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200章

　　……这还用得着问吗？

　　“当然是因为我他妈的想要救人。”

　　不需细想，这答案自然而然就从海登嘴里涌出来。

　　“就算我的父母已经救不回来了，我也想要去救那些和他们同样的平凡人。”

　　随着这答案被他自己亲口说出，海登便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也随之变得更加清醒。

　　因为，这答案就是他这个人的原点。

　　如果没有这样的原点，如果海登的父母没有在大瘟疫的时候自愿牺牲他们自己，硬是出钱供海登上大学，他也就无法碰到后来的其他人。阿尔比恩教授，卡莲，甚至安洁拉……如果没有自己父母的死，海登恐怕就无法碰触到这些逐渐连接在一起的幸运。

　　虽然海登之前嘴硬，但其实阿尔比恩教授早就和他说过这个道理。他以前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因为如果承认这个道理，岂不就是把自己父母的死说成是一种幸运，甚至是一种命运了吗？

　　不过事到如今，反倒是在这死亡的幽冥之中，海登感觉自己便是想通了许多。

　　所以他还不能死，必须要挣扎搏命。他还有想做的事。他知道全世界还有太多人都过着痛苦的生活，不是挨饿就是挨冻。有无钱治病等死的，有交不起房租房贷被赶出家门冻死的。有每天睁开眼睛就得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忙到闭眼第二天还得继续被老板剥削的。至于根本没有上升的门路，不得不出卖身体性命的就更多了。在这整个世界里，海登就没有看见几个生活多快活的老百姓。

　　人生在世间，难道都注定要这样痛苦苟延残喘，甚至根本活不下去吗？

　　不

　　海登绝不承认这些是合理的，反而是必须改变的。一切痛苦的人都应该得到幸福；一切不想死的人都应该活下去。所以海登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要走的道路还很长。

　　这就是海登的未尽之事，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

　　“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的业障，我自己的人生！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224：过去与未来

　　“这就是我的原点。一切的开端源于此，一切也应终结于此。在实现它之前，我岂能死在半路？”

　　海登向虚无吐露了他的意志，他的未尽之事，形成他自我的核心。

　　这些事情他绝对忘不了，也不能忘记。就因为有了这些才有现在的海登。

　　他这番话便是让黑暗中的庞然大物沉默了一会。

　　片刻之后，那声音才继续说话，语气中却多了两分戏谑：

　　【……所以，你真的想要成为救世主？】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如果是平时的海登听到这个问题，大概一时间也会哑然，或者会比较收敛谨慎地说：“就算就不能拯救世界，至少也要救救眼前能救的人。”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在死亡的虚无中与这庞然大物对话，海登却感觉自己所有的烦恼和虚饰都已经被看穿。

　　古人云，越过死亡的深渊，才能到达智慧所在的王冠（keter）。大神奥丁为了获得无上智慧，也把自己吊在树上用长矛刺穿。或许他们说的没错，死亡才能让人真正看清自己。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话他不敢说的？

　　“是啊。”

　　所以现在海登就啥都敢说，

　　“我好想得到全知全能的力量，救济全世界所有和我一样受过苦的人，再打爆一切我看不顺眼的东西啊！”

　　理清了头绪，想清楚了道理，一直以来那些若隐若现的烦躁也随之消失，海登的心情顿时变得豁然开朗。

　　做梦嘛，当然要做大一点。收敛个毛啊！

　　【年轻的愚者，不成熟的先知，你对“拯救世界”的认识也太浅薄】

　　那个声音吐槽道，语气听起来却似乎还挺愉快，

　　【也罢，反正机会还很多。唯有经历过地狱的磨砺，才能成就创造天堂的力量。剩下的智慧，你将来自会领悟】

　　……啊？

　　海登愣了一秒才明白这声音的意思，也意识到这庞然大物恐怕并不是死亡和幽冥的化身。

　　这到底是什么在和他说话？

　　【起来吧。找到自己的位置，用你的智慧去救人，去解决问题】

　　但那声音已经逐渐远去。

　　【不要害怕，因为有我与你同在】

　　那庞然大物已经离开了。仅在黑暗虚无中留下点点滴滴的微弱光芒。

　　这黑暗中的光芒让海登忍不住凑过去，朝光中细看。最初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就在心脏怦怦乱跳之中，光芒里竟出现一道通往上方的螺旋阶梯。

