。

　　“改变一下环境？”

　　他转头看了看被台风扫尽的碧蓝天空，

　　“环境早就已经改变了。不会再回来了。”

　　资本家通过剥削聚拢的财富，被用来发明出更多更快剥削打工人的方法。

　　随着【磕头虫】系统和教育晶片的开发，大公司之间的斗争会变得更加激烈，对打工人的剥削也会变得更加严酷。环境变了，而且将会变得更糟。

　　亚人的今天，就是现代人的明日。

　　他们就是活在荒野中的尸骸，是今日无产者在明日的尸骸。

　　卡莲满怀凌云壮志，誓要改天换地。

　　可是，尽管海登敬佩她，与她同行，心中却时不时还是会恐惧——这改天换地真的能够做到吗？今天在荒土中行尸走肉的亚人，会不会真就成为现代平民百姓的未来下场？

　　追求自由，今天被卡莲用气候控制系统一指击杀的帕祖祖，会不会就是海登的明天？

　　环境已经改变，变得更糟糕，所以未来才更加令人害怕。只靠卡莲的勇气，海登可没法保持完全的信心。

　　但原本还在烦恼些奇怪东西的安洁拉立刻察觉到海登心中的烦恼和恐惧。

　　“主人，请不要害怕。”

　　她凑过来，就像平时经常做的那样，恰到好处地抱住海登的脑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到，

　　“您不是已经看见过了吗？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我爱你。”

　　安洁拉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苹果树。那里的每一片叶子下，都能隐约看见犹如星星般的银色苹果。可惜，它们今天还没有变成金色。

　　“不要为了明天担忧。”

　　然而安洁拉还是这么说，

　　“因为今天我已经把树种在这里。明天我要把生命树的果子送给你。那时候死人要复活，尸体也要醒来，大家要一起掀翻死亡的高塔。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为你做不可能的事。”

　　老实说，安洁拉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玄秘，那么莫名其妙。海登连一半都听不懂，也不太敢细问。不过他至少还没蠢到把“明天”这个词当成实指。

　　此明天当然非彼明天，不可能是真的明天。大概就和卡莲那“他日若能”的“他日”是同样的修辞手法。

　　奇怪的是，和卡莲的豪情状语不同，反而是安洁拉这番莫名奇妙的话，让海登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让他愿意相信安洁拉的行事与说话。

　　今日我们能改变的事情还太少。世界和环境都过于残酷。

　　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明日若能乘风起，定要为苍生——创造更好的明天。

番外：太阳

　　这是番外

　　是发生在既可能又不可能的时间里的事

　　因为安洁拉才来海登身边一年多，他们还没过到第二个12月25日

　　所以这是发生在不可能的时间里的事

　　但这仍然是故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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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

　　安洁拉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请问这是何方神圣的生日呢？”

　　无怪乎安洁拉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今天是12月25日。

　　平日里就忙碌喧嚣的新雅图街道，在最近圣诞节临近的日子里更是热闹了上百倍。由于今年新雅图的治安好了很多，有“沙威二世”丹顿主管这个铁面无私的愣子在管理情况，绝少有商店抢劫零元购的事情再发生。

　　海登虽然讨厌丹顿主管这个愣子（因为他之前来找过卡莲不少麻烦），但就连海登也不得不承认丹顿主管让新雅图市民的生活治安状况变好了很多。甚至连低等住宅区的所有商店，如今都能笼罩在明亮闪烁的魔法中。欢乐的节日气氛无拘无束像火焰一样燃烧，街上挤满了穿着喜庆又鲜艳夺目的市民，身上各种花里胡哨的装饰几乎就像橱窗里的小灯，狠狠冲击着人们的眼睛和耳朵。

　　而且，从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顾客装扮中就可以看出，新雅图确实是个国际化大都市。街上有穿着黑色燕尾服还戴着大礼帽的人，还有披着长袍戴着骷髅念珠的奇怪僧侣，甚至还有矮人，有拍打着翅膀的小妖精，有强化人和下位神族这样平时社会阶级更高的人也在路上到处走。这是欢乐的时节，是充满欢庆气氛的日子。

　　不过，海登看起来倒是对这个节日完全没有兴趣。纯然是因为安洁拉发现街上的节庆气氛，注意到商家的各种打折和促销宣传，看到铺天盖地的广告，才非常纳闷地跑去找海登打听情况。

　　海登就算不过圣诞节，看到安洁拉来打听，当然也还是只好把来龙去脉给她解说一下——况且海登这人其实本来就喜欢掉书袋。

　　“简单来说，圣诞节就是密特拉菩萨的生日呗。”

　　海登一边看着计算机屏幕上之前没补的漫画，一边随口回答，

　　“密特拉菩萨是四百多年前带领新神崛起，打倒封建旧神的‘救世主’嘛。被从封建奴隶主手中拯救出来的世人，为了感谢密特拉菩萨神圣的恩典，从此便将密特拉菩萨的生日12月25日定为圣诞节——不过这个基本上是现代人的扯淡说法就是了。”

