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影之中
她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家居服,每一道褶皱都仿佛经过精心打理。
她的目光落在门外这位不速之客身上——银白的长发,灰色的眼眸,以及那身与周围清冷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祭典余韵的藏蓝色浴衣。
这份过于鲜明的异质感,让见多识广的雪之下夫人也罕见地怔住了片刻。
58她说她只是为此而来
“你是……?”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
塔戴亚娜在如此具有压迫感的注视下,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兼具礼貌与神秘的微笑。她优雅地微微躬身行礼。
“晚上好,伯母。冒昧打扰,我是雪之下雪乃的同校同学,塔戴亚娜。请问雪乃在家吗?”她的语调从容不迫,仿佛深夜造访同学家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雪乃的……同学?”雪之下夫人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不可思议更加明显了几分。她显然知道雪乃在学校的情况,也清楚以雪乃的性格,几乎不可能有同学来这,尤其是如此……特立独行的同学,会在这个时间直接找到家里来。这完全超出了她对女儿社交圈的认知和理解。
短暂的沉默在玄关弥漫开来,空气中充满了审视与等待。最终,雪之下夫人侧身让开了通路,尽管眼神中的疑虑丝毫未减。
“请进吧。雪乃她在二楼。”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份因意外而产生的震动,已然在她完美无瑕的面具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塔戴亚娜再次微笑颔首,迈步踏入了雪之下家清冷而宽敞的玄关。
在其母亲身侧的管家沉默而精准的引领下,塔戴亚娜踏过铺着冰凉大理石的长廊,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吸收。最终,管家在一扇厚重的、深色木质的房门前停下,微微躬身示意后,他便无声地退入了阴影之中。
塔戴亚娜没有犹豫,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与宅邸其他部分的冷峻奢华不同,这里显得异常简洁,甚至有些空旷。色调是统一的冷色系,巨大的书架上塞满了厚重的书籍,一切都井然有序,一丝不苟,如同其主人一般,透着一种拒绝亲近的、完美的秩序感。
而雪之下雪乃,就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家居服,黑色的长发如瀑般垂在身后。
坐在书桌前的雪之下雪乃蓦然回首,冰蓝色的眼眸在触及门口那个披着月光与祭典余韵的银发身影时,骤然收缩了一下。惊讶过后,便是惯常的清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晚上好,雪乃。”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看来,我成功闯入了‘城堡’,找到了被囚禁的公主呢。”
“塔戴亚娜,你来干什么?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未经同意就随意闯入别人家,甚至是卧室的类型。”
塔戴亚娜对此毫不意外,她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窥探,她步履轻盈地走近,脸上挂着那种让雪之下既无奈又无法完全抗拒的、洞悉一切的笑容。
“闯入?这个词用的可不好嗷。”塔戴亚娜微微歪头,语气带着一丝故作受伤的调侃,
“我只是听说,某位公主殿下今晚被禁足在城堡里,无法亲身参与到祭典的喧嚣当中去。有些太可怜了。
所以……就想来给你送些东西,让你在夏天结束之前,感受一下热闹的氛围呀。”她晃了晃手中那个印有神秘符号的深色手袋。
雪之下雪乃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那只手袋移动,眉头微蹙,但好奇心终究战胜了完全的排斥。
“什么东西?”她维持着平静的语调问道,试图掩饰那一丝被勾起兴趣的动摇。
塔戴亚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故意放慢动作,从手袋中取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小物件。那是一个穿着微型祭典浴衣、手里还拿着小小苹果糖的潘先生玩偶,这是烟火大会限定的典藏版周边。
“喏,”塔戴亚娜将玩偶递到雪之下面前,“祭典的潘先生。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就带了一个过来。
毕竟,真正的祭典,你没能看到。”
雪之下雪乃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穿着浴衣的潘先生上,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玩偶。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仿佛真的带着祭典的温热与喧嚣。
“……谢谢。”她低声说道,她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潘先生可爱的笑容上,语气虽然依旧平淡,但那简短的两个字里,却少了几分平时的锐利,多了一丝真诚的暖意。
她没有问“为什么是潘先生”,或许在她心里,也默认了塔戴亚娜那可怕的洞察力。
“不客气。”她轻声回应,目光环视了一下这间整洁得过分的卧室,“看来,我的‘夜袭’也不算完全徒劳。至少,来到了真正的属于公主的卧室里。看一眼也不算白来了。这下我对你有更深的理解了。"
塔戴亚娜将潘先生送到,任务完成般优雅转身准备离开,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身后却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手腕便被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拉住。
那触碰很轻,带着些许迟疑,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定住了她的脚步。
"等等,你就是为了送这个专门过来的吗?"
