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垚焱
“我跟你爹前天闲聊时，他提过一嘴家里盐吃光了，本想着昨天给他匀一点，撑到盐商过来，结果忙了一天差点忘记。”
接过村长递来的盐袋子，方小石表情有些错愕。
村长将手搭在方小石肩膀上，语气感慨道：
“小石，你爹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你这个当儿子的已经长大了，该懂得照顾你爹了。
去年祖庙那次事情，我当时心里也气得不行，但后来真找不到你时，村里人其实也都担忧得很，万幸，你还能回来，真的是万幸。”
“你不怪我了？”方小石惊讶道。
“……至少下次你别再犯糊涂了。”村长苦笑。
方小石将头重新低下，抿紧嘴角没有说话。
村长看着方小石神情，毕竟也活了一把年纪，还是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出了一些事情。
“你似乎有什么心事？”村长和蔼道，“跟村长说说，也许我能帮你解决呢？”
“村里人不喜欢我。”
这次轮到村长脸上浮现错愕。
他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四周有可以问话的村民，又低下头看着方小石，询问道：
“有人欺负你了？”
方小石低头不语。
村长柔声道：“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性格我了解。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不只是你，其他人之间发生一些口角甚至肢体冲突也有过，乡里乡亲的，事情过去后就让它过去吧，日子还是要继续的。”
说完，村长顿了顿，自言自语道：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我这个村长当得不够好，如果我能让大家都过上安生日子，家家都能富裕起来，又怎么会有这些烦恼呢？
可我能怎么做呢？我又能如何对抗这老天爷呢？”
村长仰起头眺望碧蓝的天空。
通透的晴空却不能让村长心中郁结消散，反而让他有种要被这深邃的天吞没的窒息感。
方小石看着村长，他不能理解这个老人的心情。
“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村长回过神，似乎对自己刚刚的感慨有些好笑，“总之，你好好过日子，好好长大，遇到事情不要再冲动了。”
拍了拍方小石肩膀，村长带着心事转身离开。
方小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他一路上都被自己那些朦胧的记忆纠缠，过往的画面中，众多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漆黑的记忆边缘出现，看不清脸，只有不断开合的嘴巴和抬起的手臂指着自己。
他甚至一晃神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同样隐在黑影中，同那些村民站在一起。
唯有他，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回到家中后方小石没有同猎户说一句话，自顾自回到屋内躺在床上。
他只觉得累，很累很累。
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他听到床边有声音靠近，紧接着一条毯子被盖在他身上。
猎户粗糙的手轻轻搭在方小石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后，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房间中回荡，猎户佝偻的背影推门走出房间。
入夜，谋善村的祖庙中，迎来一次小型会议。
村中各家代表被村长召集到一起，静静看着祖庙中先祖雕塑前祭拜的村长身影。
一丝不苟完成祭拜的仪式后，村长回过身，视线扫过在场那些熟悉的面孔。
“诸位，小石回来了，这是好事，我们村也即将迎来官家的基建补助，这也是好事。”
村长语速缓慢，好似也在思考自己的决定：“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如趁这个机会，再给村里凑一件好事，咱们让小石改个姓，以后他家就是咱们村土生土长的一户人家。
没有什么外姓不外姓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看如何？”
代表们顿时小声议论起来。
过了片刻，有一人试探道：“村长，你是发现什么了？”
村长面色有些低沉，点头道：
“我希望大家不要再对方小石抱有偏见，他也是咱们村的孩子，和你们自家的孩子一样。”
一众代表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不过这一次没持续太久，立即有不少数的代表选择发声。
“我倒是没意见，方猎户在咱们村子也生活这么久了，大家都相信他。”
“小石那孩子心里一直有块疙瘩，希望改了姓后他也能有些归属感吧。”
村长见自己的提议受到支持，欣慰地点点头：
“不过此事还是需要郑重一些，明天喊来方猎户跟他说一说，后天再召开全村会议，将这事彻底敲定。”
这场谋善村的内部会议，就在一片向好中宣告结束。
村长等到其他人走光后，又对着祖庙中的先祖像拜了拜，然后才毕恭毕敬关上祖庙大门。
下一秒，齐言的身影就从先祖像后面跳出来，一屁股坐在供桌上，拿起供果啃了起来。
祖庙的横梁上，三道倩影跟着轻飘飘落下。