　　安洁拉原本还一脸“哦哦原来如此”的样子听着，结果海登结尾又跑出这么一句话，反而让她糊涂了：“扯淡说法？”

　　“每年的12月25日，基本上都是冬至日前后。人类在冬至日前后祭祀太阳神的这个行为，至少在六千多年以前就已经有了。”

　　海登从漫画中移开目光，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冬至日这一天，是北半球在每一年之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日子。换句话说，它也是一年中气候由寒冷开始转向温暖的转折点。因为从冬至日之后，每天的白昼时间就会逐渐变得越来越长，北半球吸收的太阳热量也会越来越多。”

　　寒冷是死亡的魔力，温暖是生命的魔力。这样的概念在全世界都是存在的。

　　“所以自古以来，冬至日在北半球的许多地方都被视为每年自然生命力由死亡到再生的转折点。从古埃及、两河文化开始，那时候的古代祭司就开发出复杂的太阳祭祀仪式，促进生态循环的持续。这些循环包括每天的日升日落，四季循环，冬天死去的植物春天再生，河水规律的洪水等等。”

　　毕竟太阳对地球的生态影响是很重要的嘛。

　　“同类的祭祀传统——也就是每年冬至祭祀上天的传统——在东方古国也都是存在的。同样也是至少是四五千年前就有了。”

　　古人云：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

　　又有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亦或云：最是冬至岁节，士庶所重，如馈送节仪，及举杯相庆，祭享宗礼。

　　所以，冬至不仅是个祭天神人鬼的日子，甚至连庆祝和走亲访友互相送礼的习俗都已经是古来有之。

　　安洁拉听到这里却越听越迷惑：“这和密特拉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是太阳。”

　　“确实，密特拉菩萨并不是太阳神。但他带领新神打破旧神的黑暗时代，创造新时代之后，也被人们当成‘救世光明’的象征，这样一来就被人们和太阳的概念联系在一起了嘛。”

　　海登皱起眉头，

　　“其实这一开始也没啥大不了的。虽然我讨厌大公司，讨厌资本家，但我也承认四百年前密特拉带领资本新神崛起，打破封建旧神统治是好事。毕竟资本制度再怎么说也比封建要先进，对人民百姓更好。那时候世人感谢密特拉菩萨，用这个‘圣诞节’来感谢他，这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只不过时间一久，原本感念善举的节日意义就开始变了。大概从两百多年前开始，圣诞节就逐渐开始变成资本家为了趁机多卖点东西而炒作出的购物节了。”

　　“至于情侣们会在圣诞节晚上约会滚床单这个……”

　　海登说到这里，终于发出一阵咕嘿嘿地冷笑，

　　“一班堕落的现充男女，竟把古时候祭天或谢人的纪念日，当作自己发泄欲望的借口！像我这样的男子大丈夫从不随波逐流！比起过什么圣诞节，还不如在宁静的夜里倒一杯红酒，看老动画重温一遍巴尼的英姿！这才是男子汉的做法！”

　　啊？啊？

　　不用说也知道，安洁拉并不能完全理解海登在说些什么。不过反正他经常口胡，说些只有二刺猿老屁股才听得懂的怪话，安洁拉对此已经很淡定了，到底什么意思根本不重要。

　　安洁拉能听得出海登最后那话其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就够了。

　　不过另一方面，这样也很麻烦。

　　其实安洁拉很清楚，海登这个人也不是真的不擅长和人交际。只不过他有那所谓处男的美学，因此即使有性的需求也会以该美学为借口，不敢主动进攻。

　　用卡莲的话来说，海登就是个硬不起来的弱鸡。

　　安洁拉对此也十分无奈。这或许是因为海登周围对他有好感的女性（尤其是卡莲）都太强势了才导致海登这人没胆子主动攻击。所以安洁拉最近正在考虑要不要换个新方向推波助澜，要不要帮海登找找性格更柔和的女孩子——不过这就是下一卷的事了，暂且放下不提。

　　“顺便一提，其实也有些其他新神公司的文化习俗混在密特拉圣诞节里面，毕竟那么大的蛋糕大家都想要来分。”

　　海登可不知道安洁拉正在想些什么。这人一掉起书袋就很容易上头，停不下来似的一直说。

　　“例如圣诞树，最早其实是祭祀给古希腊农神祈求土地丰收的圣物。后来新神玛尔斯工业集团打败了古希腊旧神，吸收了一部分旧神和它们的魔法符号，就把圣诞树这东西开发出来，作为带来丰收的魔法道具。”

　　“至于圣诞老人，最早其实是沃坦奥秘技术公司的董事长大神奥丁。传说几百年前他在冬至日出战，骑上八脚神马坐骑驰骋于夜空，用神枪冈格尼尔击杀邪恶旧神和它们的仆从，并把黄金赠送给好人作为奖赏。现代圣诞老人的这个形象，曾经是以前大神奥丁惩恶赏善的正义象征。”

　　“所有这些现在被资本商业化的符号和象征，在四百年前新神崛起的那个时代，都曾经是……”

