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24章

　　“我猜你是想让我帮你调查这件事？”

　　海登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想要查出这种生命气息的源头究竟是什么，但我现在已经没法使用学校的资料库了。而且，我也没有高等炼金实验室那样的分析设备。”

　　研究设备这种事不用多说，大家都懂。它们不但贵得要命，而且也大得要命，海登根本不可能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搞一个正规的高等炼金实验室。

　　那么资料呢？知识在这个时代是很有价值的商品，而公司喜欢控制有价值的商品。海登平时也会给一些魔法社群网站付钱，用他们提供的资料库，但作为一个独行侠，他所能接触到的知识总是比较少，至少比最好的公立大学里的教授要少得多。

　　这就是为什么海登必须要来找老教授帮忙。

　　然而，即使有更好的资料库、图书馆和分析设备，正如阿尔比恩教授所言，调查这瓶气体的源头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需要做很多实验，查很多资料，绝不是对瓶子施一个法术就能做好的。奥术研究绝非那么简单。

　　我会付你钱的——但还没等海登把这话说出来，阿尔比恩教授就伸手把那个气体瓶子放进了他自己的抽屉里。

　　“正好夏季学期我没多少事要忙。”

　　他高高兴兴地说，

　　“当然啦，我觉得这事至少要花几个月。希望你没那么急？”

　　看到海登脸上惊愕的表情，老教授露出了笑容。

　　说实话，这很不寻常。一般来说你请人帮你做这种研究，别说关系了，至少也是要花钱的。海登根本没料到阿尔比恩教授会免费帮他调查这种东西。

　　为什么海登特意来找这位教授帮忙？

　　第一个原因刚才已经说过了，因为他缺乏设备和资料。

　　但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帕西瓦尔·阿尔比恩教授是一位海登能够信任的，极其博学之人。

　　他是自然人类，但今年却已经219岁了。一百多年前他就已经是常青州大学的终身教授，双学位，既是古典咒术理论的大师，又是星网通讯工学的专家，在古今两个领域都是先驱。而且他还精通炼金术与魔药学，甚至可以给自己熬长寿药水，所以他才能活到这个对自然人来说匪夷所思的年龄。

　　顺带一提，长寿药水不像回春魔药那么贵，但却没法让人返老还童变年轻，而且必须经常喝，每年都要喝一份，永远喝下去。好在阿尔比恩教授并不介意自己胡子花白，而是致力于教书育人，将各种知识分享给学生。海登和卡莲就是因为在上学期间一起修过阿尔比恩教授开的古典魔药课，所以才会成为朋友。

　　如果说海登平时喜欢打扮成某个灰袍的神秘巫师，那么阿尔比恩教授看起来就像是某部儿童奇幻文学里的老校长了——只可惜他并不是常青州大学的校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授。

　　“真的没问题吗？”

　　所以海登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

　　“我知道你平时根本不搞研究的，而我们这种州立大学的教授薪水不可能太高。”

　　这年头，大学教授的主要收入一般来自于各种研究经费。实验室就像是工坊，大学教授带着的研究生就像是工坊里被压榨的学徒。学徒学出来成为新的教授，又出来单带一支队伍，压榨新的学徒。

　　如果一个教授稍微有点良心，给学徒的待遇好一点，那么大学或者公司给的经费就很容易不够，研究项目就不容易出结果，不出结果又不容易拿经费。久而久之，有良心的教授就被坏的教授给淘汰了。现在大部分的大学教授，实际上和公司老板毫无区别。

　　相较之下，帕西瓦尔·阿尔比恩却是那种不搞钱，不搞研究，躺着教书，整天却又乐呵呵的老派教授。从两百年前到现在，他大概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海登有的时候都会担心他到底是怎么在学校里生存下来的。

　　“或许不是完全没问题吧，可那也不是需要让我赚你一点小钱的事——不用担心，海登，我还没缺钱到那个程度。”

　　教授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帮你做这件事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还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如果我说错了，请原谅。但实际上，因为你父母的事，你一直想要发明平价的高阶治疗魔药，不是吗？”

