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执棋者 第223章

　　林律替阿米娅说出了结论。

　　他正视着这个接受大量信息而混乱的小小领导者，关于矿石病患者的人权问题已经盘根于泰拉数百年，难道真的没有人能够结论出一个答案吗？

　　不是的，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细想罢了。

　　这个世界已经离不开源石。

　　有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在泰拉，就连呼吸都能闻到源石的芳香。

　　源石就是生命之石，在没有其他可代替能源的情况下，源石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存亡。哪怕罗德岛真的研发出能够痊愈矿石病的药剂……事情发展也不会和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如果矿石病仅仅是一个单纯的致死率百分之百的疾病，那么泰拉各国哪怕不能放下彼此之间的成见共同联手开发疫苗，也会在本职能力的范围内竭尽所能地寻求解决病情的方法。但很可惜的是，矿石病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源石，变成……一种能源的形式。

　　为什么乌萨斯北境的矿场源石永远不会被开发至枯竭？

　　很简单，乌萨斯政府将没有佩戴矿石病防化装备的感染者投入到源石高辐射的矿洞，逼迫他们没日没夜地采矿，将他们所有的精力和力气都用在劳动上，让他们没有思考的余地。

　　这些矿石病感染者在矿场里一天至少要劳动十六个小时，而且都是高强度的体力活，还要忍受着来自乌萨斯军部的督军辱骂，鞭打，人格磨灭。因为他们怕这些矿石病感染者一空闲下来就会思考，这样的人生是不是错误的，这样的日子合理吗？为什么自己感染了矿石病，自己的命运就不再由自己掌握。

　　仿佛矿石病是一种罪，罪人注定是要受苦、挨饿，痛不欲生。

　　这些矿石病患者的思考能力会被督军们无情剥夺，就像是一头牲畜，在皮鞭抽打辱骂之下痛苦麻木地做着粗重的累活。

　　哪怕有疑惑也得不到释怀，哪怕有不安也得不到慰藉，哪怕有自尽的念头也得不到解脱。

　　最终感染者们在满是尸臭味的矿洞深处触摸着同行者冷冰冰的尸体，化为一座座源石雕塑。如果他们还能有意识的话，大概会眼睁睁地看着下一个感染者被乌萨斯督军踢下矿洞。就连口罩都没有的感染者，脸上布满绝望与泪水，拎起镐子朝自己挥动的景象。

　　难以想象泰拉各个国家为了保障矿石病感染者这种低廉的一次性劳动力不会断绝，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垄断这份足以掀起世界动荡的神药——究竟会对罗德岛做出什么事。

　　通常来说，通过背信弃义从信任者身上得到好处比其他地方得到的多。在民众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轻信的。就算有少数人会生疑，他们也不敢讲出来。上当受骗的对象从来都不缺少。掌握着情报的人相当于掌握着世界的局势，这也是官方情报必须立场分明的原因。

　　现在来看，罗德岛就像是在一个残酷的世界里做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

　　一旦罗德岛向世界公布关于矿石病药物研发成功，那就是罗德岛覆灭的日子。

　　“罢了，前提是制作好治疗矿石病的药物吧……”

　　林律心想着，他本来也没有想到那么多，没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以罗德岛的实力，别说是抗衡一个国家，就算是要迎击一座移动城市都勉勉强强。如果由他亲自指挥作战，以渗透游击战的方式破坏移动城市的守城设备，占据中枢核心，进行斩首行动，那样的话还有机会。

　　当然，这是最初的想法。

　　现在的林律手上多了一张底牌。

　　无国界之军。

　　这是过去的他留下来的馈赠，托付给现在的他。

　　林律因此心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现在还不行，还需要时间。

　　无论是他也好，还是罗德岛也好，都需要时间。

　　“阿米娅，听着。”

　　人生导师律爹小课堂开课啦。

　　“所有人都要为他们的选择承担后果。至于这是感染者与否，都没有区别。”林律轻轻地拍着阿米娅的后背，他的声音沉稳，仿佛是在阐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龙门的暴乱组织做出道德败坏的事，自然会受到惩罚，这一点龙门绝不姑息。”

　　“不仅仅是龙门组织而已，整合运动也一样。如果这些无处可去的感染者愿意倾听我们的话语，愿意选择另一条路，那么我们能够尽己所能的去帮助他们。但是，如果他们拒绝听取任何声音，在绝望之中自我放弃，选择将往后余生都奉献给疯狂……那么就不要犹豫。”

