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剑仙 第664章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

　　“嗯？我能做什么事？”祝神锋之前还蹭提到他做过什么让吴闻名念念不忘，但转头又不认这套了，“我不过就是耿直了一点，极端了一点，你吴大人可莫要血口喷人。”

　　吴闻名懒得跟他扯，因为他和祝神锋的矛盾算是一笔糊涂账，对上三天三夜也对不清的。

　　事情的缘由还要从多年前讲起，那时他还不是御座巡天，只是西地镇妖司表现突出的一名官吏，有一天他接到任务要去安抚和收编一座新的村镇，他便立刻收拾行囊出发，用最快速度找到了那里。

　　正常道理计，一座村镇很难用‘新’这个形容，尤其是还是对现代国家而言，能让一座新村镇从眼皮子底下被造起来，说明这个国家对地方的控制力已经衰弱到一定程度。

　　但考虑到虚劫后遗症，考虑类似之前那些虚界遗民的情况，新冒出来个村镇真的太正常了，有的时候甚至是城镇的规模，而且数量远远不止一个。

　　吴闻名当时已经很有工作经验了，他到现场后查看了情况，发现驻扎在那座山沟里的果不其然是一支半妖。所有镇民身上都有不同程度被妖力侵蚀异化的情况。

　　这种案例放在前朝那甚至不能算人，类似牲畜一样可以随意打杀，但当今不同，只要证明了这些人是无害的，那新朝都会赋予他们生存的权利。

　　甚至是生存的更好的权利，早期的吴闻名也就是因为崇拜这个政治理念才加入镇妖司的。

　　这个算是他个人的政治立场，因为他本人就是这种治政的得利者，所以在执行对虚界遗民收容任务的时候他向来做的非常仔细，任何能引起双方恐慌和不信任的小矛盾都不会忽略。

　　略过这个不谈，吴闻名当时沟通了那个半妖村镇，废了很大力气，终于让他们信任自己，也信任自己背后的司部和皇庭。

　　确实很难，因为他们语言不通，最开始吴闻名只能通过虚神模拟翻译来和他们对话，但这种翻译效率很低，光是让那些人明白自己的来意他就耗费了一个星期。

　　后面熟悉了，他和镇民聊天，得知他们是‘古丘国人’，即他们本来生活在古丘国里世代繁衍，忽然有一天地面崩裂，天空破口，整个世界都被撕成两瓣，他们这些人瞬间就被卷了出去，一回神已经落到这山沟里了。

　　那这是非常典型的潮汐民了，吴闻名一边记录他们的情况一边安抚他们，说如今是新朝了，而且还是主世的新朝，当今天家向来以仁圣得名，他们一定会得到妥善的安置，当然前提是他们不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什么叫出格的事？自然是和妖力相关，实际上这也是大多数官吏在治理遗民时最头疼的问题，这些遗民在外面漂泊太久，受妖力影响也太久，很多传承下来的习俗里都包含对妖力和邪神的祭祀行为，想要立刻纠正几乎是不可能的。

　　吴闻名在这些人里算脾气最好的，‘山沟镇’的人也有祭祀‘丘神’的习俗，但吴闻名没有一上来就采取暴力，而是先拉来人教镇民读书念字，再传授一些经典道理给他们，让他们明白自己过去做的事情很多都是野蛮和落后的，如此来引导他们自己放弃。

　　这种做法开始效率会非常慢，但一旦开始出效果，那个效果多半也是极牢固的，吴闻名也很得意自己的治理风格，觉得自己每教化一批人都是在积攒仁善功德。

　　但他既然今天和祝神锋翻脸，那当时这件事一定是出意外了。

　　那是在八月末的一个夜晚，当时夜色阴沉不见五指，吴闻名在外地办完事赶回这边，惊怒的看到整个山沟镇都在燃烧。

　　所有的房屋都被火舌吞噬，倒塌的残骸中是烧的焦黑的尸体，他们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呼救，这显然是有人用手段让他们陷入困梦之中，就这样活活被烧死了。

