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剑仙 第687章

　　即使再怎么乐观，能够在炁法道路上走出来的也只能是族群中的少数分子，哪怕现如今炁法已经相当普及，入门难度算非常低，像陈平那样的出身即使没有一系列奇遇，老老实实练上些年月也能踏路修行，但那种修行……说实话，从这个角度看没什么意义。

　　金丹寿三百，元窍五世仙。

　　大部分人金丹都达不到，那就活不到三百年，这导致如今的夏朝，它的主体人群实际上已经经历过几个批次的换代。

　　新生代并未见识过前朝今朝的强烈对比，那么在其中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看来，他们所受的恩惠就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这是从他们出生起就在享受的东西啊，无论是逐渐展开的炁法世界也好，还是长久以来一直维系的和平也好，他们对此早已习惯，更习惯于在这个基础上去要求更多。

　　比如天赋。

　　以及由天赋衍生出来的，可以说是所有生命的终极景望——长生不死。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的了。

　　从理解这些道理的那一刻起，余河就知道，这次的麻烦和过往所有的都不一样。

　　过往的麻烦都可以简单用暴力来解决，那些敌人不管是有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也好，都不妨碍它们其实站在了皇庭和所有大夏子民的对立面。

　　过去大夏子民的要求是活下去，获得庇护，享受安业。

　　皇庭满足了他们，他们就跟着皇庭走。

　　至于这个皇庭是不是白想，他们其实是无所谓的。

　　但现在大夏子民里相当一部分有更多的要求，他们有些想活的更好——如方思研，有些想突破天赋的限制也去长生——如胡呈云。

　　如果皇庭无法满足他们，那他们就不会支持皇庭，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吴闻名居然试图让这些人去回忆前朝饥民所遭受的苦难，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胡呈云才会说他们不懂吧，因为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人操纵，是他自己想要找其他门路求取长生。他选择对抗皇庭根本不是因为他听信了谣言，而是他知道自己要的东西皇庭给不了，所以他只能另寻新路。

　　这是根本矛盾，不是靠单纯的暴力能解决的，说实话余河自己对此也感到相当头疼，因为他尝试代入了一下白想的立场，发现找不到什么破局之法。

　　这不是蛊惑，也不是篡改，一切都是自然发展来的，矛盾和对立切切实实摆在那里，就像一头隐藏在房间里的巨兽忽然显形。

　　那要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呢？

　　吴闻名现在就陷在这个问题里，他正在大脑里疯狂思索该怎么解决这个矛盾。

　　即使按照最铁血的手段去操作，他能想到的也不过是残暴镇压，但是当这种苗头已经开始迸发的时候，单纯的杀戮其实已经无法解决问题。

　　或者说可以解决问题，但只能解决一代人的问题。

　　下一代人呢，下下一代人呢。

　　难道要一直杀下去吗？还是要预防性质的用丹药把人都控制起来？

　　那这和前朝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劝你别想那么多。”余河看出他有钻牛角尖的趋势，上前警告他，“忠于你的本心和立场就好，想那么多毫无意义。”

　　余河其实是一位很有思考能力，也很有经验的大臣。他和吴闻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因为余河是追随白想从微末崛起而来，他骨子里依然是旧时代人，或者说的直白一点，是‘封建人’。

　　所以吴闻名现在担忧的东西在余河看来都不叫事，他只是简单忧心了一下，然后就把脑子丢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仁义道德，他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有问题就杀，问题多就都杀了，问题一直有就一直杀，反正劳资无条件拥护陛下一切行动。

　　余河看的太清楚了，这种时候是千万不能动摇的，必须坚决将这股风气给压下去。

　　至于是非？至于对错？

　　谁他妈管你是非对错，这些无聊的东西有天下稳定重要吗？

　　任你胡说八道，我只给陛下当狗！

　　他的思想如果说出来吴闻名不一定接受，但他的镇定确实感染了过来。

　　吴闻名很快恢复冷静，严肃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能确定下部基层有大量官宦尸位素餐、将行叛逆，这件事必须立刻汇报上去！”

　　在他看来这就是当下最紧急的事务了，这些基层官宦很可能已经加入了各种能够接触的异教——正如余河所言他们根本不在乎谁能将他们拉出名为平庸的泥潭，他们只在乎离开泥潭本身！那这也就意味着此时此刻大夏境内有大量疆域其实都有异教的布置，他们随时有可能借助这层便利掀起灾祸和战火！一定要尽早准备防治！