　　林律的眼眸稍稍流露出决意，他想到一个疯子，或者说整合运动真正的疯子。

　　“抛弃幻想，准备斗争。”

　　“……”

　　阿米娅仰起脑袋，整理着复杂的思绪。她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因为她还不能这么快就决定好自己未来的道路。她知道博士所说的是正确的，她也知道博士这是为了她好，但是……

　　“我不知道。”阿米娅长长的眼睫毛垂落下来，她喃喃低语道，“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我们有一种责任，我们有着远比其他矿石病患者更多的资源，我们有着更好的条件，我们应该去帮助应该帮助的人。只是，这一次……我对龙门这座城市很失望，我对龙门没有任何好感。”

　　说到底，阿米娅还是个未成年少女，她的想法比较单纯直接。

　　成年人才讲利益，小孩都是谈感情。

　　阿米娅握紧小小的拳头。

　　罗德岛的干员们在夜间袭击战鏖战至伤痕累累，行动预备组A1的成员历经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就连博士都忍受着严重的伤势，在龙门行政厅留下来独自解决深渊怪物。

　　在龙门行政厅的突袭战斗结束后，博士失踪了足足两天！这两天近卫局对于失踪人口案件似乎从未派人调查过，每当罗德岛提出正式公文探询案件进展如何，近卫局都只不过是随便应付，就连复制粘贴正式公文的模板做出回复都不肯。

　　再加上近卫局一而再，再而三的傲慢态度……

　　这也是阿米娅后来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举止的原因。

　　林律本来想说俺也一样，但他考虑了一下，不能在闺女面前表现地那么粗鄙。

　　“龙门既然选择这么做，那么龙门自然要承担这份结果。没人有资格去阻止龙门，也没有人有资格去责备龙门，龙门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说到底，龙门不过是个移动城市。站在最高位的人自以为能够运筹帷幄，但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疼。”

　　林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望向了车窗外，看向远处尽头的钢铁城市。

　　“呵呵。”林律发出不屑的嗤笑，也只有他才知道龙门的现状究竟如何，他这一天可是见识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在银翼安全承包商的收获，再结合上近卫局大厦的所见所闻，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龙门药丸。

　　就算没有整合运动的袭击，龙门也迟早会因为内部势力而瓦解。林律这次插手，从某种意义来说算是帮了魏彦吾一个大忙，铲除了亚历山大·索丹这个毒瘤。但他知道，魏彦吾绝对不会感激他，这个道貌俨然的领导者只会把林律当做是比亚历山大还要棘手的敌人。

　　巧的是，林律不介意当魏彦吾的敌人。

　　无论是谁，想要将矛头对准他的人，都会被他连人带矛一并折断。

　　“博士，那个，你之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阿米娅小心翼翼地问道，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控制地小一点，像是在顾及林律的颜面，“那个，罗德岛和龙门的合作终止，不需要罗德岛支付违约金……而且，是由龙门进行赔款？”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律轻轻一笑，搓了搓阿米娅的脑袋，微笑道，“我说过，我会和你一起承担后果。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如果你是那种会为了大局顾虑，不惜牺牲罗德岛干员以及米莎等无辜患者的人，你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米娅了。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有底气去做一些可能会让凯尔希暴跳如雷的事情。”

　　“哎嘿嘿，博士……”

　　阿米娅先是因为被林律搓揉脑袋舒服地眯起眼睛，再因为博士对她的认可而感到害羞，紧接着一听到凯尔希医生的名字，当场兔耳朵都竖直起来。

　　“博博博博士，凯尔希医生她一定会生气的！怎么办？！”

　　阿米娅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件事，为了这次罗德岛与龙门的合作，凯尔希医生忙碌不知多久。如今博兔两人二话不说跟龙门掀桌子，直接让凯尔希做出的努力全数破灭。

　　本来罗德岛对切尔诺伯格的救援行动，已经让罗德岛和乌萨斯各个城邦之间的医疗药物订单大幅度减少，龙门是最为合适的下家。这也是龙门为什么会有恃无恐的原因，因为罗德岛这个小门小户的小企业眼巴巴地盼望着能和龙门合作，还是危在旦夕的那种。

