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31章

　　心灵的荒漠，听起来倒是还挺浪漫的。只可惜那些使用信息过滤器，也就是用头盔之类工具上网的正常用户根本就碰不到这些区域。

　　海登带着二头身犬耳模式的安洁拉重新进入星网，以思想的速度飞入这片荒野，在一处思想的废墟旁停下脚步。本质上，这里一切的景色其实都只是贴图和心象。但不得不承认，在星网的荒野地带，通讯被窃听的可能性要低上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阿拉斯托会约他在这里重新聊聊。

　　就网络形象的外观而言，这名年轻学生实在不像是个黑客高手。黑发，黑色的朴素短衫及长裤、靴子，腰佩双刀，而且身高还比海登矮一点。但海登很清楚自己不能小看这个人。而且，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建立黑客组织？

　　就算海登觉得这话实在太扯，他也没傻到不提高警惕。

　　然而阿拉斯托却没有海登那么紧张。他调整了一下数据，在废墟旁塑造出两块大石头当作椅子，居然先坐下来，还向海登示意。

　　“我要先为网上流传的那个影片道歉。刚开始合成那个东西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是密特拉集团雇来的佣兵探子。”

　　阿拉斯托先开口说道，

　　“等我后来仔细调查怀疑不对的时候，我手底下的人已经把影片散播出去了。我们之后会尽量把它造成的麻烦给消除掉。希望你能够谅解。”

　　海登不能。但俗话说得好，抬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和你低头道歉了，按照海登的性格就很难继续抓住他的领子打他的脸。

　　但海登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你果然是【波旬】黑客团队里的一个头目？”

　　“不是‘一个’头目。”阿拉斯托摇摇头，“我就是【波旬】团队的创始人。这个反密特拉集团的黑客队伍，是我在两年前，在父母意识上传之后，自己创立的。”

　　然而海登连一秒钟都没信这话：“这不可能。”

　　两年前的阿拉斯托才大学一年级。一个大一学生，自己再纠集起一帮学生，怎么可能真的组建起一个，能够不停对密特拉集团发动黑客攻击，甚至博得赫赫名声的网络恐怖组织？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亿中无一的超级天才，百年不出一个的超级黑客吗？

　　就算真的是天才好了，你哪来的起始资金？天才没钱也变不出个屁来啊！

　　所以海登嗤之以鼻，完全不信：“你难道想说你是因为父母离世，激发出了无穷的心灵力量，所以就能向密特拉集团发起斗争了？”

　　阿拉斯托也看得出海登不信，不过他并没生气，反而反问：“这有什么奇怪？我们不都是在大学期间因为父母离世而体会到公司的罪恶，进而激发出了自己的才能吗？”

　　“我是反企业主义的顶尖黑客，你是个人主义的新雅图最强独狼佣兵。我们不但不是敌人，实际上还有着同样的敌人。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公司有多邪恶。”

　　必须承认，海登这时候确实被他吓了一跳。

　　这才几个小时的事啊？这黑客居然就已经把海登的事情查了个透彻？

　　在信息技术上输给他人，这实在太容易吃亏，甚至到了让海登在心中暗暗叫苦的程度。

　　不过，话虽如此，

　　“我不懂你的意思。”

　　海登还是皱着眉头说，

　　“你说这些是想要干什么？邀请我加入你们，一起找密特拉集团的麻烦？我还没活腻呢。况且，你吃过公司什么苦头，要和我扯公司的罪恶？”

　　“你调查过我的来历，这没啥。我也调查过你的事。你说父母离世让你体会到公司的罪恶？你还能每天到网上去看父母呢，和我说这个？抱怨魂衰症？”

　　魂衰症确实是很令人讨厌的事。明明公司的广告上把【福报净土】说得好像和长生不老一样，然而几十年上百年累积下来，上传的意识体终究还是会发病，而且目前还没人知道具体的病因，更因此没法治疗。

　　话虽如此，大部分中产阶级消费者还是愿意接受这种人造冥界技术。毕竟抱怨魂衰症就和抱怨老年痴呆一样，实在是有点……嗯？

　　想到这里，海登突然察觉到一个奇怪的关键：阿拉斯托的父母不是两年前才因为工程事故而意识上传的吗？怎么那么快就魂衰发病了？这不太正常吧？

　　而阿拉斯托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巫师，你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学生黑客轻声问道，声音仍然非常平静，

　　“同样是失去了肉体，为什么连大脑都没有的完全义体改造人可以正常活几百年，然而上传到【福报净土】的意识体就会出现魂衰症？”

　　当然是因为意识上传的技术仍有缺陷。

　　海登本来想要这么说，却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

　　“我就这么说吧，巫师朋友。如果密特拉集团真的愿意，他们完全有能力用意识上传技术给全世界所有人都打造出网络上的乌托邦。真正不老不死的净土。”

　　阿拉斯托脸上悲伤的神色更浓了一些，

　　“但他们不愿意。因为有损利润的事，公司是不会做的。”

033：为了利润

　　“我的父母，两年前是因为密特拉集团的野外工程事故而离世的。”