　　海登津津有味地说到这里，突然神色一黯，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安洁拉则是愣了两秒钟，才意识到为什么海登叹气。

　　曾几何时，至少四百年前的时候，这些新神的符号和象征都曾经是很美好的。

　　大家互相赠送礼物，聊表谢意与祝福。大家感谢新神的光明照破了旧神的黑暗，感谢善良的新神战胜邪恶的旧神，将更美好的生活带给世间凡人百姓。

　　结果时过境迁，这些曾经美好的符号和象征，如今全都被新神们改造成了推动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道具，成为商人们像魔鬼一样诱惑人的途径。

　　密特拉菩萨曾经照亮黑暗的圣日，大神奥丁曾经惩恶赏善的正义，如今全部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海登倒也不觉得过去美好的节日现在变成这样的购物节就那么糟糕，那么凄惨，那么不可忍受。毕竟，正如魔女艾比盖尔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新神创造的现代社会再糟糕，难道还能比四百多年前的封建社会更糟糕？

　　那显然不至于。资本家再差也好过封建老爷。这道理只有傻子才不明白。

　　可为什么世界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海登就是想不通。

　　安洁拉看得出海登的烦恼。她歪了歪脑袋，也若有所思地说：“按照主人您的说法，这些‘资本新神’——密特拉，奥丁之流，一开始也曾经怀着想让世界变得更好，改善人们生活的想法吗？”

　　海登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当然不可能每个新神最早开始推翻旧神都是因为他们心怀善意。他们八成也只是想要提升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但海登曾经努力调查、了解过资本革命、新旧神权力更替时期的古代历史文献，尽可能寻找他能够找到的资料，最终还是认为有一部分带头的新神——例如包括密特拉在内的大部分菩萨，例如沃坦公司的大神奥丁和他的弟弟雷神托尔，应该都曾经是不惧自己身死，却在怜悯世人的改革者。

　　至于美洲烟雾镜公司和日本素戋呜公司这种原本是旧神，眼看状况不对就跳反加入资本新神阵营的例子，那反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坏，海登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可是，

　　“为什么原本心怀善意，想要改善世界，帮助世人的那几个带头的新神，却反而把世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海登最想不通的是这个。

　　密特拉的圣诞节终究只是个引子。商业化的节日再坏，实际上也不过如此。这些享受节日的人民百姓总还是过节过得挺开心，没有义正辞严去谴责的必要。海登讨厌圣诞节，一半左右的原因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他现在难受，主要还是因为他从现在的节日上瞥见了过去历史的影子。

　　有很多新神曾经心怀改变山河的壮志，以及怜悯世人的善心。结果今天的资本社会缺还是很糟糕。虽然比封建社会好得多，却也没人（或许只有那些上等人）能说现代社会十分美好，没有毛病。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世界没有每天一步一步变得更好？

　　难道屠龙的勇者最终必定成为恶龙？还是说他们换了位子就换了脑袋？

　　海登可不太相信这个说法。所以他才更加搞不懂。

　　安洁拉歪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当然不可能直接回答出海登这样的疑问。

　　她只是稍微琢磨了一会，然后从海登的书桌上随手抽出一张塔罗牌，看也不看就展示给海登。

　　这张塔罗牌可真的让海登吃了一惊。

　　因为那张牌上正画着一张倒着的太阳。画面中还有倒画着的骑马孩童，被灰色的围墙所阻挡。

　　这竟然是一张逆位的【太阳】牌。

　　自从安洁拉来到海登身边之后，他好像就很少抽到逆位的塔罗牌了。

　　【太阳】这张牌原本的意思很容易理解。金黄色的大太阳，照耀着骑白马的孩童，跨越过灰色的围墙。这张塔罗牌里蕴含的热情、力量和跨越困难之后的成功，都不需要多做解释。正位的【太阳】牌是塔罗牌占卜中寓意最好的牌之一。

　　但是逆位的【太阳】牌就比较复杂了。

　　太阳牌的逆位，是原来的能源逐渐减弱，也就是表示太阳逐渐黯淡了，逐渐落下去，已经过了高峰。它最亮最热的时机已经不再，太阳所代表的热情也已经消失了。

　　卡牌画面中的小孩逆位骑马，这匹马已经无法跨越围墙，反而被灰墙阻挡住围禁起来。这道围墙终不免成为一种藩篱，而原本的保护作用也已不在，反而形成封闭的状态。

　　考虑到密特拉菩萨也曾经被当成太阳神、光明神来崇拜，考虑到今天乃是冬至的节日，安洁拉抽出这张逆位【太阳】牌可还真是……耐人寻味。

　　曾经宛若煌煌大日化身，照亮封建社会黑暗的新神密特拉，难道如今已是日轮西沉了吗？

　　海登显然不会就这样断言，不过完全无视安洁拉给出的未来征兆那就更愚蠢了。

　　“这难道就是古人说过的‘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吗？”

　　如果是卡莲在这里，她或许还会接一句“这叫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吧。

　　不过安洁拉看到海登这副样子，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主人，如果您每天脑袋里都装满了这种东西，到底怎么找到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