“你这样的行径很不礼貌。”陈皱眉指责道。
“果子就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放在泥塑前腐烂的。”齐言无动于衷，继续啃着果子，“而且我不礼貌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要真想管能累死你。”
陈：“……”
仇白插话打断两人的斗嘴：“我感到不理解，谋善村的结果按理说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为何你还要特意留下来？”
“你以为是我不想走吗？其实我比你们谁都急。”
齐言丢掉果核，嘴上说着急，脸上却仍然平静：“但事情既然遇见了，就要管的，万幸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不当人了。
这些村民要说有多坏，也不至于，可惜他们遇上我赶时间，希望魏老二来得及赶回来从我手中救下这群人吧。”
第951章 恶
又是新的一天。
伴随晨曦铺洒在谋善村各处的，还有两则流言。
其一，是方小石即将改姓，彻底变成谋善村中的一员。
其二，是方小石与那个叫魏彦吾的官员关系其实并不亲近，方小石只是用钱收买了魏彦吾。
而相比起第一则流言，第二则明显流传得更快，变化也更多。
猎户一大早就被邻居兴冲冲叫去开会，方小石独自留在家中，闲来无事在院子里劈柴。
“方小石！”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院墙外传来。
方小石扭头看去，发现是村中一个小他两岁的孩子正趴在院墙上，一脸好奇打量自己。
“你有什么事？”方小石不解。
昨天他经历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他可不认为这个小孩是来找自己玩的。
那个小孩神神秘秘道：
“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瞒着了。”
“我瞒什么了？”方小石眉头渐渐皱起来。
“那个叫魏彦吾的人，是你花钱请来的吧！”小孩得意的笑着，“你一次性把自己在外面坑蒙拐骗得来的钱，用出去一半，昨晚都有人看见了。”
“神经病。”
方小石可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冷冰冰丢下一句叱骂，转头继续劈柴。
可那个小孩没有因此被骂走，趴在墙头上继续追问：
“方小石，你还有多少钱啊？”
方小石懒得管这个说闲话的小鬼，将劈好的柴火堆放在院墙下，又转身背上箩筐，准备去村西头一户也养了驮兽的人家买些草料。
半路上，纠缠方小石的孩子见得不到回应，很快就转头跑开。
但方小石却发现路上更多的人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加快脚步，来到那户人家提出购买草料的请求。
对方倒没像那个小孩一样说乱七八糟的闲话，只是在方小石临走前突然问了一句：
“你真的准备养那只驮兽吗？养一只驮兽花销也不算小的。”
方小石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家也有耕地，我爹身体不太好，有只驮兽能让他轻松很多。”
“挺好，挺有孝心的。”
“我先走了，多谢你的草料。”
方小石告别对方，背着装满草料的箩筐往自家走去，结果半路上又被人拦下。
“方小石，你爹答应村长一件好事，你知道了吗？”那人笑眯眯问道。
说完，他也不等方小石回答，主动公布答案：
“你也要加入谋善村族谱了，以后你要叫周小石了。”
“为什么？！”方小石大惊。
“毕竟你这次也算是做了好事，算村里奖励你的。”
“谁要这种奖励？”方小石急恼道，“我就叫方小石，生叫方小石，死了也叫方小石，凭什么要改我的名字？”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不知好歹……哎，你去哪？”
那人教训的话都没说完，就看见方小石转头一路狂奔离开。
等方小石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到祖庙时，会议已经结束，他只听到村长敲定改姓一事。
猎户站在人群中，听着村长宣布事情结果，然后被一阵恭喜的掌声包围。
“我不答应！”
方小石一声怒喝打断祖庙内所有嘈杂。
村长脸上的欣慰顿时僵住，猎户佝偻的背缓缓转过来，用一种方小石无法看懂的眼神静静看着他，周围的村民则不断交换眼神，脸上带着几分愠怒。
猎户第一次没有出声呵斥方小石，他只是一步一步走来，走到方小石身旁。
然后，转身，看着村长和一众村民。
“诸位见谅，我先回去跟小石说两句话。”
猎户说完，没有管村长等人的反应，半强迫地拉着方小石离开。
待这对父子走后，祖庙中气氛才再次活泛起来。
“村长，这方小石性子还是有些太恶劣了，需要敲打敲打。”
“别这么说，小石这次有功，别伤了和气。”
“说起来，我有一事好奇，那个叫魏彦吾的真能一言决定驰道名额这种大事吗……村长，你怎么看？”
听到最后那人的询问，村长眼皮一跳。
他立即严肃道：“不许质疑魏大人，他的背景绝不简单，这点判断老夫我还是有的。”
那个说话之人第一次见到村长发怒，连忙讪笑着安静下去。
另一边，方小石被猎户带着回到家中，刚一进屋，方小石就忍不住吵嚷道：
“爹，你为什么要答应那种事情？”
猎户不答，只是拉过一把木椅坐上去，久久沉默着。
方小石突然有些心慌，声音缓缓低下来：“爹，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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