　　凯尔希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

　　当初阿米娅召集罗德岛全体精英干员与主要人员进行投票，决定是否前往局势动荡不安的切尔诺伯格实施救援行动，有几乎半数的人选择了反对，认为这不是明智之选。罗德岛现存的条件经不起动荡，一旦投入进去的救援小队覆灭，那么罗德岛将会陷入死局。严格来说，这一次投票会议，决定着罗德岛的生死存亡。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凯尔希选择了弃权。

　　最终，以阿米娅的救援派优胜，保守派选择了沉默。

　　凯尔希虽然选择了弃权，但她并没有和其他反对派一样对此坐视不理。凯尔希与阿米娅针对切尔诺伯格做出详细的营救计划，以凯尔希对石棺的了解，让救援的实施率大大提升。虽然她对这个城市大部分的记忆都停留在三年前，但一座边境城市并不会因为短短三年改变风貌。

　　一旦救援行动失败，伤亡率超过百分之五十，亦或是博士失去生命迹象，未能归来……那么，罗德岛只能选择成为某个国家亦或是某个城市的附属企业，从此失去自由身。

　　凯尔希必须为了罗德岛留下来的人做出考虑，哪怕她自己有多么不情愿。

　　救援计划刚实施的时候，凯尔希本来是要去龙门进行商谈，但她鬼差神使地留了下来。

　　凯尔希知道切尔诺伯格正遭遇整合运动感染者的入侵，也知道这个地方有多么危险，就算是她也不能保障自己的安危……但她还是驾驶着诺亚重机，千里迢迢地跑去战场中心，带回那个为了救下弑君者，义无反顾重返战场的林律。

　　因为凯尔希通过通讯器听到了林律对罗德岛众人所说的话。

　　不管林律是否失去记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短到让人哭笑不得。

　　这让凯尔希想起了最初相遇时的那个他，为了保护一个被判定无法实施救援，不得不被抛弃在充满危险的古代遗迹的侦查干员……林律当场借走几位术师干员的源石技艺触发装置，然后单枪匹马杀了进去，最终奄奄一息的背着人走出遗迹。

　　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那个他。这让凯尔希对他又爱又恨，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林律，当初会为什么会做出那件事……

　　“没关系的，阿米娅。”

　　林律转头看向逐渐靠拢的龙门外环五区落蹄州，通过数据化灵域感受到罗德岛舰船的存在，再判断出附近没有整合运动士兵的踪迹，他稍稍松了口气。

　　“我已经做好备用方案，不会让凯尔希生气……至少不会让她气到把我吊舰桥。”

　　“博士，如果这次你要被挂舰桥的话，我会陪你一起的。”

　　阿米娅认真道，她已经在思考着到时候是不是该穿个安全裤，避免走光。

　　如果能够增长和博士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一起就读舰桥大学，也没有什么所谓。

　　林律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嘴上应和着好好好，但他心里想着该用什么方式把校友华法琳也一起骗过来。到时候舰桥上挂着三个有说有笑的罗德岛高级领导层，那场面，想想就很美。

　　“博士，阿米娅，注意颠簸。”

　　全程充当背景板的驾驶员Scout提醒道，伴随着越野车登上了外环区的斜坡通道，与驻守在关口哨站的近卫局警员进行身份确认，允许通行后，成功从荒漠区回到境内。

　　“我还以为龙门会取消罗德岛的入境许可。”

　　背景板二号的嘉维尔淡淡道，她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窗外不断地流逝的景色。虽然她全程没有说话，但她一直默默地窥屏，倾听着博士与阿米娅之间的对话。

　　嘉维尔有自己的主见和看法，她只想说，干得漂亮。

　　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好，如果涉及到底线问题，那么就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利益放弃尊严。

　　如果龙门认为罗德岛是巴不得热乎好脸凑过来贴他们冷屁股的舔狗玩意，那么罗德岛又有什么必要和这种盟友保持合作？做出选择，就要承担选择的结果。

　　越野车毫无阻碍地行驶到罗德岛舰船的13号通道，沉重的隔离门升起，在消毒通道中进行清理，避免源石杂质混入舰船，停靠在宽敞的停车场。

　　“下车吧。”

　　林律这才轻轻地晃动弑君者的肩膀，打算把她叫醒来，但他的手猛地停住，表情僵硬。

　　“……博士，你裤子湿了。”

　　嘉维尔瞥了一眼弑君者之前枕的位置，看待林某人的眼神出现了些许变化。

　　“虽然我理解弑君者小姐很有魅力，无论是外貌与身材都为上等，这精致的细长尾巴让人浮现连篇……但能请你至少不要在阿米娅面前做出外泄遗传因子的行为吗？她还是个孩子，她在罗德岛甚至还没上过一节保健课！”

