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39章

　　【关于两个小时前，那场对我们造成重大损失的游行暴乱，我想听听烟雾镜生命建设公司的说法。】

　　第一个干部说道。

　　所以第二个干部立刻回答：【首先，烟雾镜公司已经一再重申，这次游行暴乱与他们无关，乃是“波旬”这个反企业恐怖组织的恶行。其次，我们现在应该讨论的不是游行暴乱，而是技能教育晶片资料被盗的严重问题！】

　　他振振有词，语气强力，在心灵网络中回荡。而且，显然有很多在场的与会者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因此发出了小小的赞同声。

　　所以第二个干部继续说：【这一点我们必须追究保安部的责任！不仅如此，烟雾镜公司的代表还声称，他们已经通过“波旬”内部的线人发现了那群恐怖分子的踪迹！为什么我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反而迟迟无法锁定“波旬”的所在位置？信息安保部门需要检讨！再这样拖延下去，技能教育晶片资料一定会流出到其他公司手中！】

　　这时候开口的第三个干部，显然也是和第二个干部同样派系的人：【既然如此，果然还是先与烟雾镜公司合作吧。虽然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但在人格修正晶片上我们本来就和烟雾镜公司在合作了。当然，我指的是定制化人造人那边的业务。】

　　他们的理由与道理都顺理成章。

　　但是，很显然也并不是每个干部都站在他们这一边。

　　【胡说八道！我们信息安保部门一直在监控整个新雅图的所有资讯出入，技能教育晶片资料目前肯定还没有流出城市范围！没必要让烟雾镜进来插一手，强行分走我们新开发的技术！】

　　以第一个说话的干部为首，其他与会者也纷纷在心灵网络中怒骂起来，

　　【你们这些之前主导和烟雾镜公司合作定制化人造人项目的家伙，到底领了他们多少钱？都被收买了吧啊？】

　　他们甚至开始了无情地互相人身攻击。

　　这幅景象正如黑魔女艾比盖尔之前所言。越大的公司越不是一个整体，不是一个单独的意识或者个人，不具有同样的利益。密特拉集团有大数据，有非常非常多的情报来源，有各种资讯魔法，知道世界上的几乎所有事情——但他们的程序走起来却往往很慢。有太多报告要上下，有太多主管要同意，有太多不同的想法和利益争执。

　　在场的公司干部都是新时代的神族，甚至以心灵网络相连，但他们仍然不具备安乐自在的心境。南无三！这是多么的可悲可叹啊！

　　用密特拉集团内部的企业文化来说，他们毕竟只是一群满脑子杂念的“神族”，或者说“天众”罢了。

　　所以，他们才需要更靠谱的“天神”来引领指导。

　　只听砰一声巨响，会议室的大门被用力推开了。光芒照进黑暗的房间，让所有人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我现在，根据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ceo）的直接指示，中止这次会议。”

　　这里的与会者大都是密特拉集团的高级干部。换言之，他们几乎都是已经做了上百年的管理者，是长生不老的新时代神族。然而此时此刻，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咽下了唾沫，所有人在心灵网络中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众人都露出紧张的神色等待那个人接下来的发言。

　　那是一名紫色头发，高大健壮的男人。他的着装无懈可击，白色的商务西装打扮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凌驾于众生之上而不费吹灰之力。他的面孔也给人同样的感觉，英俊而威武，而且目光如电。

　　这个甚至能让新时代的神族感到如此压迫力的男子，究竟是何许人物？

　　答案一目了然。因为他西装外套的左胸口挂着一个用烫金字体写成，威严有力的铭牌：

　　【密特拉资讯集团，美洲副营销总监，提多罗吒】

　　如果现在是海登在此并看到这一行文字，他恐怕就会大大吃惊：这位密特拉集团的美洲副营销总监，不正是他好兄弟亚当的岳父，正是艾莉西亚·阿普萨拉的父亲吗？

　　换句话说，他便是密特拉集团中真正的高层之一，是享有股权的股东中的一位。

　　大部分新时代的“神族”尽管高贵，却也仍然没有脱离高级打工人的层次。然而享有股权分红的股东，那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到了那个层次，你就已经不再仅是“神族”那么简单，而是拥有单独“名字”与“位置”的“神明”。