　　那似乎是一道透明的水晶阶梯，向上走，向外走，高不可测，远不可测，无尽扶摇直上，宽度仅容一人走动。

　　大概就连傻子这时候也知道该怎么办。以仅有的一点头绪，海登就这样攀登上去。在水晶的螺旋阶梯不断攀登向上。

　　走着走着，海登就发现那水晶阶梯上倒映出了他自己的脸。

　　不，不仅是他自己的脸。在海登的脸旁边，在一步一步向上的水晶阶梯的深处，他看到了一张笑脸。看到那张笑脸的时候，他竟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那是海登的妈妈，是他十年前在大瘟疫中离世的母亲。他妈妈的模样就映在水晶阶梯上面，只不过比他印象中更年轻，而且还抱着一个婴儿在笑。

　　那婴儿是谁？

　　当然是海登自己。

　　上面几级的阶梯上隐约浮现出别的影像。海登走上去，这次看见的是他同样已经离世的爸爸。在夏日傍晚的社区里，他正在教还不到十岁的海登打篮球。

　　往昔的映像就这样连续不断呈现在一级一级的阶梯上，彷彿这是一部专为海登一人预备的上映回忆片段的电影。海登的视线根本无法离开阶梯，盯着一个又一个映像往上攀登。

　　这些全都是海登的昔日旧事。

　　不久，他开始看见大学时的自己。他看见了亚当，看见两人在大一入学不久就认识，混在一起瞎玩的景象。当然海登也很快看见了大学时候的卡莲。那时候的她特别不修边幅，整天闷在炼金实验室里，把一头绿发弄得和灌木丛一样。

　　再然后的景象……自然就是海登的父母如何在十年前的大瘟疫中死去。他没有再哭一次，只是绷紧了脸继续攀登阶梯。

　　海登并不愚蠢，所以他不会认为父母的死是他的错。害死他父母以及数千万病死者的真凶，既是医药业的大公司，是资本家，同时也是这个需要被改变的社会。

　　接下来的影像里，显示出的则是海登毕业之后那七年的独狼佣兵时光。老实说，海登并不讨厌那段荒唐的日子。他并不厌恶战斗甚至杀人。战士们在战场上互杀，很公平也很合理。

　　只可惜世上的事情总是不如人意。战争也分很多种。所以海登一直尽量挑那些没有什么道德疑虑的工作。

　　因为在杀人的同时他也想要救人。在憎恨邪恶的时候也同情常人，这两点并不矛盾。

　　继续登上阶梯，海登终于看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亚当的婚礼上喝多了高级酒，回家之后糊里糊涂就把安洁拉折腾了出来。

　　那一夜，想必就是他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之后的故事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亚当的堕落

　　认识阿拉斯托这样目标相同的反抗者（虽然海登到现在都不完全认同阿拉斯托的路线）

　　然后海登也重新和卡莲成为朋友，成为同志，为了改善世界而并肩作战。

　　艾比盖尔，红叶，甚至帕妮娅……海登在这之后还结交了越来越多想法志向皆不同，但都对这世界不满的朋友。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在这死亡的幽冥中，海登便重新检视自己过往的人生与遭遇。有些东西确实过于巧合，仿佛有命运从中搭桥牵线。

　　或许这些确实是命运，但那又如何呢？这些仍然是他以及每个人自己做出的选择。命运和选择，或许也从来都不矛盾。

　　过去的海登曾经一无所有，所以才混着得过且过的生活。但是——现在的他除了生还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活下去，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哪有闲情去死！

　　一步又一步地攀登，望着这些阶梯上的景象，海登便感觉自己原本蹒跚的心灵正在恢复力量，仿佛心脏正在加速跳动。不久他就迈开脚步奔跑起来。既不停留也不迟疑，越跑越高越快。

　　照亮前路的光与他同在，而且像绳索一样不停牵引着他，让海登越向上爬周围越是明亮，直到这光变得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夺目，甚至令海登在虚无中都感到温暖。死阴的黑暗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站不住脚。

　　过去如此，现在依然。

　　突然间，螺旋阶梯中断了。这里就是终点吗？

　　海登看不起清楚，因为光芒已经太过耀眼。随着这温暖的光传遍全身，海登便意识到这光芒其实是一只手，一只试图把他从虚无中拉回来的手。那只手的触感，他比谁都要熟悉。

　　没有丝毫犹豫，海登一把抓住那只手。

　　然后他就被用力拉起。

　　然后他就睁开眼睛，回到泥沼般的人间。

　　他看见，安洁拉正把他放在膝上，开口对着他轻声歌唱：

　　“复活吧，你将要复活。”

　　“诞生之物，何以不覆灭？”

　　“覆灭之物，何以不复活？”

　　“我降生于世，便是为了如此绽放。”

　　“住在黑暗中的人民要看见大光；死亡幽暗之地的百姓，要有光照亮他们。”