"是呀。"
她讶然回头,对上雪之下雪乃的目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清冷之下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犹豫,还有一丝……不愿她就此离开的挽留。
“现在就走的话,”雪之下雪乃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母亲……可能会因此对你产生更深的排斥。她不喜欢……过于随性的来访和告别。”
"也是嗷。还是你想的周到。"
她顿了顿,仿佛在为自己的挽留寻找合理的借口,目光微微偏开,“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些茶和点心过来。”
说完,她像是怕听到拒绝,迅速松开了手,转身朝房门外走去。
塔戴亚娜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握住的手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雪之下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份克制的力道。
不一会儿,雪之下雪乃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两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和一碟小巧的和果子。
她将托盘放在小几上,动作依旧优雅,但耳根处那抹未散的红晕却暴露了什么。
59 她不会让她撞上风车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请用。”她轻声说,将一杯茶推向塔戴亚娜的方向。
塔戴亚娜没有立刻去接茶杯,而是俯身靠近,银发几乎要垂落到雪之下的肩头,
“雪乃,”她声音压低。“你挽留我,真的只是因为……怕你母亲对我印象不好吗?还是说……”她故意拉长语调,指尖轻轻点在那碟点心上,“你也想……和我多待一会儿?”
“……随你怎么想。茶要凉了。”
塔戴亚娜轻笑出声,终于满意地直起身,端起了那杯红茶。她没有再紧逼。
雪之下雪乃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背脊挺得比平时更加笔直,几乎有些僵硬。
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潘先生玩偶柔软的浴衣布料,眼神飘忽,时而落在书架上整齐的书脊上,时而落在窗外深沉的夜色,却唯独不敢长时间停留在房间内另一位少女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底噪。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鼓动着耳膜。
塔戴亚娜就坐在不远处,那份存在感过于强烈,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祭典烟火与某种清冽香气的味道,丝丝缕缕地萦绕过来,扰得她心神不宁。
这是她的房间,她最熟悉、最能掌控的领域,此刻却因为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变得陌生而令人无所适从。
身为主人,她理应主导对话,打破沉默,但大脑却一片空白,所有社交礼仪和知识储备在此刻似乎都派不上用场。
“是不是……完全没有类似的展开,所以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塔戴亚娜笑着打趣道。
要是说私人空间的对话和公共空间对话最大的区别是什么的话,就是公共空间里,总有人有话题,总有人可以跟着话题聊,而如果只是单拉出来两个人的话,就会因为对方成为重点,而使得话题都很难找了。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雪之下的窘境。
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羞恼,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她试图用惯常的冰冷语气掩饰内心的慌乱:
“就……就算是我,在这种时候,也能想到需要找些话题,或者一起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的事情。”
然而,她的声音缺乏平时的威慑力,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可爱。她说完便有些后悔地抿紧了唇,眼神再次游移开,仿佛在脑海里拼命搜索着“适合与有好感的人独处一室时进行的话题或活动”,但显然,这方面的经验贫乏得可怜。
这副罕见的、笨拙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全然落在了塔戴亚娜眼中,太可爱了,她都有些不忍心打破了。
当然,最后还是塔戴亚娜主动说起来了祭典上的趣事才打破了这份僵局。
在说完一些细节之后,
塔戴亚娜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雪之下雪乃那塞满精装本书籍的书架,最终停留在其中一本上。
她轻轻将那本《堂吉诃德》抽了出来,既然摆在这里,那凭雪之下雪乃的习惯,不可能没看过。
“这本书,”她将书拿在手中,带着探讨的意味,“你怎么看这位对着风车冲锋的骑士?”
