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变乱之獭
我解释说:“抱歉，我就是想知道美咲你的想法。”
为了我之后能更好地应对危机，悲观厌世且敏感的她的回复，或许具备着借鉴的价值——不过前提是，我能先突破少女那坚固的心灵壁垒，发掘出她更真实的一面。
“为什么？”
黑发少女追问着，语气平淡，却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
“嗯……”
我斟酌着说，“因为，我也想和美咲你搞好关系？”
更准确地说，我觉得我与阿里乌斯Squad，其实自我从贝阿特丽丝手中夺走她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建立起能令无数基沃托斯少女艳羡的羁绊了。
遗憾的是，要彻底拯救被肮脏的大人的私欲，扭曲了原本应该更加幸福人生的她们，给她们以救赎，到现在还远未竟全功。
“搞不懂您。我应该跟您说过，那种事是没有意义的。”
黑发少女重复道，“我是个无趣的人，基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这其中，也包括闲聊，还有您所说的什么搞好关系。”
是没有兴趣，还是害怕自己的心意，无法得到回应呢……又或者，甚至还没能正视并理解，那份感情的定义呢。
像这样思考着，我佯装失望地说:“原来是这样么……？”
“没错。说到底，人类不过是被流放到名为肉体的孤岛的囚徒而已。人生本来就是孤独地出生，孤独地活着，最后孤独地死去。”
在贝阿特丽丝那错误的教育下，建立起别具一格世界观的她，如是总结说:“所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都仅仅是各自妄想的产物而已。”
非要说的话，这样讲也没错。换个角度，从主观出发的自我，在认识他人的时候，总是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一个侧面——
所以断章取义地论，美咲对我，又都产生过怎样的妄想呢？
尽管颇有几分这样提问的恶趣味，我还是换了个更加合适的角度:“那你刚才主动关心我说，是不是有什么困扰的原因是……”
“您在说什么？”
美咲立即表示，“还请您不要误会了。我有必要回报您的恩情，不等于我在关心您。”
这都能不等式的？
我惊讶地望着振振有词地将这二者区分开的美咲，意外发现，看似冷淡的她，或许有几分傲娇的潜质；
而待我看清黑发少女光环与瞳孔，乃至于卫衣帽口带子的颜色后，一切怀疑都得到了合理的解答——
诶，你头上怎么粉粉的？
“是这样啊……”
我故意用着低落的语气，打出摸鼻苦笑耸肩的丝滑小连招，“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
美咲果然蹙眉，似是见到恋慕之人因她的态度表现得如此忧伤于心不忍，迟疑再三后还是败下阵来:“唉，算了。随您的便吧。有什么吩咐您就直说吧，但是您最好别对我抱什么期望。”
得到愿意配合的答应，我也立即振作起精神来，温煦地笑道:“谢谢你，美咲酱，你人真好。”
也许是我的笑容就如朝阳般闪耀的缘故，少女下意识躲闪开视线，随即低声喝道:“喂，别突然那样称呼我……您要是再没明确的命令要下达的话，我可就要继续整理装备了。”
我自认对美咲的可爱之处，了解得更深入了些。
接着，我整理了下话语，朝在耐心等待着的她，换用更加细致入微的描述方式:“首先，美咲你想象一下，和我有朝一日变得亲密起来——”
敏锐地发觉到，这和之前问题间也许存在的关联，美咲严声抗议道:“喂！都说了，那种事不适合我了吧！”
我则诚挚道:“能努力一下试试吗？就当是为了我，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凝视着我沉默片刻，她泄气般叹了一声，嘟囔了句:“为什么不找别人啊。”
对此，我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我这一取巧的做法，换来的是少女的默许。
于是我继续讲述未完的话题，声情并茂地向少女描绘起，某种美好的，由我与她共同实现的可能性。
从相知，到相识，再到我用较为委婉方式表达的相恋；一起欢笑，一起哭泣，一起度过宁静的点点滴滴，给予她“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虽然起初嘴上不以为意，频频抱怨我的不切实际，但没多久，美咲就安静下来，俨然是跟随着我的话语，沉浸在了我所提供的幻想中。
见火候已到，我话锋一转，沉痛道:
“……然而，由于某种不可抗力，我却必须要离你而去——”
“为，为什么？”
美咲握紧了手腕，忍不住问，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您难道是……要抛弃我了么……？”
“我怎么可能会忍心呢！”
按住她发凉的手背，我凝视着她，深情说:“美咲，我是希望你能迎来更加光明幸福的未来。”
“我才不需要那种……”
美咲的眼里氤氲着水雾，话音与其说是压抑，不如说在酝酿着悲痛，“太蠢了。明明我无论变成怎样都没所谓，竟然说要为了我这种人……因为这种荒谬的原因，就要抛下我不管了么？太残忍了……要叫我怎么办是好……”
这样的想法，确实与部分恐惧着没有我的未来，从而萌生出过剩保护欲的学生相近——
不过话说回来，美咲是不是有点，过于入戏了啊？
看到她这副我一个不留意就要哭出来似的模样，我如是腹诽着，发觉自己可能过于低估了，那样的人生对于一名自幼生长于苦难中，在黑暗的泥泞里挣扎，与光明和希望绝缘的少女，具备着怎样的吸引力。
又或者，这被认为是在进行“教学”，故而触发了权能的判定么。
我心中一凛，尝试将话题扭转回到正轨:“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然而，美咲回应我的方式，却是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别说大话了！以为我会像那些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就算暂时落难，也还是副娇生惯养大小姐高高在上姿态的笨蛋一样，轻易相信你吗！”
即便隔着口罩也能看出，少女此刻面目有多激动，而悲伤:“在给队长治疗的时候也好，还有救公主的时候也罢——你在那些时候，全都是付出了生命的吧！你不是早晚有一天，会先一步离开的么！”
阿里乌斯Squad，同样参与了万军之主绝境战，也同样从那家伙口中，知晓了我所付出的代价。
不过，除了愧疚地表示要继续任我惩罚以赎罪的纱织以外，其余三人都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我还以为是阿里乌斯那样残酷环境下培育出的生死观，让她们比其他学园的学生更加淡然。
但现在来看，即便真是那样，那份淡然也是存在限度的。又或者说，她们看淡的仅仅是自己与陌生人，对于真正重要的存在，反而会更加在意，只是一直在忍耐而已。
“好寂寞，好痛苦……”
美咲无力地垂下头，抵在我胸口处，呢喃说，“都是您的错，让我心情这样烦躁……感觉自己就快要变得，什么都不懂了……”
轻轻搂住少女颤抖着的纤细身躯，拍着她的背脊，我一时间难以分辨，自己胸口是否有被打湿，只能向最坏方向思考，即我真的惹哭了美咲——就算没有，想来也相差不远。
我不由得感到自责，反省自己的行径，确实过分了些。
仗着少女们对我的唯命是从，就将她们的悲痛置于其他人之下，这是何等傲慢的做法啊！
设身处地去想，不论失去哪个一名重要的学生，我都无法接受，何况反过来看，我对许多人来说是仅有的唯一。
可问题在于，平添了三百年生命，若我节约着点用，到底谁哪边活得更久些，确实还有待考量……
而当务之急还是安慰被我勾起伤心情绪的美咲。我低声道:“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是我们的无能……”
美咲低声说道，“明明决定了，要报答救命的恩情，可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怎么会什么都没做到呢？”
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不是有在陪我情景模拟……吗……”
当我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相当破坏气氛的话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感到少女在我怀中定格，我连忙解释道:“美咲，我……”
还没等我说完，美咲就默默挣脱了我的怀抱，用略显红肿的眼睛瞪着我；我则转而按住她的肩膀:
“虽然是在进行演练，但我说的话，投入的感情，全都是真实的！”
“……我知道。”
仔细去看，美咲耳尖还残留着红晕，大致是强行镇定着情绪，却又忍不住叹道，“哈……真是蠢毙了。你也是，我也是。”
在许多场合，适当的蠢，可远胜于自作聪明。
“总之，这样一来，您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美咲冷声说道。
