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43章

　　然而现阶段，海登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阿拉斯托曾经说过，如果你足够用心去思考，如果你足够聪明天才，如果你的脑子转得足够快，就能做到不可能的事。

　　但海登并不这么认为。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智慧再怎么也不够用，尤其是在时间本身也不够的时候。

　　他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046：活着

　　封城第六天，城里的气氛好了很多。

　　海登吃完水饺当晚餐之后，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用手机的投影屏幕检查收到的几封邮件和几个本地新闻网站。这几天晚上他吃完饭基本上都会这么做。很多人看不起公司媒体发布的新闻，但海登觉得光看市井街头流传的消息也不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公司媒体发布的正规新闻里也会泄露出很多有趣的信息。

　　例如这些：

　　【密特拉集团宣布将逐渐放开对市外物资进入的审查限制】

　　【由于烟雾镜商品大量进入本地市场，民生物品逐渐降价，合成豆制鸡肉价格已降低到每磅3金币】

　　【市内工厂恢复正常运作，劳工平均工资提升百分之四，聘用人数少量增加】

　　【沃坦奥秘技术公司加入新雅图贸易谈判，市场分析专家认为前景乐观】

　　【市内二十五家中小企业今日宣布破产。内部员工透露相关人士皆花费重金购买克隆躯体服务】

　　【在城市混乱期间，一些和恐怖组织勾结，道德败坏的恶徒趁机抬高物价，妄图破坏市场秩序。如今在热心市民的举报下，密特拉市场安保部门已经将他们全部逮捕，查封不法所得，回馈市场与社会。副营销总监提多罗吒先生表示，未来密特拉集团也定然会保持初心，不作恶，维护市场和谐】

　　“笑死人了。”

　　海登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吐槽，

　　“这些平时巴不得一口新鲜空气卖十二块的大资本家，这时候怎么不满嘴说交易自由了？大公司跑来扮演维护市场秩序的角色？”

　　安洁拉这时候正把饭后的手工布丁给海登端过来，歪着头，看起来不太理解他在嘲讽什么。

　　海登其实也知道纠结这个其实没啥意义。毕竟之前黑魔女艾比盖尔也曾经吐槽过，密特拉这样的大公司和大资本家们根本不会为了所谓对“自由市场”的主义坚持，守护其他小资产阶级。它们只会在群众开始讨厌资产阶级的时候把底下那些宰一批，把尸体挂起来摆给群众们看。

　　主义？根本没有什么主义。他们实际得很呢！

　　“我不是很懂自由市场之类的概念，”安洁拉难得皱起眉头，“不过我觉得这两天街上的气氛应该有变好呀？”

　　这次海登倒是真的没反驳她，只是摸了摸下巴。

　　安洁拉这话其实没错。城里的气氛这两天确实变好了一点。原因之一，当然是因为六天折腾下来，很多人逐渐开始习惯了。在这个平民百姓都被资本家狠狠压榨的时代，大部分人其实都习惯了对大公司的蛮横逆来顺受。否则人还怎么能活得下去？

　　不过第二个原因倒是相对意义上的好消息。

　　从这些新闻也能看得出来，由于海登的活跃和艾比盖尔的协调，密特拉集团真的迅速将新雅图市内一些趁火打劫放高利贷，以及落井下石提升部分商品市价的家伙们清理了一遍。这样由密特拉集团主持的一番“扫黑除恶”，自然让围观的群众欢欣鼓舞。哪怕大家实际上没有得到太多益处，仅当作一场乐子来看，心情也总会因此爽上许多。

　　同样的道理，随着市场稍微稳定下来，物价降下来，底层的工资略微提升，下等人的待遇和生活质量稍微提高，大部分人也快乐了一点。

　　所以正如安洁拉所言，街上的气氛变好了一点。

　　“所以，这就是我这两天全城跑上跑下的成果吗？”

　　海登嘴上叹了口气，心中却不禁升起一股微妙的成就感。

　　每个人都要辛苦工作，至少每个不是神的人都需要。但海登这两天的辛苦工作，换来的却是全市老百姓桌子上价格更便宜的荷包蛋和面包——这可不是他每天都能说给自己听的话。

　　归根究底，一切的社会运动和试图对社会做出的改变，终究不都是为了类似的目标？为了这个，他稍微自豪一点也是很正常的吧？

　　可是另一方面，海登其实不太确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现在的状况对群众老百姓们来说是好事。工作开始恢复正常，民生物价开始下降，甚至工资都稍微提升了一点。然而，这对密特拉集团的一部分高层来说，其实也是好事。他们暂时缓解了这次的社会矛盾，从长远来看也是让公司形象变好了。

　　不仅如此，从刚刚那些新闻就看得出来，现在密特拉集团里那些高层恐怕也把一部分所谓“中产阶级”的财富给回收了。

　　查封不法所得……哈，这些“所得”还能被查封到哪里去？经过几手，来个二一添作五，最后还是归了那些出手的密特拉高层众神。

　　介于“神”与“人”之间的所谓“祭司”阶级，实质上就是吃着资本众神掉在人间的肉骨头的狗。然而事到如今，众神却决定与其丢骨头喂这些养不熟的狗，还不如杀了狗捡起骨头来炖汤。