　　海登原本才刚刚放松下来，这下不由得又僵住了。

　　一方面这是因为教授突然提及他去世的父母，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实在太奇怪。

　　阿尔比恩教授每年要教多少个学生？他难道记得住每个教过的学生的家庭状况和，呃，人生目标？真正厉害的老师都是这样的吗？

　　“这个时代，真的想要用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做些好事的学生，比你想象中还少得多。”

　　但是阿尔比恩教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海登的脑壳，看穿了他的想法，不紧不慢地说，

　　“无论教授还是学生，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座学校是为了什么而建立的，很少有人还记得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教书，为了什么而学，我们日新月异的魔法技术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只有技术发展，并不会让我们的世界变得多好。”

　　“不过我已经有点偏题了。就让我这么说吧——我永远提供帮助给那些需要我帮助的学生。”

　　教授的语气很安详。

　　而海登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被震慑了。

　　两分钟后，阿尔比恩教授喝了一口热可可，才重新用愉快地口气打破沉默：“那么，海登，就像我们都知道的，今年的亡灵节也快要到了。你最近有什么忙碌的计划吗？”

　　海登摇了摇头，学教授的样子喝了一口可可。老实说，他的舌头最近已经被安洁拉养叼了。其它东西，他吃起来总觉得差了安洁拉一筹。

　　“倒不如说，教授，我很纳闷为什么大家可以对纪念死者的节日感到那么愉快。”

　　他用有些尖锐的语气回答，

　　“我的父母是以很痛苦的方式死去的，而且连意识上传的机会都没有。说实话，我觉得每年的亡灵节根本不应该有什么买买买和庆祝的风潮。我建议大家都待在屋子里悼念死去的人。”

　　他这句话让阿尔比恩教授回以了同样锐利的目光：“十年了，你对于死亡的理解仍然存在很多误区。你以为死者会真正离开我们吗？并非如此，死者活在他们的后人身上——不过我现在先不提这个，因为有些东西无法只凭话语让你理解。现在先说正事。”

　　教授说到这里，放下杯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我正好也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啊这

　　海登早该知道免费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拿的。

　　当然啦，就算海登拒绝，教授应该还是会帮他分析安洁拉的气息。但问题在于，海登确实感到了心理压力。而且，当你最喜欢的老教授请你帮忙的时候，你怎么能说不？

　　所以海登举起一只手：“能先告诉我是什么忙吗，教授？”

　　他也没傻到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幸好接下来阿尔比恩教授告诉他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非常要命的事，倒不如说是海登平时就经常在做的工作。

　　“我刚刚说过‘真的想要用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做些好事的学生’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实际上，最近我就正好遇到一个。”

　　教授说到这里，将双手十支修长的手指的指尖都碰在一起，端详着海登，

　　“他是我在星网通讯工学系的学生。谦逊，随和，安静，而且和你一样对知识如饥似渴。实际上，你们俩之间存在着一些奇特的相似之处。”

　　你的意思是我大学的时候一点都不谦逊随和而且没礼貌吗？

　　海登似乎完全无法反驳这个评价。他毕业之前还不小心把学校里的雕像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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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青州公立大学学期制度】

　　一年四个学期，春季是3月到6月，夏季是6月到8月，秋季是9月到12月，冬季是1月到3月。学生们可以自行选择其中一个学期放假，因此大多学生选择连上秋、冬、春三个学期，夏天放暑假。

　　阿尔比恩教授说他“正好夏季学期没多少事要忙”，就是因为他只教书不搞研究，而夏季学期学生和课程都比较少。

026：只是简单的侦探工作

　　社会心理学上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如果你先无条件地帮别人做一件事，然后再请对方帮忙，对方就会产生比较大的心理压力。如果你想让别人做什么事的话，先无条件地送给他们二十块钱，有的时候甚至比出两百块钱去买还要有效。