　　夜空前方还伫立有一道人影，吴闻名当即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来人正是祝神锋，他当时比吴闻名还要年轻一些，看上去就是个毛头小子，闻言冷冷回复道：“吴大人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你可知因你疏漏纵容，这些伪人差点酿成巨大灾祸！”

　　“什么灾祸？他们只是想活下去罢了！他们能制造什么灾祸？”

　　“这是我的调查结果。”祝神锋点开虚神给他传递文件，“里面有说明有视频，你自己看。”

　　吴闻名颤抖着点开文件，更加惊怒的发现每次自己暂时离开，那些最有权势的镇民都会聚众密谋，商议着要如何隐秘的修建祭坛，将‘伟大的丘神’召唤过来。

　　其中最被他信任的村镇首领更是发言，说‘此地灵裕，人智未开，定要让丘神迁来这里，正好以夏人做祭祀之礼’。

　　祭祀之礼就是给神的祭品，要用夏人做，那就是人祭。

　　这是最标准也最疯狂的邪徒淫祀，吴闻名简直气的发抖，并发自内心的感到怀疑人生。

　　因为这和他接触到的情况是反过来的，就算村镇首领很会演戏骗过了他，但他在山沟镇周边行走，那些村民送他的瓜果，那些孩子见到他时真挚的笑容都不似作假，他很难接受这些要素也是欺骗。

　　“其他人谋逆的证据呢。”

　　因此他看完资料后继续质问祝神锋，“依此凭据，尔等只诛首恶即可，为何祸及全镇，将此地屠光！”

　　“证据？那种东西不需要。”祝神锋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口中说道：“吴大人，我警告你，你那种绥靖思想要不得。”

　　“绥靖思想？”

　　“难道不是吗？皇庭赋予我等特权是对我等天大的信任，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全须全尾的处理好，而不是表面上、暂时性的安抚下来，给未来埋一堆定时炸弹。”

　　“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些人全屠尽才好！”

　　“我当然不至于那么极端，但是只要发现一点苗头，及时掐灭才是最优选择。”

　　祝神锋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他甚至反过来斥责吴闻名：“吴大人觉得他们能被仁善教化，但你可知这要耗费几代人时间，途中各种精力耗资无穷无尽，何不杀之一劳永逸，将资源用在别的地方？”

　　“还是说你觉得我朝已富裕到没有一个流乞和饥民，已经不需要任何资源倾注？”

　　“你！”

　　“我还有一点要纠正吴大人，那就是天家可不是以仁善得名。”祝神锋眼神冰冷的看来，“人不忠，性为野，惠过甚，总犯禁……此乃方子在《夏玄》中阐明的至理，意思是有些人天性就不忠诚，对这种人如果惠及太过，不但不会得到他们的感激，他们反而会觉得你软弱可欺，想方设法的去冒犯你。”

　　“天家对这种人的处理手段有且只有一种，那就是杀！”

　　祝神锋说此话是语气森然，双眼中有寒星闪亮。

　　“我们是要做天家手中兵刃，而不是教天家如何治国！”

第七十八章 同源

　　从回忆里出来，那张锋芒毕露的年轻面容逐渐和眼前这个死皮赖脸的男子结合，以至于吴闻名神色有些恍惚，散发的敌意也淡了些。

　　他又想起来，原来面前之人的乡亲曾因其行事极端而遭牵连，全村在袭击中被炸死大半，以至于祝神锋开始学会收敛锋芒，用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隐藏自己。

　　而当年的事情吴闻名自认也有不小的责任，祝神锋说的那番话看似极端，实则也不是全无道理。

　　所以还是……罢了罢了。

　　“嗯？”

　　祝神锋的修为和吴闻名相近，对方身上的敌意散去，他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老吴，你不行啊。”他看了眼旁边的陈平，低声说道，“持续时间越来越短……需要我给你介绍点好药？”

