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木单林
仓库外响起了一辆车停下来的声音，苗欣走到仓库外招呼。
已经有两个搬运等在了门口，苗欣拿过司机递过来的送货单，跟搬运师傅说了声“照旧”。
两位搬运工人立刻引导货车倒车进入仓库，停稳后，按照苗欣安排的摆放位置开始卸货。
一切轻车熟路。
苗欣在笔记本上做下记录，一些条目的状态从“送货中”，被修改成“已送达”。
苏冥对了一下清单，进度确实不错，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苗欣不愧是干过仓库的人，对这一套的业务相当熟悉。
苗欣的手机又响了，是供应商的电话。交谈了几句，她添加了对方微信，把仓库定位发了过去。
不多时，又一辆小货车抵达，这次是来自机械加工厂的。
“这是今天完成的部分，明晚还会有一车。”送货员道。
苗欣点点头，数了现金交给他，“明天还要麻烦你们。”
她在本子上又记录了一笔。
苏冥联系了工作室那边。设计工程师白天发现几处问题，提出了一些修改，程序那边也发过来编好的工控程序。
苏冥埋头工作，一直到半夜，才将需要补充的订单交给苗欣。搬运都已经离开，仓库已经关上大门，里面就剩下小刺头。
这次增加的东西不太多，苗欣看了下，连夜用微信发给了供应商，陆续收到了“问题不大”的回复。
剩下一些需要加工的零件，插进机械厂那边的订单里。数量并不多，厂长回复说能解决。
但是有两样设备她不解，因为风格跟列车用品完全不搭，【三十兆帕高压充气泵？耐低温高压气瓶？】
前进型机车刹车系统只有十五个大气压，大约一点五兆帕，跟三百个大气压实在相去甚远。
【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想。】苏冥解释道，【优先弄其他的，这个靠后，顺便就好。】
【明白了。】
——
苏冥做完这些，已经是十二点。
他将工控电脑、可编程逻辑计算器和少量零件先传了过来，好进行程序调试。
其它的货物先不传送，是怕在仓库里留下大量残渣。现在半夜不太好处理，明天依然有许多人员往来。
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苏冥轻松了许多。
他让骷髅仆从去取汉斯特给他准备的夜宵，自己走到车窗前，看向外面。
今晚是晴天，一枚弯弯的下弦月挂在半空。微粉色的光芒洒满雪域，有种迷幻的风情。
他抬起手腕，用多功能表找了下北方，想着这里已经进入北极圈，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极光。
脚步声响起，苏冥回头，却发现是紫堇，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走了进来。
“我已经忙完了，马上就去睡。”苏冥接过瘦肉粥，“你也早点休息。”
“还好，正常我也差不多这个点睡觉的。”紫堇道，“只是稍稍等了一会。”
“尤妮尔的骨折严重吗？”苏冥突然问道。
“还好的，只是两根肋骨。”紫堇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汉斯特都专门给她做鱼肉羹了。”苏冥回答，“关键是绮罗没跟她抢。”
这个理由无法辩驳。
“你最近太焦虑，不想加重你的心理负担。”紫堇解释道，“不过看来不需要了。”她露出笑容，“果然还是那个会留心各种细节的苏冥，欢迎回来！”
这段时间以来，苏冥确实忙碌到有些进退失据。不光是列车改造，还有行进路线规划，圣山神威狱的攻略准备，事项杂乱且繁多。
“我第一次主导这么复杂的项目。”苏冥道，“是真超出了能力，负担太大。”
“抱歉，我没办法替你分担更多。”
苏冥摇摇头，“大家做得很好了。独角兽，汉斯特，尤妮尔，还有苗欣，是真的补救了我的疏忽。”
“喂，为什么我的努力不算？”紫堇睁大了眼睛。
“对你我是理直气壮。”苏冥道。但这话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说漏嘴，端起手里的粥喝了起来。
他改变主意来汀布利克冰原，起意于营救紫堇的亲友斯黛西。但整件事是权衡全局之下的决策，没必要把这点单拎出来说，否则以学者的立场会有些难做。
“为什么？”紫堇不解地追问道。
苏冥笑了笑，“因为我们是伙伴啊，我依靠你是理所当然的。”