　　名字即为力量。而在一种连海登都不怎么了解的古老语言中，“提多罗吒”这个名字还拥有另一个含义。

　　其意为：【持国天王】

　　……话虽如此，提多罗吒毕竟只是个主管美洲事务的副营销总监，只是一个副职，而且也不是密特拉董事会的成员。所谓的“副”营销总监，在现代的“神明”之中还是稍微普通了一点，还不够在这种几个部门主管联合开会的场合力压众天人。

　　真正让其他干部这时紧张的，并不完全是他本身。

　　“我已经向董事长汇报，他也给出了指示。”

　　干部们紧张的，是提多罗吒副总监现在要说的话。

　　“新雅图是本公司的主场。就算需要与烟雾镜公司合作，我们也大有条件可谈。”

　　提多罗吒没有使用星网，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董事长吩咐，在人造人项目上向烟雾镜公司再让一些利，告诉他们，我方不可能在教育晶片的企划上松手。他们会接受这个条件的。时间紧迫，现在就开始行动。”

　　是以，在场的其他公司干部们立刻满脸苍白、争先恐后地离开会议室，开始执行这那来自于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的指令。

　　真正让他们感到紧张与敬畏的，乃是提多罗吒所代表的，密特拉集团的董事长。

　　“提多罗吒副总监，常规公司保安已经被证实在对抗【波旬】时的效率不高。”

　　一个安保部门的主管向持国天王走去，有些紧张地问道，

　　“请问董事会是否允许我们使用战术反应部队？”

　　这话让提多罗吒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问这个安保部门的主管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这是彻头彻尾的废话与时间浪费。”

　　这位新时代的天神严肃地回答，

　　“一旦发现【波旬】组织的踪迹，立刻出动一组【执金刚神】战术小队，由常规保安部队协助抓捕他们，追回失窃的开发资料！”

042：百姓苦

　　结束了和黑魔女艾比盖尔的通话之后，海登便意识到事情恐怕有点麻烦了。

　　好吧，其实这事本来就很麻烦。不过现在事情或许会变得比阿拉斯托那个原本就很疯狂的计划还要困难。

　　但话又说回来，海登他其实也不是很想把自己整个人搭进去。

　　那么面对这种情况，海登究竟要做什么呢？

　　首先，他没打算直接去找阿拉斯托。

　　因为那相当于主动且无偿的，跳进邪恶超级企业与【波旬】之间的破事。

　　那不是勇气，而是自杀。

　　所以海登只是开了几个代理跳板，把艾比盖尔告诉他的事情转手加密告知了阿拉斯托。

　　片刻之后，阿拉斯托很简单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小心？

　　他需要小心什么？

　　海登一开始还无法理解阿拉斯托这话的意思。毕竟，他又没打算要掺和到接下来的破事里，能有他什么事？

　　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说明海登还是太天真了。

　　当天晚上，午夜之前，新雅图市议会发布了一则紧急消息。

　　【该自称“波旬”的网络恐怖组织，如今其成员正躲藏在新雅图市区内。】

　　紧急发布会的新闻直播画面中，新雅图市长摆着严肃的表情，对底下的记者们开口说，

　　【而且我们还得到了可信的证据，证明他们的手中握有一颗旧式的交感破坏资讯兵器“塔斯兰”。为此，我们必须将新雅图都市圈在网络与物质双重层次上都封锁出入。一方面，所有从市内的物理进出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全面安全审查，以确保恐怖分子没有造成破坏的机会。另一方面，为了防止恐怖组织在无法物理逃离的情况下，选择将资讯兵器偷运出城，甚至干脆在市内引爆，这段时间我们必须禁止所有网络资讯传输离开新雅图本地网域。】

　　交感破坏资讯兵器“塔斯兰（tathlum）”