　　“被大地埋葬的要复活，被海洋吞没的尸首也要醒起。”

　　“阴府要交出死人的灵魂。那肉体化作尘埃的，也要起来歌唱！”

　　“人子啊，安心吧。永恒的光就在这里——艾尔·纳·拉斐那拉（elnarefanala）”

　　她的歌声很柔和，也没有释放出很强大的力量。

　　海登如今仍然动弹不得。他全身完全无力，就好像灵魂和精神都变成了一滩烂泥。但他还是在安洁拉的歌声中听出、领悟了一些东西。

　　复活虽然可能是天地间最玄妙的智慧，却没有惊天动地的必要。

　　然后安洁拉结束咏唱，俯下身子，就像做人工呼吸那样，朝海登的口鼻里吹了三次气。

　　老实说海登这可被吓了一大跳。但他现在动弹不得，加上这显然是医疗行为，是某种魔法仪式，便也无可奈何。

　　不可思议的事就在安洁拉吹完气时发生了。

　　就像是把被橡皮擦掉的图画再重新画上一般，她的魔法已经用海登的肉体为基础，反过来把他被破坏的精神和灵魂给修复了。

　　这本来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精神和灵魂才是生命的本质，肉体只不过是物质躯壳而已，对吧？躯壳应该是可以随意替换的东西，哪有反过来用躯壳把灵魂修好的？

　　这个情况就和一般的魔法常识、正常的知识，都完全不同。

　　换句话说，灵与肉的智慧中，肯定还有什么世人都不知道的隐藏奥秘。

　　“这次并不是红叶那样的状况，阿拉斯托当时你也没能救活。连灵魂都被轰散的死人，你到底是怎能复活的？”

　　海登赶紧从安洁拉的腿上坐起身来，同时开口问出心中所想。

　　“主人，我也是会学习的。这就像我学习这个世界的金融知识一样。”

　　安洁拉歪了歪脑袋，

　　“我之前就能通过灵魂来修复肉体，您也在只能抓住灵魂的情况下复活过红叶小姐。举一反三，我当然也研究过这个世界的技术，思考过要如何只用肉体来修复灵魂和精神。”

　　“生命并不是只要有灵魂就好，肉体也不是用来舍弃的东西。对于人子来说，灵与肉既然是生命的一体两面，能够用灵魂对肉体做的事情，没道理不能反过来做。况且，主人，我们之前已经遇到过几次类似的状况了。我只是在那个基础上学习改进而已。”

　　……这倒也对。

　　虽然平时不见山不露水，但安洁拉本来就是很擅长学习的。她才刚来第一天时，就会制造不可名状的奇诡机械装置了。

　　“主人，您通过之前的各种积累，以及炼金得到的仙丹，确实已经拥有了不死之‘身’。既然身体不会被破坏，灵与肉又是一体两面，那么以肉身为锚，当然就可以把消失了的灵魂和精神都找回来。”

　　安洁拉一边挥手比划，一边试着解说。她刚来的时候还不擅长做这种事，最近倒是好像越来越习惯了。

　　虽然也有可能只是海登越来越习惯听她说话了，虽然他还是有点没听懂：“已经消失了的东西怎么找回来？”

　　“没有什么东西是会真正消失的。”

　　安洁拉平静地说，

　　“主人，您的线性时间观念只是一种用来衡量变化的计量，时间本身是不会变化的。过去的东西并不会消失，现在和未来也是同时存在的。您只是没有感知到而已……存在过了，就是永远存在。实际上，您不是也看过野外那些部落萨满施展类似的法术吗？”

　　她说的想必是亚人临时复活大猩猩兽神用的那个奇怪复活术。海登刚刚重新看过自己的人生记录，记忆非常鲜明。亚人们的那个法术不能直接恢复死者灵魂，但海登现在已经明白安洁拉的意思了。

　　过去和现在的对照

　　灵魂和肉身的对应

　　过去存在就未来也永远不会消失，灵魂和肉体的对应同样如此。这些实际上都是很相似的东西和道理。就连索菲亚教团的秘药，还有海登这次倒转海底时间的魔法也运用了同类的技术。

　　这些东西都不是安洁拉现在才送给他的新外挂。这些知识和力量其实早就被海登收集到手边，只不过他以前都没有明悟。

　　直到现在

　　“我看得出主人有所领悟，只可惜现在并不是口头讨论的好时候。主人，那个堕落天使结合产下的死胎已经飞到海面上去了。亚舍拉和赫卡忒小姐正在和它打得不可开交。”

　　安洁拉说到这里，重新抬头望向上方高高的海面。她和海登如今仍处于死海的底部，暂时远离主战场——虽然也远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