“行呗。”紫堇不疑有他。她走到窗前，哼起一段歌谣，是异世界的一首民谣，描绘月光下一群孩子在雪地嬉戏。
苏冥这是第二次听到她唱歌，第一次是柳叶岛喝醉那次。和在岛上空灵的唱腔不同，女孩现在的歌声充满了跃动，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你心情可真好。”
“当然开心啊，因为可以救我的好朋友斯黛西了。”紫堇道，“我经常想她，担心她现在的状况。”
前往穹顶山脉的局面已定，陆行计划更是见到了曙光，她就不再隐瞒这件事。
苏冥配合着表现出惊讶，“斯黛西是你的朋友？”
“抱歉瞒着你，我不希望因为这个影响到决策。”紫堇解释道，“斯黛西是我看着她从孩子成长起来的，亦是亲人，亦是朋友。”
“你不是她的老师？”
“不是，她的老师是已故的赛巴斯蒂安，同样也是有恩于我的人。”
苏冥记得这个名字，主持了让紫堇诞生的生命炼金术的医者，称号白鹇的那位。异界的非战斗职业是没有“圣”这种头衔的，有正式称号就算是顶峰。
一般学术类职业的称号，都为鸟类。
“记得最开始在翠安海崖立下的契约吗？”紫堇伸开双手，“你真的很信守诺言。想到后面的旅程我就很雀跃，我超期待你怎么翻越上千米高差的穹顶山脉呢！”
在地球，苏冥还没爬过这么高的山。到异界以来，他已经拓展了太多不曾有的经历。
“我也很期待。”
他喝光粥，擦干净嘴，“好啦，我睡觉去了，晚安！”
“晚安！”
——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过充足，苏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睡。
雪原的夜万籁俱静，没有一丝虫鸣或野兽的声音。青年文明号大部分设备都关闭或者休眠，仅有少量在依靠锂电池提供的电力，安静地运作。
苏冥一时间很不习惯。
他链接小刺头，各种细小的背景音立刻填满。凌晨的仓库，有不知名设备的嗡鸣，街上有车辆经过，除雪车和环卫工人正在作业。一家加工肉丸子的小摊正在收摊，帮工还在清洗锅碗瓢盆。
苏冥透过窗户向外看去，街道上已经挂满了各色的彩旗，路灯虽然熄灭，但雪地和云层的反光让夜晚依然明亮。夜深人稀，灯火阑珊，节日的气息渗透每个边角。
怨灵小姐已经解除融合，在仓库里随便找了个位置飘着。忙碌一整天，她也疲倦了。
苗欣其实有些想不通，人类的时候，自己是如何做到早上六点出门，加班到凌晨两点回家的。做牛马的精力，居然比现在做鬼还旺盛吗？
察觉到苏冥的到来，苗欣问道，【苏冥，怎么了？】
【有点心事，方便聊下吗？】
【谈心？】苗欣很是意外，【和一个亡灵……你想要聊什么？】
【怎么安慰我的父母。他们逢糟变故，儿子离家在外、前途未卜——我怎样才能安慰到他们？】苏冥提问道。
苗欣飘到苏冥面前，【你确定不是故意在让我想起，我已经没有母亲需要安慰？】
【不，我是在请教。因为你这种失去亲人的人，才懂什么东西是被需要的。】
苏冥回答道，同时严阵以待。
识海中苗欣的怨灵印记跳动，扭曲。女孩形态的灵体膨胀，幽海向四周蔓延开来。风在仓库里席卷，所有的单据被吹起，卷入凭空出现的螺旋。
一串符文具现在苏冥的识海，这是他这从那本叫做《于静谧处》的书中，习得的针对灵体印记的封禁术式。代价是会压制苗欣的自主性，但如果她滑向失控，他也只能启用。
但最终，苗欣还是自主安静下来。幽海停止扩散，青色而缥缈的灵能荡漾在空中，重新凝结成她的长发。
苏冥稍稍松了口气，【做得不错！】
虚空中伸出一只少女的手，苏冥用灵觉将它握住。柔软而冰凉的触感传来，灵体之手的另一端，苗欣被从幽海中拽出。少女形态重新恢复，四周弥漫的灵能纷纷回归进她的身体。
苗欣现形后双眼迷茫，好一会才恢复认知，魂火都有些碎散，显然消耗甚巨。
【苏冥，你过分！】她很生气，却不得不抑制自己的情绪，【我是真的怨灵，非常容易被卷起负面情绪！尤其是在被故意挑拨的情况下！】
【我不能等问题出了再手足无措。】苏冥认真解释道，【你最近频繁地练习和使用怨力。我必须测试，你的控制力是否进步得足够。】
苏冥不得不确认这点。苗欣不见底的幽海，很难想象如果真的失控，会是怎样的后果。一旦爆发，不光苏冥失去与地球联系的手段，苗欣毁灭自己的同时，也会给周边带来巨大伤害。
【所以刚刚你这个是对我的测试？】苗欣无力道。