　　“不急。”余河长长舒了口气。

　　“你我能看到的东西，陛下一定也能看到。但她仍只让我们调查傩地异教，我们就先把这件事给做好。”

　　“但是——”

　　吴闻名站起来想再说点什么，可余河却在此时迅速走到他面前，几乎和他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

　　“吴大人。”余河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假如未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无法突破到神府境，你会变成胡呈云吗。”

　　吴闻名惊讶的瞪大双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话题是怎么跳那么远的。

　　“别看旁边，看我的眼睛。”

　　余河死死盯着他。

　　“你只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好——你会变成胡呈云吗？”

　　他的意思是……假如有一天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突破，寿元将近，我会不会找别的道路去求取长生，哪怕那条路可能不怎么好？

　　说实话，吴闻名这一刻受到的震动比刚才还要更强烈些，他忽然有些理解胡呈云这类人为什么会不择手段的求取力量了，因为他确实从那副模拟境遇中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

　　生死间有大恐怖，被这情绪推着，人做出什么都不值得惊奇。

　　黄泉……轮回……原来我距离它们也并不遥远。

　　吴闻名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也就只剩下差不多不到四百年，如果他不到处跑而是潜心闭关那一次就能消耗掉将近十分之一的时间，这么想顿时就有紧迫感浮现起来。

　　但他很快想起了陈平，想起了更多陈年往事，他恢复清醒且眼神坚定的看向余河，也是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我宁愿现在就去死，也不会背叛我的选择！”

　　“很好。”

　　余河表情忽然放松下来。

　　“好了吴大人，别这么严肃……我也不是在试探你什么的，我就是问问，我百分之五百的相信你呢。”

　　信你有鬼。

　　吴闻名眯眼瞪着余河，“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我这个？”

　　“因为我和吴大人已经是朋友了嘛。”余河笑嘻嘻的道，“我也是忽然才意识到，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一天需要兵戎相向，那我就必须及时中断和吴大人的友谊，以免将来我们都伤心难过。”

　　“谁会和你这个家伙……”

　　“陛下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说什么？

　　吴闻名忽然瞪大眼睛。

　　“陛下啊……”

　　余河语气变得低沉起来，侧过身子幽幽开口：“方思研的事应该还是有影响的。”

　　“我猜她之所以空了三百年出来，就是不想在动手的时候太伤心吧。”

　　“只是有些事终究避免不了。”

　　“此事古难全。”

　　“终究古难全啊……”

第104章 见鼎（二合一）

　　拷问、处决胡呈云并没有惊动周边邻居，这是因为类似他刚才那样的大喊大叫在这个地方并不稀缺。

　　住在地底，即使是这种条件相对优渥的地方也会滋生巨大的压力，无论男女都喜欢在安全屋做一些极端且紧张刺激的事情，所以一般如果不是明确听到呼救的话，任何人，包括在外巡逻的安保人员在内都不会对这种动静采取相应的措施。

　　两人离开了这处地下小区，在平层找了个背景不祥，但看起来鱼龙混杂的酒吧躲藏，探讨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直接回地面吧。”吴闻名提议，“能放任傩地异教在这里这样传播，这座城市的管理层一定早就被控制了，我们可以从根源上直接解决这里的问题。”

　　“前提是那真的是根源。”余河却有不同见解，“……我觉得下面应该还有东西。”

　　他把自己的疑惑和吴闻名讲清楚——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搜寻和查看幽暗城受到妖灾侵袭的报告，发现尽管这个次数确实相当频繁，但其实远达不到危及存亡的地步。

　　而深入地底的过程中两人却都看到了一队队‘矿工’来回穿梭，这些人其实不是真正的矿工，他们不是因为要挖掘某种矿脉而被雇佣的，这单纯就是对整个城市、整个地下庇护所的扩建行为。

　　“在外部没有足够的威胁的情况下，内部加急加班的挖掘扩建生存空间，你觉得这合理吗？”余河问道。

　　吴闻名摇头，当然不合理。

　　正常情况下他不会回答的这么果断，但路上他看到许多难民挤在一间小房子里，而大平层这里却有很多人能住独栋别墅。

　　就是说，如果这座城市的管理层真有那份心思的话，他们不可能允许生活条件存在如此大的差异，那他们往下挖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你想好了。”但他还是警告余河，“这恐怕会遇到致命的危险。”