　　星网的荒野中，阿拉斯托坐在石凳上，给海登讲述他的过往，

　　“虽然事故当时没有直接死亡，但他们受的伤太严重了，需要至少七阶的高级再生奥术才能保住性命，而他们的医保项目不包含这么高级的治疗。反倒是公司有给低层员工提供免费意识上传——当然，之后的月租费还是得付。”

　　“最后我们当然还是只能选择意识上传。只不过因为他们当时的大脑已经受损，上传之后的记忆和意识都比较模糊。不到半年，我父母就开始出现魂衰症的症状，而且发展的很快。”

　　海登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所以你觉得他们是死于某种阴谋？”

　　阿拉斯托扬起了眉毛：“这确实是我第一时间就去考虑的事。所以我，作为一个黑客，倾尽了我的全力去调查相关的一切。结果我最后没找到任何证明我父母是被谋害的证据，反而发现了另一个秘密。”

　　海登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什么秘密？”

　　“当然是魂衰症的秘密。”

　　天才黑客的声音变冷了，

　　“密特拉集团的高层早就知道了魂衰症的原理，但他们没有公开。少部分外人经过研究，发现意识上传时的大脑完整度与魂衰症的发病状况有关。他们为自己聪明的见解感到骄傲，然后便止步于此了。他们从未想过，就算第一层原因是真的，底下也可能还藏着第二层原因。”

　　一阵长长的停顿。

　　“有一种很昂贵的高级魔法材料，”然后阿拉斯托喃喃道，“叫作如意珠，也叫‘无垢光’。”

　　海登皱眉，接过话头：“我知道如意珠是什么东西。那一般是密特拉集团用来建立新的网络空间，或者构造巨型心灵奥术的材料。”

　　一个普通的奥术，只需说出特定的字句，做出准确的动作，耗费一些魔力就能施展。如果施法者的技术足够高效，这种方式确实可以产生很强大的结果，例如塑造出燃烧的火焰流星雨从天而降，爆破轰炸，把整条街上的人和房子全都炸个稀巴烂。

　　然而那些最伟大的奥术，光凭言语却不足以建立起它们的结构。这类最强大的魔法不能仅通过寻常的魔力来驱动，而是需要消耗特殊且稀有的魔法材料。这种最伟大的奥术和那些普通的相比就像太阳和蜡烛之间的差别。它们能推平山脉，将沙漠化作森林，或者净化数百公里的荒芜。

　　如意珠就是其中一种稀有材料，据说是一种介于能量和实体之间，由密特拉集团独家发现并开采的珍贵矿石。海登对它们的了解其实不多，因为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这种东西。

　　结果阿拉斯托这时候却告诉他：“魂衰症发病的第二个关键，在于意识上传的时候使用了多少如意珠。”

　　无怪乎海登一时之间都愣住了：“意识上传需要用到如意珠！？”

　　“可以，而不是必需。”阿拉斯托淡定地回答，“只需要在上传的过程中投入几毫克的如意珠晶尘，就可以让意识上传者在两百年内都不会发作魂衰症。但密特拉集团只把这个秘密藏在他们的服务器里，从来没有公开让大众知道。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海登揉揉额角，已经明白过来了：“因为珍贵材料用在其它地方更赚钱。”

　　如意珠的产量太低了，对密特拉集团这种超级企业来说，需要用到它们的地方也实在太多了。与其公开出去，让意识上传的屁民们消耗资源，还不如把这些材料投入更能赚钱的生意。

　　什么？你问为什么不干脆公开推出使用如意珠的意识上传服务？别忘了，意识上传本来就是中下层人才用的东西，他们怎么可能消费得起？用得起如意珠的上等人则根本不需要意识上传，直接回春长生不老就行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把这事藏着不说，把稀有资源用在收益更高的地方，还能减轻社会矛盾——如果大家都相信魂衰症是自然规律，和人会老死一样是没办法的事，那自然也就没人会去纠结这个问题，更不会责怪公司。反正大部分情况下，魂衰症大都是六十年以上才开始出现症状。

　　“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吗，巫师？我并不是因为父母离世而痛恨密特拉集团的。这毫无意义。我只是因为父母离世而觉悟到了真相。”

　　阿拉斯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以密特拉集团每年如意珠的产量，哪怕只消耗其中二十分之一，也完全足够让全世界的死者都摆脱魂衰。这对他们甚至没有坏处，毕竟死者如果能继续在网络上工作，公司其实也能赚到钱。但他们不愿意。因为公司经过一番计算之后发现，把这二十分之一的如意珠消耗在高端奢侈品市场上，利润更大。”

　　海登皱了皱眉：“举个例子？”

　　“香水。”阿拉斯托啐道，“还有启智宠物。”

　　啊这

　　海登确实听说这几年超自然启智宠物市场的规模和营收都非比寻常。

　　“所以公司是邪恶的，而密特拉集团尤其邪恶，因为他们本来可以创造乌托邦，却选择把资源用在其它更赚钱的地方——甚至不是不赚钱，只是更赚钱。”