雪之下雪乃似乎稍稍从刚才的窘迫中找到了熟悉的领域,她略微沉吟,分析到:
“一个被骑士小说毒害了精神的、脱离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他的行为荒谬、不合时宜,将幻想投射于现实,最终只落得遍体鳞伤,引人发笑,也…引人同情。他试图捍卫的骑士道,在那个时代背景下,本身就是一种注定被淘汰的秩序。”
"很精准的批判。”塔戴亚娜点了点头,
“从现实主义和结果论的角度看,他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的‘英雄主义’建立在虚妄之上,如同用纸牌搭建堡垒,不堪一击。这种无视客观规律、仅凭一腔热血的行径,除了自我感动和制造混乱,似乎别无用处。”
“但是……”
“这种纯粹到近乎愚蠢的、无畏无惧只为理想献身的精神本身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的目标或许是虚妄的,但他为之燃烧的生命力,以及那份敢于向整个时代常识发起挑战的、孤独的魄力,是我为之感动的。"
塔戴亚娜表示,这虽然只是对文学人物的辩证分析,但也仿佛是在映射着什么——映射着雪之下雪乃自身那份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近乎固执的坚持。
她感觉,那位堂吉诃德,与面前的少女所具有的坚持,是同样的东西。
塔戴亚娜的话语在房间里缓缓沉淀,那关于堂吉诃德精神的辩证分析,像一层薄雾弥漫在两人之间。雪之下雪乃并非愚钝之人,她冰蓝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从塔戴亚娜那意有所指的眼神和微妙的语调中,瞬间捕捉到了那潜藏的隐喻。
她成立侍奉部,试图以自身的力量去纠正错误、帮助他人,在某些人眼中,何尝不也是一种对着现实这座巨大“风车”发起的、近乎理想主义的冲锋?那些看似徒劳的努力,那些不被理解的坚持……
“……你是在说我吗?”雪之下雪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成立侍奉部,接受那些委托……在你看来,也是如同堂吉诃德一般荒谬的行为?”
塔戴亚娜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的眼眸中流转着一种复杂的情感,有欣赏,有怜惜,更有一种近乎坚定的温柔。她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清晰地看到雪之下眼中自己的倒影。
“荒谬与否,取决于结果,也取决于视角。”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无法评价你选择帮助他人的行为本身。但是,雪乃……”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最准确的措辞,然后继续说道:
“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因为接受了某份委托,或者为了坚守某个原则,决定朝着你认为必须挑战的‘风车’冲过去……”塔戴亚娜的视线牢牢锁住雪之下,仿佛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那么,我不会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仅仅在口头上为你加油。”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狂气的、却又无比真挚的弧度。
“我会帮你,把那个该死的风车挪开。”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雪之下雪乃心间的迷雾。
不是嘲讽她的理想,不是劝她放弃坚持,而是宣告——我会成为你的力量,让你的理想主义,不必以头破血流为代价。
这一刻的陪伴,超越了言语。
雪之下雪乃怔住了,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暖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中汹涌。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语了,所有的冷静和辩驳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却不再尴尬,而是充满了某种沉重而温暖的、名为“承诺”的分量。
60这猝不及防的爱意
“为什么……”她重复着,声音轻得几乎要碎在空气里,“为什么你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雪之下雪乃的问题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自己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她微微低着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真实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双总是冷静剖析世界的眼睛,此刻却无法看清眼前这个人靠近的缘由。
塔戴亚娜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更深地望进雪乃的眼睛里,她的瞳孔中仿佛有温暖的火焰在摇曳,将那冰蓝的色泽映照得几乎要融化。
“因为,”塔戴亚娜的声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温柔与认真,
“我真真切切地理解到你的可爱了。”
“可爱……”雪乃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这个与她似乎从不沾边的词汇,让她感到一阵陌生的悸动。
“是的,可爱。”塔戴亚娜的指尖轻轻拂过雪乃颊边的一缕黑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你恪守原则的固执,你剖析事物时的锐利,你偶尔流露出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柔软……所有这些,在我眼中,都构成了独一无二的、令人想要珍藏的‘可爱’。”
“所以,我想守护这份可爱。不想让它被现实的残酷磨损,不想让它因孤独而冻结。”她的告白直白而热烈,毫不迂回。
雪之下雪乃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心跳如擂鼓。
这份过于炽热的情感让她无所适从,她试图用理智去归类,声音带着不确定的动摇:“我不明白……这算是……朋友间喜欢的一种吗?”
她甚至不确定她们是否能算作“朋友”,但这个词汇,似乎是她贫瘠的情感词典里,唯一能找到的、最接近的定义了。
然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份承诺带来的暖意,这份被珍视的感觉,是连家人都未曾给予过的、全新的体验。
塔戴亚娜闻言,轻轻地笑了。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只有无尽的包容和一丝“果然如此”的怜爱。她再次靠近,近到额头几乎要抵上雪乃,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
“不止那样哦,雪乃。”她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甜蜜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对雪之下雪乃的喜欢……”
她刻意停顿,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雪乃的心上。
“……是想要独占的、是渴望触碰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哦。”
“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雪之下雪乃的脑海中炸开。世界瞬间褪色,只剩下塔戴亚娜近在咫尺的脸庞和那句在她心湖投下核弹的宣言。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两人交融的呼吸声,和那份几乎要实体化的、滚烫的暧昧情愫,将她们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