　　神已经不打算要那么多“祭司”阶级了。介于“神”与“人”之间的阶级，将会越来越少了。老虎们亲自吞噬掉走狗，并没因此让多少民脂民膏归还人民，只稍微落下一些肉屑。

　　这真的是好事吗？

　　大公司之间忙着激烈竞争，一般民生所需商品的价格因此下降，一些中层的坏人被密特拉集团杀掉平息民愤，普罗大众的生活状况稍微变好了。

　　可是海登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好是坏。他采取的行动和得到的结论肯定不是最正确的答案，但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答案。

　　“主人，我理解您为什么总是在思考，我不认为这是坏事。”

　　安洁拉用汤匙把布丁舀起来，皱着眉头说，

　　“但您现在应该先把嘴巴张开。”

　　由于被安洁拉“啊～”地喂食实在过于堕落和羞耻，海登最后还是乖乖自己拿着吃了。蛋色的布丁在他舌头上展开，满溢出微微的苦以及更加强烈的甜，还有浓厚的蛋与牛奶的风味。

　　在口中融化开，最终逐渐通过喉咙的这股感觉，美妙到甚至让海登失神。即使在吞咽之后，这种甘甜爽滑仍然残留于他的胸口。

　　吃完布丁之后，海登深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

　　“啊，”他感慨到，“活着真好。”

　　安洁拉点了点头：“我很高兴您能意识到这点。现在您还烦恼刚刚那些问题吗？”

　　海登眨眨眼睛，意识到了安洁拉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

　　大部分平民百姓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该死的煎蛋卷和一杯咖啡而已。海登已经努力在帮大家争取到便宜的鸡蛋了，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海登付出了很多努力，但他其实从来没有期待过那么多，他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可以成功。

　　但实际上，他确实造成了一些不同……

　　“您的行动让许多人的日常生活变得更轻松，更快乐了。您甚至可能让很多原本会饿死的人活下去了，因为他们能找到工作了，工作的报酬也稍稍提升了。”

　　安洁拉歪着脑袋，露出柔和地笑容，

　　“而且您是出于爱去这么做的。”

　　伸出手，她抚摸着海登的头，纤细的手指沿着他的头发轻轻梳过。

　　“所以不要害怕。您是令我骄傲的，是我所喜爱的主人。您应该更加喜悦快乐。”

　　她是这么说的，声音很轻柔，温和而又耐心。

　　她一如既往称呼海登为主人。

　　但海登却不由再次感觉到，或许安洁拉才是那个掌控着一切主导权，而且无比巨大的存在。海登给她打造了类人的外形，可她却并不像是个类似人类的东西，反而离人类极其遥远。她的双眼仿佛藏在宇宙的薄幕后，温柔明净的两束光。

　　宇宙是那么宽广无垠，群星是那么炽热而闪亮。

　　然而安洁拉的双眼却没有望向宇宙和星辰。她的目光以及她的关心，全心全意，全都聚焦在海登这独独一人身上。

　　宇宙中没有任何语言，能让海登把这种感觉给解释明白。

047：变革的火种

　　由于海登的大脑最终开始报告系统错误，他决定暂时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干脆地先躺平了。

　　保留着脑海中自己对于状况确实有所改善的微小成就感，他就这样和安洁拉靠在一起温存了一会。没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也不需要花费什么东西。只是两个人在宁静的夜晚里，偎依着说话，度过一小段愉快的时光。

　　仅仅只是这样，海登就能感觉到一股切实存在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泉水般从心中不停涌出，仿佛永远都不会枯竭。

　　只可惜，这样的时光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至少现在还不可能、

　　海登的手机响了。

　　系统显示这是来自【波旬】的加密视频通讯。所以他稍微想了一下，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好藏的，便直接接通了。

　　阿拉斯托的脸立刻出现在了投影屏幕上。闪烁的图标显示出他已经采取了屏蔽监测的措施。

　　但海登还是不禁挑起了眉毛。

　　因为现在的阿拉斯托看起来很疲倦，很劳累，脸色甚至有些发青。和现在的海登不一样，阿拉斯托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非常幸福的样子，反而好像熬了好几天都没有睡过觉。

　　实际上，海登很快就意识到，阿拉斯托有可能确实已经好几天没睡过觉了。考虑到密特拉集团正在用力追捕他们，他们又同时有那么多反公司的事业需要做，而【波旬】里其他那些学生又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很有可能所有那些网络攻防、交涉、诱导和情报搜集的事情，现在全都是阿拉斯托一个人在扛。其他学生的水平海登很清楚，能给他打打下手就不错了。