我则犹豫了会儿，试探性地提问:“你能具体地描述下刚才的想法吗？”
一码归一码，她的心理活动，对我真的很有参考价值！
没办法，就当成是赎罪的一环，只能欺负美咲相较某些人好说话了——这也是为了她能不失去我，不得已而为之。
美咲听了一愕，不加掩饰地啧了声，生硬地回答:“我要说的话，刚才已经全部说完了。就像你听到的那样，没什么特别的感想，让你失望真抱歉。”
真不特别吗？
怀着质疑的念头，我继续做着提问:“美咲，你有考虑过，你对我的感情具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那种问题，别问我。”
此乃谎言。
看来，泄露真实心意的美咲，已然羞愤难当，进入到了相较先前更不配合的状态。
这就意味着，我必须采取更巧妙的方式，确认我想知晓的信息。
“嗯……”
我摸着下巴，礼貌地做着争取，“就照着现在的第一印象，随便说些什么如何？”
烦躁地抓挠缠绕绷带的脖颈，美咲不耐地说:“这些绳子既是绷带，也是枷锁……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解脱……”
我本失望地以为，这是她理智不足导致的胡言乱语，但转念一想，却又惊奇地发现另一种角度:“美咲，你该不会是在借物喻人——”
“啊真是的烦死了！到底有完没完了！您就真的非要追根问底不可吗！？”
终于忍无可忍，黑发少女怒道:“就是说，如果您丢下我离开的话，我会感到困扰啊！别的我全都搞不明白！我现在感到很混乱描述不清楚！就算Sensei也该知道适可而止吧！”
分明是逼急了她，我却不慌不忙，颔首道:“嗯。前半部分，我对你也是同样的想法喔。”
“……诶？”
“所以，为了不和你分开。”
我牵起她的手，将掌心贴在我侧脸上，“我也会努力的。”
愣愣地注视着我，好半晌美咲才回过神，触电般收回手，又好似因残留着我的温度无从安放般接连更换了好几处位置。
像是要转移注意力，她又紧皱着眉看向我:“Sensei，您说的这些……老实讲，我没办法理解。在我所知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像您这样的人……”
她尝试着描述:“队长和公主，总喜欢多管闲事，日和一遇事就哭，还有梓，不论倒下多少次都想着反抗……大家都是奇怪的人。但Sensei您是，最奇怪的一个。”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你的社交圈里，总共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那换个角度讲，觉得除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很奇怪的你自己，才是最奇怪的那个呢？
当然，我也认可阿里乌斯Squad确实是奇怪的家伙汇集的地方，甚至整个基沃托斯都相当莫名其妙。
但我坚信，我才是衡量“正常”与“正确”的标杆。如果有人不把我认可，那攻略之后，自有学生替我辩经！
诸般念头在心中流转，与此同时，循着自身的情感，我已知晓了该如何回应美咲的告白——
“那还请你务必适应一二吧。”
我微笑着，陈述必将发生的事实，“在你所知的世界里，会有我的存在。”
闻言，美咲怔住，又隔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问:“这个……是命令吗？”
“如果用这样的说法更能让你接受，那就当成是命令吧。”
“嘁……”
美咲仍旧表现出了对我措辞的不满，略显不情愿地点头，“行吧。反正，本来也没拒绝的权利。”
用着这样的借口，接着似乎是有些嫌闷，黑发少女就拉下从之前就一直遮挡着表情的口罩，向我露出微微泛红的脸颊，又小声说:“只要是Sensei说的话，我全都会照做的，不管是什么。所以也请您……记住今天您说过的话。”
我本来就，没有在这种事上食言的打算。
“呵呵～那就，一言为定咯。”
说着，我朝少女伸出小指；对方反应了下，无奈地撇了撇嘴，与我拉钩。
在拇指按在一起，宣告彼此间约定达成的瞬间，我从容愉快的面色忽地一顿。
美咲却没有注意到，松开手以后，才后知后觉地补充说:“还有，请您正常点，别提些太奇怪的要求，就像这次……”
越说越是迟缓，少女终于发现我视线的落点，已不在她的身上。
心思敏锐的少女表情骤变，先是慌张地拉起口罩才侧过身，望着门口处一前一后站定的两名同伴，沉声问:
“公主……日和……你们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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