　　作为御座巡天，吴闻名年龄阅历比不上余河，但好歹也不算刚入行的新手，他看得出来眼下这种局面做出哪些选择是安全的，哪些选择又是危险的，他觉得自己大差不差能够推算出幽暗城的高层挖坑是和所谓的‘傩地’有关，那如果要牵扯到傩地的神灵、佛陀，自己和余河这元窍境的修为还真未必够看。

　　“不要紧，反正这里本来就不大。”余河愉快的说道，“我们花2小时调查这件事，2小时回去，这样还能赶得上迎接那些僧侣。”

　　吴闻名心想真要给你调查出名堂那不知道要惊动什么脏东西了，和僧侣的‘约定’在那时看来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而且他不理解为什么余河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个人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有了之前被余河质问的经历，吴闻名怀疑这位前辈又在考验自己，那以他的性格自然是不允许自己在这个过程中露怯的了，因此他也同意了继续向下调查的方案。两个人简单修改了伪装就直接开拔。

　　在此过程中两人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类似胡呈云居住的地底大平层，这种面积宽敞到类似一座岩窟中小镇的地方，往下居然还有几层。

　　不是，这么做的意义在哪？

　　伪装成一名巡逻安保，吴闻名站在升降电梯里看着网格外面俯瞰视角的建筑群，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这种条件特别优渥的地方必然是给管理层和安保层住的，但权力结构导致了这种人在大群体中占极少数，即使按每个都发一套别墅来算，他们也远远不需要这么大的居住空间。

　　那多出来的房屋是给谁的？特地开凿这么大的空间又是为了什么？

　　吴闻名在心里盘算半天，猜测这可能是管理层造出来给底层画饼用的。

　　看，空置的房子依然有许多，只要你们都乖乖听话，美好的生活唾手可得。

　　但真的合理吗。

　　这是招募心腹阶层的流程才对，面对数量广大而且早就在精神层面陷入麻木的难民，根本不需要这种安抚手段。

　　他们明明有异教来做这件事的，大部分难民都是教众，他们都视今生的苦难为荣耀了，怎么可能因为虐待而去反抗城市？

　　“发现了吗。”余河忽然开口说道，“我们经过的这些大平层都是垂直往下的。”

　　然后呢？

　　吴闻名看向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缺少专业的机械工具。”余河提醒他，“大量作业都是手工，这种情况下垂直挖掘势必会耗费更多力气。”

　　这是很简单也很明了的解释了，即使吴闻名这种地质挖掘方面的外行也迅速理解了其中含义。

　　因为挖洞这种事，不是单纯认准一个方向挖就行的。

　　有些地方岩层软，比较好挖，有些地方岩层硬，比较难挖。

　　还有一些地方涉及到地底空腔、地底断层，或者干脆涉及到地下水、地下暗河，对此如果没有规划乱挖一气很可能是会出大事的。

　　从这个角度看，幽暗城的挖掘计划确实诡异。

　　这些大平层都是垂直往下的，它们中途没有做任何方向上的妥协，考虑到它们的面积是如此的宽广这中间显然不可能完全没遇到过上面提到的那些麻烦。

　　那问题来了，这值得吗？

　　吴闻名想了半天也毫无头绪，他不由有些埋怨余河，觉得这个人总是不断发现新的问题却不解决旧的，这种感觉相当糟糕。

　　“你看那边。”余河忽然拍拍他，在电梯下降过程中指着远方朦胧的建筑群，“看那些房子的排列分布，像不像是心脏和血管？”

　　“有点。”吴闻名点头，然后忽然蹙眉，“你想说什么？”

　　“我发现这些平层，它们每一层的建筑格局好像都是在模拟类似人体躯干的相应器官。”余河直言，“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打算挖掘一个‘巨人’出来？”

　　巨人？

　　吴闻名最先想到夸父族，但很快否认——如果把这些堆叠起来的平层看做人体躯干，那最终的‘人’光胸腹直径就有几公里宽，逐日战体可没法增长的这么巨大。

　　“是巨人的轮廓。”余河纠正自己的说法，“一个埋在土里的，倒吊着的巨人轮廓，就好像倒入钢水之前的土胚模具，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能理解。”吴闻名沉默了一下，“你怀疑他们打算往这个模具里灌东西，把这个巨人制造出来？”

　　“也可能是召唤过来。”余河说道，“这可能是对方本体降临的条件。”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怕的方向，即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地底生活的一切活人，他们都可以视作是用来浇筑模具的‘钢水’。

　　挖掘工作根本不是为了拓展这些人的生存空间，也不是为了让他们生活的更好、更安全，单纯是为了准备邪神降临的仪式，所有人到最后时刻都是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