　　林律勃然道：“这是弑君者的口水！！”

　　嘉维尔歪了歪头：“那不是更糟糕了吗？”

　　林律哑口无言，他想了想，默默地捂住了脸。

　　“确实。”

第三百四十九章 龙与虎（4K）

　　龙门市区，近卫局大厦。

　　经过医疗人员简单包扎的陈晖洁提着一袋罐装黑咖啡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她走路的步伐没有像过去那样气势十足，甚至可以说是踉踉跄跄，走着走着需要扶一下沿途的桌子。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这个时间点近卫局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收工，没人注意到她这副疲惫样。让她有些无奈的是，明明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就没人自愿加班吗？

　　陈警司虽然被人戏称为龙门铁娘子，但她也不是真的铁打的。

　　那个让人生厌的罗德岛博士虽然嘴贱，但他的战术远见货真价实。

　　陈晖洁在护送切尔诺伯格核心城驱动密钥返回近卫局大厦的过程中，先是遭遇到整合运动的袭击，好不容易解决后，又遇到了疑似于外国势力的武装袭击。越野车直接被粗制源石爆破物引发的爆炸掀翻，好不容易摆平这件事后，她仅仅带回了几个俘虏交给审讯室。

　　这一场场战斗让陈长官伤上加伤，除了一整天没有机会吃上一餐饭之外，让她感到心里疲倦的原因在于……她从始至终都没能得到来自近卫局的支援。

　　陈晖洁无法与各小队保持通讯联络，她甚至连情报信息的渠道都被人掐断了。

　　在时势瞬息万变的第一前线，陈警司作为特别督察行动组的组长，她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个剑架子，空有指挥权，没有能够驱使的兵。

　　到底谁才是龙门的吉祥物。

　　“……哟，这不是我们的龙门战神吗？怎么一副被人拖进巷子里轮流三天三夜才爬出来的小姑娘似的。喔，我说的是打昆特牌，别想歪了。”

　　陈刚把袋子放在自己的工位上，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轻笑声。

　　“诗小姐，如果你是因为口红落在办公室里的话，希望你能直接收拾好东西就滚，别留在这里碍事。夜深了，乖宝宝可不能在外面留那么晚，明白吗？还不快回家抱着小猫布偶讲讲今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在美梦中安心地睡个好觉。”

　　“*龙门粗口*！我再说一遍，我不姓施！听好，我的代号是诗怀雅，或者叫我碧翠克斯·施怀雅警官，懂吗？”诗怀雅有些不悦地注视着陈晖洁的背影，如果眼神能杀人，现在的陈已经被她正义的背刺。

　　“你那套规矩关我*龙门粗口*，你这代号和姓氏普通人听了有谁知道区别？听好了，我现在既没时间也没有心情搭理你，请你自己找点事做，乖。”

　　陈警司从袋子里取出一罐太古集团出品的黑咖啡，她扣动着易拉罐的拉环，但她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动作都能够让她手指的伤口撕裂，血迹逐渐染红了绷带。陈不由自主地发出自嘲的笑声，早知道就买瓶装的，但是瓶装的咖啡总感觉没有灵魂。

　　“姓陈的，这就是我找的事，你倒是看看乖不乖！”

　　诗怀雅误以为陈是在嘲笑她，于是气冲冲地抱着一叠卷宗“砰”地一声摔在陈的办公桌上，扬起些许的尘灰。这十天以来，陈一直忙碌于最前线进行指挥作战，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坐在办公室里。她也提前吩咐过，不许任何人乱动她的座位，就连办公室的清洁都是她自己来。

　　陈晖洁的目光从厚厚的卷宗转移到诗怀雅。

　　她愣了愣，就连抿在嘴边的咖啡罐都停住了。

　　“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陈皱眉地问道。

　　从诗怀雅进来办公室到现在，陈才注意到对方的形象。

　　诗怀雅侧脸上贴着创可贴，脑袋缠着一圈绷带，深色大氅底下的衣物不是平常紧身的近卫局制服，而是略显宽松的私服，贴在身上映出奇怪的轮廓。陈晖洁仅仅是扫视了一眼，就明白诗怀雅的状态不比她好上多少，从双方的体质来说，也许这只母老虎状态更糟。

　　“执行公务的时候受伤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