　　把如意珠用于意识上传不能赚钱吗？当然可以。不仅能造福全世界所有人，同时也能为公司创造收益。毕竟，只要驱使摆脱魂衰的死者不停工作，当然也是可以被公司所剥削，持续为公司创造利益的。

　　问题是，如果想要这样剥削，前提就得消耗如意珠。然而如意珠的数量稀少，用在别的地方反而更赚钱啊？

　　能赚两块钱的时候，为什么要选择在只赚一块钱的地方停下来呢？

　　阿拉斯托从他父母的离世中，便是领悟到了这样一条真理：公司所遵从的守则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利润。在二选一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选择利益更大的一方。

　　社会道德？普通人的福祉？那是什么东西？值几个金币？

　　“密特拉集团没有直接杀害我们的父母，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经历十分相似。”

　　阿拉斯托说，他的声音很沉重，

　　“所以我组建【波旬】对抗密特拉集团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人民——为了夺回让所有人都能安享的网络空间净土，一个死后世界的安宁。”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我所需甚多，尤其需要仍保有良心，而且足够强大的战士，因为这场战斗终究不能只靠信息技术来打赢。”

　　这个反企业主义的学生领袖终于把眼睛紧盯着海登，

　　“而大家都说你是新雅图最强的自由佣兵。”

　　海登已经知道他是想要干什么了。

　　“你几个小时前还在那个百货公司废墟里把我打跑了。”

　　所以他冷静地吐槽。

　　“我真的把你打跑了吗？”阿拉斯托反问，“那台警用【罗刹】无人机是我好不容易才黑进去的底牌之一，结果它的攻击完全没伤到你。你撤退，难道不只是因为以为警察真的来了？”

　　这话……倒是不假。

　　海登只好挠了挠后脑勺：“你到底听谁说我是新雅图最强的自由佣兵的？”

　　阿拉斯托耸了耸肩：“我今天在一些佣兵用的论坛上查到的。听说你三个月前有一天一口气干掉了七个一流都市佣兵，还把袭击你家的一支佣兵队伍活捉了。”

　　啊这。

　　海登倒是不讨厌这种“美名”，毕竟街头声望是生意的来源。只可惜那七个佣兵实际上都是艾莉西亚杀掉的，那支佣兵队伍也是安洁拉活捉的，也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全变成他海登的功劳了。市井谣言总是这样，不太靠谱。

　　“很有说服力”

　　所以海登说，

　　“不过，我没兴趣陪你们自杀。”

　　反正无论如何，他的回答都会是这样的。

　　“你们这些小打小闹的黑客攻击，偶尔曝光一些公司高管的丑闻，偷几台警用无人机，除了博得路人一笑，又能有什么破用处？”

　　所以海登嗤之以鼻，

　　“顺便帮密特拉集团的信息安全业务打广告吗？”

　　这些话其实都是他两个小时前从黑魔女艾比盖尔那边原话听来的，不过，管他的呢？反正这不重要。

　　阿拉斯托果然皱起眉头：“我当然知道只凭目前的黑客手段不能真正打倒公司。实际上我确实有一个真正的计划，所以我才想要招揽你这样的战士……”

　　“别傻了，你真以为搞点佣兵就有什么用？”

　　但海登进一步冷笑出声，

　　“我老实告诉你，普通的民间佣兵，三十个一起上也不一定打得过一个密特拉集团的战斗型调整者。顶尖的佣兵高手，十个一起上或许能在死光之前打倒一个。但你以为新雅图有多少顶尖的佣兵高手？公司又有多少战斗部队？”

　　何况三个月前新雅图街头才刚死了七个一流佣兵，还是被非战斗型的调整者大小姐给干掉的。佣兵的命实在不值钱。

　　“你这些废话确实很激励人心，令我无比感动啊。”

　　所以海登站起身来，拍拍屁股，

　　“所以我才要劝你最好消停消停。无论佣兵还是黑客，我们终究只是做没本钱买卖的职业罪犯。还想认真凭武力和公司大动干戈，你以为真有活路么？”

　　他带着肩膀上二头身的安洁拉，转头就走。

　　阿拉斯托仍然皱着眉，盯着海登的后背：“我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是没有准备打倒密特拉的真正办法。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也不是要让你白白加入，我不缺雇佣兵的钱，只缺志同道合的自由战士。”

　　“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好也不缺钱，没必要蹚这浑水。”

　　但海登连头都没回。他两个小时前菜刚从黑魔女艾比盖尔那边赚来五十万呢。

　　“而且吧，主动找巨型企业的麻烦？那不叫自由，叫自杀。”

　　然而海登虽转身就走，阿拉斯托却不肯罢休。即使远远走开之后，海登尚能听见对方朝他高喊：

　　“巫师！虽然新雅图的佣兵圈子都说你这人行为乖僻，愤世嫉俗，但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即使你现在想要独善其身，也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

　　这些不祥的字句，在海登的脑海里回荡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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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网络，回到物质的世界，

　　海登瘫在自己的单人沙发里面，把半个身子都陷进去，然后叹了口气。这种毫无活力的样子甚至让安洁拉感到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