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湮
“……谢谢。”史尔特尔小姐的嘴角扯了扯，努力地勾勒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接过那支烤串，并在凯尔希略带期盼的目光中将这鲜香的食物送入口中。
咀嚼。
口感滑嫩并且有着适宜的劲道，复合的香气相互交织，刺激着舌上的味蕾。咸淡适宜，风味绝佳——以上都是错觉。
啊……当然是错觉。毕竟灰烬之躯可不是血肉之躯，血管里流着的是火，躯壳也更偏向于概念造物而没有丰富的神经元——不死是诅咒的缘由之一，就是不死人没有味觉也没有嗅觉甚至就连触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从而只剩下执念与对火的渴望。而史尔特尔小姐自然也——
——唔……？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些零碎的记忆——自己和她，自己和她们，自己和史尔特尔们在细胞层面上的交流。而在那场辩论之中，自己似乎说服了自己的一些细胞，让她们承认她们是史尔特尔的一员，一部分。
这段记忆……似乎没什么意义？
然而下一刻，她却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抹灵感出现在了她的认知之中，而她下意识地将其推动促进！
身体……在变化！口腔，喉咙，舌，咽，鼻和牙齿——那在这个世界所构成她那灰烬之躯的结构，正在急速变转！
灰烬依旧是灰烬，但灰烬却呈现出了细胞的结构——火的残渣化生出了细胞的膜与核的姿态，而味蕾和感官便也随即具现生成！
——这是……我在泰拉时所拥有的口鼻与舌？
不可置信的变化出现在自我的认知之中，而那久违的熟悉感知随即呈现在她的脑海——她知道的，她知道自己在每一个世界所拥有的身躯都有着细微的差异。然而此刻自身的口和舌却将那熟悉的泰拉风味交付于她！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和在泰拉时一样平平无奇！
“怎……怎样？”或许是被她的这一串夸张反应所吓到。猞猁小姐的声音和动作，都有一些僵硬结巴。“是不是有点不合……”
“很好吃。”史尔特尔含笑回应，手头却是快得很，只是三两下，便将这束烤串塞进口中并且细致地嚼碎吞下——食材在脱离咽部位，落入喉管的瞬间便被灰烬躯壳内部所流淌着的火炎所烧灼殆尽，但味道却在唇齿之间被尽数摄取。
——果然，和四年多前一样毫无进步。
——虽然在普通人看来应该算是美味可口。但也就是寻常酒店大厨的等级。距离泊尔塞福涅的手艺，大概差了十五个角峰？
——啊，忘了，角峰还在喀兰，但我上次在路过雪山的时候当过贵客也当过恶客……算了，计较这些做什么呢？比起口味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还有两件更为重要的事需要立刻进行处理。
——第一件，是我身上的变化。而第二件……
史尔特尔小姐抬起手，按住了凯尔希将第二串递过来的动作。
“凯尔希，我还记得上一次品尝你口味的时候。”她注视着眼前的猞猁小姐，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怀念。“那是泰拉大地上的四年又七个月之前，我才加入巴别塔没多久的日子。那一次W的行动出了一点漏子，我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将她捞出来——在回来时你代替有事外出的特蕾西亚安顿了我和她，并为我准备了一份营养餐。”
“炖肉，煎藕夹，滑蛋虾仁——你在给虾剥壳的时候划伤了手，是左手的无名指，而你直到我指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
“你……”凯尔希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似乎是有点想要逃跑，但原本按在她手掌上的纤细五指，却又将她的手腕抓住。
“你……你都记得？”
“我当然记得。”史尔特尔小姐，认真地凝视并且讲述：“我记得和你相处的每一缕微不足道的时光。”——抱歉，我连前世的事都记得，自然不会落下这么近的记忆。
“而我更记得的是，我们……你和我，在一开始时，你我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像是后来，像是直到先前那样僵化。”
“我在经历了觉得有趣的事时，会想着和你分享。我在路过你的办公室时，会习惯性地过来看望并试着帮忙。而那时的你，那时的凯尔希。别的不说，在我过来时至少会为我倒一杯茶，有时候手头若是闲暇，也会给我准备一些小点心作为报偿。”
——我甚至知道有时候，特蕾西亚忙碌时经由你手所送过来的哈根达斯其实是你做的。至少在战争前期，这种事发生过三五次……常人或许尝不出来，但是我分辨得出。全泰拉没有人比我更懂冰淇淋。而这也是我总是对你抱有额外关注的缘由之一。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史尔特尔小姐，眼眸中的怀念逐渐淡化。“你和我之间，相处的方式，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有哪里得罪了你吗？……我以前总是这么想，也试着改变自己从而变得更好一些。但我的每次努力似乎最终都换来了一些……不甚理想的结局。有时候我也会以为你是那种对于熟悉的人反而习惯摆出冷脸的类型。但我最终却发现获得这种待遇的似乎只有我自己。”
凯尔希张了张口，似乎是很急促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她将话说出来之前，却又被史尔特尔小姐抬手止住。
“我想回到以前那样，但是我失败了。失败很多次以后，我便放弃了。但是现在……凯尔希，我觉得我们还是能够成为朋友的吧。”
她的言语中，有着决意。但是，没有哪怕一丝的希冀。
“…………”
凯尔希沉默了好几秒钟。
她似乎好几次地想要给自己打气，但却在最后终究只是化作了无力。从双唇之间，只吐露出了幽幽低语。
“如果……如果我就像是你以前想的那样。对于越是亲密的人，便越是……那样呢。”
然而史尔特尔小姐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凯尔希，你和我，都是成年人。”——而成人和小孩最大的区别，就是成年人会意识到自己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因为所做之事无法消除，哪怕不愿负责，代价也必然需要承担。
于是翠发的猞猁小姐闭上了眼睛，将泪腺中的苦涩液体，遏制在眼睑里侧。
“对，我们都是成年人……不能够像是小孩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眸的时候，嘴角边已然挤出了一抹尽可能不变形的笑容。
“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史尔特尔……如果你期望那样的话，我们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抽了抽鼻子。
“我……我去准备一下别的晚餐。”
“嗯，辛苦了。下次我来做，不过这次我稍微有点事……一会我就回来。”史尔特尔小姐轻声说道，朝她点点头。
而下一刻，红发的人影便腾空而起，于破空声中，消失在黑暗的夜空里。
凯尔希目视着她远去。
直到她消失，绿发的猞猁小姐才回过身，先是看了一眼躲进大篷车后好久都没有动静的防火女。然后又看了看那因为缺乏照料而行将熄灭的篝火……最后她才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那还有着余温的烤肉串。
她吃下了那些烤肉。
“放了太多香料了，吸——”她一边动口，一边抹着眼睛，或许是因为刺激性香料过多的缘故，她的泪水簌簌滚落。但又很快地被她抹净。
而在肉食被消耗干净之后，她便轻吸一口气，举起铁纤，将尖锐的那一段对准自己的左侧眼睛。
若是直贯入脑，保证死得干净利落。
但是……
——我在做什么？逼迫她再来选我一次？
她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铁纤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至少，还可以做朋友。”她说道，对着自己说。
“至少，我还有机会重新从朋友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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