　　阿尔比恩教授现在就是这么做的。他无条件地同意帮海登分析安洁拉的气息，调查安洁拉的事情，现在则请求海登帮他一个忙。如果拒绝的话，海登非常确定，等着他的肯定是教授失望的表情。

　　当然啦，就算海登拒绝，教授应该还是会帮他分析安洁拉的气息。但问题在于，海登确实感到了心理压力。而且，当你最喜欢的老教授请你帮忙的时候，你怎么能说不？

　　“我刚刚说过‘真的想要用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做些好事的学生’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实际上，最近我就正好遇到一个。”

　　教授如是说。

　　“他是我在星网通讯工学系的学生。谦逊，随和，安静，而且和你一样对知识如饥似渴。实际上，你们俩之间存在着一些奇特的相似之处。”

　　“但我担心他最近可能会做些不安全的事。我知道你平时做的是什么工作。所以我可以请你注意一下他的动向吗？”

　　必须承认，虽然阿尔比恩教授的表情很凝重，但这对海登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和他平时偶尔会做的私家侦探工作并没有太大差别。

　　所以海登点了点头：“听起来不是什么难题。我会调查一下他是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尽量阻止他——您有他的姓名、学号、照片，以及能让我追踪的东西吧？”

　　阿尔比恩教授一挥魔杖，在海登面前变出了一张写满字，印着照片的纸。

　　那张照片让海登第一时间便吃了一惊。

　　因为他见过照片上的人。

　　就在刚才，还不到半个小时前。

　　照片上的男学生，就是海登刚才在红砖广场上遇到的，那个黑发黑衣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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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拉斯托·迪拉格，21岁，男性，自然人类

　　常青州公立大学，奥术学院，星网通讯工学系，大学三年级

　　父母都是密特拉集团的普通上班族，但两年前因为工程意外去世。

　　“靠。怪不得教授说什么‘你们俩之间存在着一些奇特的相似之处’。”

　　海登放下教授给他的纸，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他和这个叫阿拉斯托的大学生都是普通上班族家庭出身，都是自然人类，父母都在大学期间去世了，都是阿尔比恩教授的学生，而且在大学里的成绩都不错。

　　黑头发，黑眼睛，他们俩甚至长得都有几分相像呢。

　　天知道为什么阿尔比恩教授要找海登来帮忙调查这个年轻后辈？但事到如今，海登也不可能临时不干了，况且也没有不干的必要。

　　他先是给安洁拉发了条讯息，告诉她大致的事情经过，让她乖乖看家，然后便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有教授帮忙，要找到一个学生自然不难，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海登很快就拿到了阿拉斯托的课表，随即开始盯梢。

　　说真的，这一点都不难。只不过是躲起来盯着一个大学生是不是有准时去上课而已。这甚至到了有些无聊的程度，根本无需细说。

　　趁安洁拉不在，暂时管不了他，海登还在学校里买了一瓶可乐和一包薯片打发时间——他都一个多月没机会偷喝可乐了。安洁拉有些地方真的很可怕。

　　时间就这样一溜烟过去。很快到了下午五点多，暮色将至。躲在学校楼顶上划手机的海登终于看到目标从奥术学院的大楼里走出来，正在往校园外走。

　　常青州公立大学是有宿舍的，但阿拉斯托·迪拉格并不住宿，因为他去世的父母给他留了房子。然而海登也没直接跑去他家里堵他，因为教授让海登调查的是他的“动向”，而这年轻人也未必就真的会下课之后直接回家。

　　所以海登从袍子里取出一个蜡像。那小小的蜡像看起来和他自己长得差不多，用他自己的头发扎着，上面还刻着小小的符号和神秘文字。

　　他咏唱道：

　　“尼努尔塔，恩利勒，宁利勒。凭着伟大力量的名字与符号，无论我去往何处，你们皆要紧紧跟随，使我身幽昧如梦。”