　　“闭上你的嘴。”吴闻名再次黑起脸。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人不忠性为野’，这逼话就是专门拿来形容祝神锋的。

　　“好好，我不废话。”祝神锋看向热闹的街景，“但是老吴啊，你就不觉得这种地方出现那些言论……很诡异吗。”

　　若是在外面也就罢了，且不说天家神潭有笼罩范围，就算在范围之内吧，那最多也就是监听动静，而非堵嘴不给说话，所以外面有什么东西流传都很正常。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可是天道神潭的内部，是‘轮回界’，所有进来的东西都要受到最严厉的监管，这种言论是怎么传播开的？

　　“据说红莲刻纹能污人心智，许是死灵当中混入了异数。”吴闻名沉思一会给出回答。

　　“不像。”祝神锋摇头，“红莲刻纹只会把中招者一步步变成没有理智只知道为恶的野兽，这种人死后神魂也不具备主观能力，断不会散布这种谣言。”

　　而且根本就不该有机会——很多人听了轮回磨盘的传说只认为这边当真有个巨大的磨盘，但实际上哪有？正如刚才那些死灵入水的画面，它们骤一被玉像吸进来便会直接被送入黄泉之水，那水才是‘轮回’神潭的本源化身，任何灵体只要触之便会被洗碎意志魂飞魄散，化为最精纯的神魂能量混入河水——那水本就是由神魂构成。

　　“此事简单，回头等蒲贤祝回来了一问便知。”吴闻名觉得无需担忧，因为碍于轮回界的规则，上级阴差对下级拥有很强的控制权，这种权限笼罩之下想查什么都很快捷，只是一些谣言的话也翻不起风浪。

　　祝神锋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两位大佬你们终于聊好了啊……

　　赵雪晴在旁边听的满头大汗，看到他们终于不讲了，心底总算是松了口气。

　　两个元窍境的御座巡天在引神潭灌体的情况下能够发挥出洞虚的力量，他们要是想在这里打起来，那是没有人能拉住的。

　　“抱歉……我们继续走吧。”

　　陈平终于从悲伤中回神，忙不迭的给三人道歉。

　　“没什么，百善孝为先嘛。”祝神锋串已吃完，他掏出丝绢擦了擦手，伸过去拍拍陈平肩膀。

　　“连最垃圾的前朝都知道拿孝道遮羞的，谁会打扰一个在河边缅怀至亲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

　　“好好你不是，走吧，继续走！”

　　不管祝神锋之前是什么样，现在的他确实圆滑许多，一路上有他插科打诨，氛围倒是比先前更好，一行人就这样不断在一座座桥市上穿行，深切体验着属于死人世界的庙会风情。

　　直到顺流的河湾开始收束，跟随他们的队列也都抵达一座漆黑岛岸，陈平才惊觉已经到地方了。

　　他抬头观望，所见均是阴沉的黑土，由漆黑山岩堆砌形成的山丘之上，一座通体由黄色玉精所打造的古朴大宅映入眼帘。

　　那些同行的队伍也都是来给玄九娘娘祝寿的，大多都需要在下面排队，而吴闻名和祝神锋都有朝廷官职在身，且在‘阴曹地府’同样有效，是以很快被人接引过去，走另一处台阶小道快速上山。

　　哗啦啦！

　　走在山道上，更是能清晰听到河水碰撞发生的动静。陈平一边往上走一边观察那黄的发亮的浑浊河水，心想这种结局也好，因为这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解脱，爸妈也不会因为那些过去的痕迹——比如他和陈安而伤心了。

　　另一边，众人念叨的玄九娘娘李文妤则是在准备迎接一位贵客。

　　黄玉光魄形成通路，那尽头闪出几道身影，却正是牵着两个女儿的白想。

　　难得出来玩，白汐死皮赖脸也要跟着，那如果带她肯定不可能不带小正玄，所以只能两个都带，而且这两人还都喜欢赖在白想身边。

　　白竹清站在旁边捂嘴偷笑，奶孩子本来是她的工作，但看这架势，想儿姐竟比她更有慈母风情。

　　“你来了。”