　　海登也曾在书上读到过这个名字。

　　它是一种几百年前，在现代奥术刚崛起的时代，被当时的先驱们所开发，用来对付魔鬼的特殊兵器。它在“引爆”之后会顺着交感路径，直接攻击通过交感连接的所有星光体意识。当时的奥术先驱们之所以发明出这种东西，是为了攻击那些通过交感魔法指挥军队的大魔鬼。只要在低阶的魔鬼们周围引爆一发“塔斯兰”，就可以顺着指挥军队的交感把将军也炸个半死不活。

　　说来可笑，这种当时用来对付魔鬼的兵器，现在反而成为了现代星界网络的大敌。因为星界网络本质上也是通过巨大的交感魔法互相串连形成的网络系统。换句话说，假设有恐怖分子用“塔斯兰”轰炸了一台网络主机，那么所有正在访问这台网络主机的用户，无论此时物理位置在哪里，都会受到严重的生物反馈伤害。神经损伤再所难免，运气不好甚至会变成植物人。

　　更麻烦的是，“塔斯兰”并不需要具备实体。古时候它可以被写在卷轴、护符上拿着到处跑，现代则是可以被装进数据芯片里，甚至直接在网络上到处运输。不得不承认，它确实很可怕。

　　如果网络恐怖分子手里拿着这种危险兵器，市长宣布要把全新雅图在网络与物质层面上双重封锁，也不是不能理解。

　　唯一的问题就是……【波旬】手里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话说，原来这个城市还有‘市长’这样的东西啊？”

　　安洁拉站在海登身边看着新闻频道，好奇地问。

　　“政令不出市政厅的傀儡而已。”

　　海登皱起眉头回答，

　　“大公司不需要交税，失去财政收入的联邦政府萎缩成小型官僚机构，除了替大公司当靶子和人类无法理解的文书工作以外其他啥也做不了。我听说市政厅穷到公务员连卫生纸都要数着一张一张用。”

　　这就是为什么海登甚至懒得提市长的名字。因为在这个故事里，他甚至没有资格当一个独立的角色。在目前，眼下这个时间点，新雅图的市长只是布景和墙纸而已。

　　安洁拉歪了歪脑袋：“但是这位市长现在宣布要封城了。即使以我的标准来看，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事？”

　　天知道安洁拉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不过她确实没说错，尤其是在现代，这更不是小事。

　　更何况，他们甚至要将城市内外的星网都隔绝。很多人怕是听到这句话就要昏倒了。

　　“这绝对不是现代的傀儡政府能够决定的事。七年前那场大瘟疫爆发的时候，整个联邦都没多少地方愿意封城，这次怎么马上就决定要双重封城了？肯定是密特拉集团在背后指使。”海登皱着眉说，“安洁拉，家里存粮还够吗？”

　　安洁拉点了点头，表情却有些疑惑：“我白天刚买了一周份的食材。请问怎么了吗？”

　　“封城啊，还能怎么？”

　　海登叹了口气，

　　“接下来麻烦肯定大了。”

　　他这话确实一语成谶。

　　第二天天亮之前，新雅图全城就都完全封闭了。内外不得出入，至少也要经过严格的审查。密特拉集团的公司警察在街上二十四小时巡逻，到处搜查贫民窟、废弃的建筑和流浪汉的聚集地。新雅图的都市圈外围有许多衰败的地方，散落着废弃社区的躯壳，充斥着舍弃了原本用途的建筑。许许多多无家可归之人原本非法侵占，居住于这一类废弃大楼之中，现在自然都被条子们驱赶出来。

　　那么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呢？还不是只能在城市里游荡。

　　而且倒霉的也不止有无家可归之人。

　　为了搜索恐怖分子而封城和瘟疫流行不同，大部分工作仍然能正常上班。反倒是本地网域的封锁把很多正常上班族的工作给堵死了。许多业务上必须和外地进行网络交互的中小公司既然不敢对密特拉集团有意见，就干脆全部停班。

　　如此一来，倒霉的自然又是普通员工。

　　封城两天之后，虽然应该还没有人因此饿死（具体有没有其实也没人知道），但已经有许多民众不满。数以百千甚至万计的示威者聚集抗议，甚至有人打碎路边商店民宅的玻璃并开始纵火。