　　顺着这个思路再进一步想想，现在全城都在搜查【波旬】，海登可不觉得他们能找到什么非常舒适的旅店来住，更不用说健康营养的每日三餐了。

　　有几个人有发条老妈整天帮你把营养丰富的饭菜煮好还喂到嘴里啊？

　　可是尽管如此，阿拉斯托的脸上却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那是一种仿佛已经熬夜写完自己第二天要交的论文一样的笑容。

　　仿佛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好了，接下来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感谢你这几天的倾力协助，海登同志。】

　　刚开口，阿拉斯托便是一副十分诚挚的语气，

　　【新雅图的市民与我们皆受益良多。】

　　海登慢慢点了点头。他还没完全信任【波旬】这帮年轻人。不过正如安洁拉所言，这次新雅图老百姓们得到的好处确实是真实的。

　　【由于你对新雅图市场造成的影响，以及我们尽量诱导其他大公司进行的介入，目前的行动已经初具成效了。】

　　阿拉斯托说到这里，耸了耸肩，

　　【因为你的努力，最近连我们躲藏的地方都安静下来了。密特拉集团应该是把公司的保安部队都调到街上去了。】

　　【新雅图内部剑拔弩张的气氛缓解下来，会让原本试图对密特拉集团施加压力的其他大公司感到挫败，也就更容易被我们所煽动。这方面你做得很好。】

　　海登挑起眉毛：“所以你们这几天到底做了什么？要是啥正事都没干，只是躲着不敢动弹，我之后必生恰你们啊。”

　　阿拉斯托果然露出疲倦的苦笑：【我确实带来一个好消息——你有看到沃坦奥秘技术公司加入本地贸易谈判会议的新闻吗？】

　　海登点头。

　　【那我就直说了。配合你这两天的工作成果，我终于得到了足够的材料来进行游说，让沃坦公司、烟雾镜公司甚至玛尔斯集团的商品在新雅图市场上站稳跟脚，而且今后应该都能稳定地维持下去，保持这个相对低廉的市场价格。】

　　于是阿拉斯托解释道，

　　【现在市中心的密特拉分公司大楼正在进行沃坦公司、烟雾镜公司与密特拉集团，三方代表同时出面的贸易谈判。这将是对我们这段时间一切努力的最终考验。密特拉集团不可能无限期把新雅图全城封闭下去。而三家巨型企业之间一旦开始它们的贸易战争，还想停下就没那么容易了。它们将会受创，将会失血。】

　　这个反企业主义者的斗士，用殉道者般的口吻说，

　　【而那就是凡人崛起并推翻众神的唯一时机。】

　　海登皱着眉头听完了。他总觉得阿拉斯托这话的味道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

　　所以他拿起青铜权杖，朝着客厅里的计算机隔空挥了一下。它开机，自动跳到新闻直播网站。

　　正如阿拉斯托所言，三家大公司的记者都在贸易谈判的会议室外等待，等着他们的代表结束会谈，开门宣布结果。

　　【无论今晚结果如何，我们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徒劳。】

　　阿拉斯托也同样望着这幅画面，平静地说，

　　【今后也是，只要我们不停下脚步，终究会到达推翻众神，由凡人做主的未来。】

　　这下就连海登这个对人情世故不太敏锐的家伙也感觉不对劲了：“等等，你究竟想说什么？”

　　说来也巧，他话音刚落，新闻直播的画面正好就变了。三家大公司旗下的记者都把直播摄像头对准会议室的大门，因为那门已经开了。三名穿着不同颜色商务西装的企业代表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让海登皱起眉头。

　　因为他认识这个紫色头发，高大健壮，充满了压迫感的男人。海登三个月前在他好兄弟亚当的婚礼上曾经见过这个人一面。

　　因为他就是密特拉资讯集团中，负责主管美洲市场的副营销总监，提多罗吒！

　　这位毋庸置疑的新世纪天神之一走到三家新闻记者的直播摄像头前，毫无迟疑，毫无犹豫，开口便宣告：“我们三家公司的代表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一开始引起了记者们许多兴奋的声音。

　　但持国天王很快就用严峻地脸色让他们安静下来，等待。

　　而望着新闻直播画面的阿拉斯托则是脸色又白了三分。他同样在等待。

　　“我，与烟雾镜生命建设公司，以及沃坦奥秘技术公司的两位代表，在今晚的会议中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相互的了解。这次会谈是有益的，尽管我们在贸易关系中仍有许多保留的问题没有解决。”

　　提多罗吒继续说，

　　“但是，至少在一部分领域中，我们仍然达成了共识。”

　　密特拉麾下的天神说到这里，沉下了脸。

　　“从今往后，我们三家公司将协力让新雅图成为一个更加自由的市场。”

　　这话并没有什么火药味。但海登还是眨了眨眼睛。

　　联系阿拉斯托刚才说过的事，这话的言下之意就很耐人寻味了——难道密特拉集团真的要把原本被他们一手遮天的新雅图让出来，让出一部分市场和利益给其他大公司？

　　如此一来，老百姓们自然就会得到更多选择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可另一方面，密特拉集团究竟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妥协？他们为何要让出这一部分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