　　然后海登把这个小蜡像放进口袋。

　　下个瞬间，他便无声无息地变成了透明人。没有完全隐形不见，但是他全身上下的颜色和质地都变得与周围的环境一致，就像一只人形的变色龙。

　　这便是古典式隐藏魔法（中的一种），使用起来非常麻烦。首先它必须要用到这种小蜡像，而且这个蜡像必须在土星、地球、太阳三者依次排成一条直线的时候，也就是所谓“土星冲日”的日子里才能制作。要在土星反射太阳之光时，用铅做的针和青蛙的血在蜡像上刺出一行特殊的符文，才算是完成前期准备。

　　在这之后，只要你咏唱咒语，把蜡像放进衣服口袋，就可以随时变成透明人了。

　　顺带一提，同一个魔法师同一时间只能维持一个这样的蜡像存在，换言之不能提前量产储备。而且每个人做的蜡像都只能给自己用。

　　听起来感觉如何？

　　由此可见古代魔法被现代奥术淘汰掉根本就是活该。

　　花费漫长的时间事前准备仪式，咏唱冗长的咒语来让天空与大地，世界与人体间共鸣的时代已经终结。如果可以按一下按钮，消耗一些魔力就隐形，谁想用这么麻烦的仪式魔法给自己变色？

　　实际上现在这个版本都还是海登已经改进过的。古时候的版本更麻烦，念咒语的时候还得焚香然后用青蛙血祭，每次都要。海登研究了整整两个月才发现该怎么把这个步骤给优化掉。

　　那么，为什么海登要费那么大力气来改进这个古代隐藏魔法，而不是直接用现代奥术的【隐形术】？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现代奥术中的隐形魔法都是被管制的，需要相应的证件才能合法掌握并使用。而老百姓根本拿不到这种证件。

　　在谁都可以用手机app发出魔法箭的时代，【隐形术】反而需要严格的证照才能使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海登用的隐藏魔法就不一样了。它并不会被管制“隐形”魔法的结界察觉到，因为它是海登用古典魔法改造出来的独创法术，既不是真正的“隐形”，也没有在结界的资料库里被登记过。

　　所以现在的海登就可以在近乎隐形的状态下跟踪阿拉斯托。从一个街区到另一个街区，从一条小巷穿进另一条小巷。很快天色就变暗了。阿拉斯托和跟踪他的海登都离开了新雅图的中心区，进入了那些更加贫穷、破败的地方。

　　这里的犯罪率高，许多建筑物损坏、废弃或者很少使用，许多地方的路灯早已损坏。随着夜幕降临，这里已经开始陷入黑暗，也没有路人。阿拉斯托就在这么个无比可爱的地方，一个人匆匆地走在街上。突然间，只见阿拉斯托左右张望了一下，便闪身钻进一座建筑物，不见了。

　　“淦”

　　海登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的那个建筑物，在腹中暗骂。

　　那是一栋大概是废弃百货公司的东西。大门封死，所有窗户都钉上了木板，活像是个恐怖片里连环杀人狂藏匿的巢穴。

　　有什么不太对劲。一个大学生下课之后回家很正常，出去玩也很正常，但一个人跑进这么个地方来就显然不正常了。海登不禁停下来思考了一会——这小年轻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他不会是加入了什么盘踞废墟的街头帮派吧？失去父母的年轻人发生这种事好像也不奇怪啊？

　　所以海登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跟着溜进这间百货公司废墟的漆黑内部。

　　这里可真是个阴森诡异的地方。商场里货架的残骸依然耸立着，形成了长长的走道，但是没有任何商品。空荡的灯枝悬吊在荒凉的天花板上，下方的地板则满是碎成粉末的玻璃。海登在荒废的架子中行走，突然听到了人声，听到一阵低沉而急促的语调。他立刻走过去，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宽阔的走廊。这里没有人，只有满是尘埃的寂静。

　　一股寒意突然涌上海登的后颈：这里有些不对劲。

　　“【解除魔法】！”

　　下个瞬间，一个声音高声大喊，放出奥术。如潮水般汹涌的无色魔力立刻冲撞在海登身上，把他的隐藏魔法终止了。

　　走廊的两头涌出许多人，堵住了两边的去路，将海登团团包围。

　　“fxck”

　　所以海登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