　　李文妤立刻上前迎接，先是面带喜悦的看看白想，随后又用更加慈爱的眼神去看小家伙们。

　　“外婆！”

　　白汐最会装，直接一声外婆出口，张开双手就要抱抱。

　　这可把李文妤哄的心花怒放，连原本想好要怎么跟白想说的措辞都忘了，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嬉戏，不断传来欢声笑语。

　　“……”白想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就用两个小家伙吸引李文妤的注意力，免得老是过来烦她。

　　“这是贺礼。”

　　开场戏码过后轮到白竹清出场，她取出一只礼盒递来，“第一次参加，为了填补之前的空缺选了这个，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李文妤心中一动，猜到应该是什么极其贵重之物。

　　白想很快说出谜底：“是一块玉髓。”

　　一般的玉髓在这种场合是拿不上台面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里面的玉髓种类叫天干宝玉。

　　这也太贵重了！

　　李文妤心头都在颤抖，虽说随着大融合加剧天干宝玉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稀奇，但这种能够在一定范围内篡改规则的东西无论对谁来说都是至宝，不成想会送来这个！

　　“你们自己用吧。”她想推拒。

　　“修身炼器都是良途，何须浪费在我身上。”

　　她早已是轮回神潭的一部分，修为直接和神潭绑定，天干宝玉可以补充她的神魂精魄，但却无法让她的修为增长半分。

　　轮回这个概念毕竟太大了，一般的天道神潭都可以用宝玉补强，唯独轮回，区区一块玉髓投注进去犹如啄石填海，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

　　“给你就收着。”白想说道。

　　她已破境，天干宝玉的力量在合元境堪称大打折扣，已经不再能用来辅助修炼，那种干涉扭曲规则的力量更是不再能对她生效，在还有更多的情况下不如拿来送人。

　　李文妤只好收起礼物，同时看她的眼神更慈善了。

　　“赵山河在哪。”

　　白想过来可是还有额外目的的，她让白竹清带着两个女儿出去玩，单独询问李文妤。

　　“在府上候着。”李文妤说道，随后好奇，“你找他是想问前朝往事？”

　　“算是吧。”

　　白想点头。

　　她找赵山河的目的是询问古代仙朝关于‘阴司’的神话和相关传说，确实也能算前朝往事。

　　至于为什么问这个。

　　能入侵一个‘阴司’系统并在其中散布谣言，这当然要同源的力量才能办到。

第七十九章 前史

　　赵山河很快来了。

　　李文妤所居府邸名为‘黄璃’，他这段时日做客黄璃仙府，和包括李文妤在内的许多阴司宦官都有交谈，这些人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黄璃仙府是轮回界之中枢所在，以玄九娘娘为神潭核心，下设十八判官，三千阴差，以及难以计数、变动极大的拘魂使群体，各级别之间登记森严，刻板负责，对死灵的接引事项要精确到个位。

　　这些人甚至可以用虚神辅助进行办公，那看起来可就太专业了，他们和赵山河印象中坐在阴森大殿上宣判死灵的鬼差形象有极大不同，即使是他引以为傲的幽都城，和这些人相比也像草台班子。

　　所以他早就对缔造了这一切的大夏女帝感到好奇了，等待期间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觐见这位传说人物，不成想居然是今天，也竟是这般稀松平常。

　　进来的时候，他率先看到李文妤坐在张萱凰椅上，这种椅子通常是一对，两张椅子并排摆放，主椅归主，副椅归宾。

　　所以他立刻转头，便看到了白想。

　　这位传说中已经抵达至强道境的女帝今天的装扮显得相当随和，身上穿的并非玄黑龙袍，而是一件华丝质地的亮蓝色袍裙，其胸口位置同样绣着山河图景和煌煌大日，一道道白彩云纹在延伸过程中被腰封截断，并一路延伸至裙摆尾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