【嗯，如果你无法控制，我会禁止你再练习怨力。】苏冥道，【但事情比想象得好，你的控制能力明显增强，而且——】他顿了顿，【你的心性也比我能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我并不喜欢这种情形下被你夸奖！】苗欣抱怨，幽海都随之荡漾了下。
她重新平复情绪，安静着思考了一下。从理性的角度，苏冥的做法有他的道理。
【苏冥，虽然，但是我还是要说，失控对我来说就是再次死亡！】苗欣指责道，【我不舍得现在的状态，太多的遗憾不足以弥补。我不甘愿悲哀地消失，但是这种不甘又会加剧我的怨念，怨念又将我更加推向深渊。】
苏冥尝试从对方的角度理解问题，【你是说，螺旋式下陷？】
【是这个形容。这种循环每一次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挣脱的，我很恐惧就这样被吞噬——】苗欣说着哽咽起来，【虽然是你把我拉出来的，但是将我推进水里来测试我会不会被淹死这种事，我还是，会觉得非常难过。】
第159章 思念体
负面情绪上涌，苗欣的头发伸长，四下攀缘，却并不剧烈。
苏冥意识到自己的过分，迅速向苗欣道歉。
【我没有设身处地去想问题。】他叹了口气道，【也许紫堇是对的？】
【喂，你们俩不会拿我打赌了吧？】
【不，不。】苏冥立刻澄清，【只是不同意见的争执，然后我擅自做了决定。】
苏冥这两天准备青年文明号的改进材料的时候，紫堇也终于抽出时间研读那本从劫荡之钟缴获的《于静谧处》。
这本书明显是译本，翻译水平一塌糊涂。前后术语多处不一致，充满生硬造词。如果不是因为它是罕见的灵系资料，早会被嫌弃的丢掉。
当初苏冥解析了浅层内容以后，就对后续就一筹莫展，所以还是得熟悉魔法体系、语言天赋更好的紫堇来。她不仅重新梳理了文稿，还将其翻译成了中文。
【所以我终于有教材了？】听完讲述，苗欣魂火一亮。
【或许吧。】苏冥不确定道，【它确实记载了一套以「怨痕」为核心的力量体系。】
【「怨痕」？】苗欣对这个名称感到困惑，【怨恨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就算是整理过，我和紫堇依然是一头雾水，不理解究竟。】
苗欣反而兴致盎然，身侧的幽海直接消散大半，【给我看看！】
苏冥有些叹气，苗欣的反应被他料中。她会选择对力量的探索，难度反而更让她有挑战欲望。
文稿不算太长，苏冥打开平板开始输入，苗欣也跟着看。
【适应性测试，要求必须能在幽海中保持自主？】苗欣看着序章部分，非常不解，【这就是你考验我的理由……而且这个条件，对怨灵很容易吗？】
若非相信苏冥可以将她拽出来，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在那样的暴虐力量前，坚持超过一秒。苏冥的概念力量非同寻常，她在最激荡的风暴中，感受尤为深刻。
【其他怨灵远没有你这般强大。】苏冥说出她跟紫堇的分析结果，【紫堇的意见是这套体系并不适合你的情况，让你接触太过冒险。我则认为应该给你——这就是我们的分歧。】
为低烈度设计的技术，高烈度时大概率是个笑话。低速无人机的飞控，换到超音速飞机上，百分之一千会坠机。
【还是紫堇姐姐更疼我。】苗欣道。
苏冥哼了一声，【说真话。】
【……谢谢。】苗欣轻声道，身侧的幽海甚至变得活跃轻漾——她的心情是真瞒不住。
【倒不需要道谢。】苏冥直言道，【你身上这股强大到不合情理的力量，不会因为我跟你的恐惧消散，我们其实没有选择。】
紫堇是从技术角度考虑，她固然正确。但反而是物理世界出生的苏冥，更深刻地认识到精神对神秘力量的影响。「怨痕」或许不适合苗欣，但是让苗欣循此去探索，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仅仅因为燃起热情，苗欣的幽海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会变得听话。
【嗯，这已经是我的宿命，我会万分谨慎的！】苗欣郑重道。
心情转好的她想起苏冥最初的问题，【我最渴望的事情，是再见到我的母亲好好地在面前。让她告诉我车祸只是一个玩笑，其它什么都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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