　　不用说也知道，公司警察们很快就杀到现场，丢出镇暴用的【臭云术】和【雷鸣术】。大部分人逃跑，数百人死伤，也有上百人被逮捕。公司情报部门将要细细审问他们是不是【波旬】搞出来的诱饵。不少其他老百姓的店铺和房屋则因为这些暴动而损失惨重。

　　这一切海登自然都看在眼里。他从来就不喜欢看见这种事，尤其是在最近接触过阿拉斯托那帮年轻人之后，更加不喜欢。

　　他毕竟也只是个老百姓。

　　然而尤为可笑的是，这样的状况反而增加了海登作为都市佣兵的工作机会。

　　封城第二天下午，海湾区的一家泰式面摊便紧急呼叫海登去帮忙，甚至没像平时一样经过中间人。这有点坏规矩，不过反正海登本来也不太守规矩，况且这家面摊以前，也就是在安洁拉来到他身边之前，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所以他带着安洁拉急匆匆赶过去，却发现原来是一群原本占据废弃建筑居住，靠走私药物过活，现在却被条子从贫民窟里赶出来的街头混混帮派在闹事。他们从贫民窟里跑出来，跑到海湾区这个比贫民窟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大概是打算换成收保护费生活，

　　于是海登就赶紧把他们轰下了。

　　战斗过程显然不必赘述，否则便有水字数之嫌了。不过尽管战斗轻而易举，事后海登还是感觉心情特别烦躁。

　　面摊的老板不停向他道谢，还想给他五百块钱报酬，但海登挥挥手拒绝了。

　　“不用付钱，巴色，毕竟我们根本没谈过价格，你也没经过中间人委托。就当路见不平行吗？”

　　老板摇了摇头：“你是个好人，海登。偶尔过来和我们还有孩子们一起吃顿饭好吗？我们都听说你终于找了个女朋友在同居，但你三个多月没来过了。”

　　巴色老板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正把这些昏迷的混混一个个丢到垃圾堆上去的安洁拉。

　　很显然，因为这三个月里，安洁拉时不时就会开开心心地出门买东西，偶尔还会轰下一些不长眼的人，她的存在已经为海登的街坊邻居们所知晓了。更不用说，如果海登不解释的话，很少人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到安洁拉居然是台发条人偶。

　　所以海登张了张嘴，决定还是先放弃纠正这个问题。

　　“总之你这次就真的别付我钱了，行吧？我没事，最近赚了不少。还有，别说什么我是好人，我脸都要红了。”

　　最后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把那五张钞票给巴色老板还回去。不过最后旁边的老板娘还是硬给海登塞了一袋冷冻水饺：“无论你赚了多少钱，海登，这次封城都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家里多放点吃的总不是坏事。”

　　所以海登只好叹着气把礼物收下。老板娘说的没错。不过安洁拉之后应该还是会把这些水饺检查一下，或者强化一下，取决于她的随心所欲。

　　巴色老板说他是好人。

　　可是在海登看来，这些人才是好人——倒也不能这么说。说他们这样就是好人其实也有点夸大其词了。

　　他们是一般人。

　　所以像这样开个小店糊口的一般老百姓，才不应该因为大公司之间争夺利益的破事而被混混砸店，承受平白无故的损失。

　　然而海登也只是一般人。他可以轻松打跑一群街头混混，但他可没有办法创造一般人不会因为这些操蛋破事而受伤的世界。

　　所以提着冷冻水饺往家走时，海登的视线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转到了市中心的密特拉新雅图分公司大厦上。那座楼实在太高太大了，就算在不同的城区也可以很轻松地看见。

　　新雅图的普通老百姓正在因为封城而受苦，因为大公司之间争夺利益的破事而受苦。那么，那些作为始作俑者的人上人，那些住在通天高塔中的神族们如今又在做些什么呢？一边喝酒一边吃鱼子酱，俯瞰着穷鬼们的疾苦谈笑风生吗？

　　海登并没真正见过这样的景象，不过他的想象力很好，他的想象令他更加恼火。

　　“它不该存在的。”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说，

　　“它们是这个世界溃烂的伤口。”

　　他并没有说它或者它们究竟具体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