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截至一秒前仍鸦雀无声的四下,这时慢慢泛起“涟漪”。
紧接着,“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成“惊涛骇浪”。
兴许是应激了吧,渐渐从震惊、呆怔等情绪中缓过神来的“狂犬一家”的小弟们,收紧了对青登等人的包围圈。
佐那子和总司重新摆出“临战姿态”。
青登攥紧手中的竹剑,也默默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只不过,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被身周的紧绷气氛冲昏头脑。
今日的拜访日光屋之行,可不是来跟人打架的。
若是与“狂犬一家”的小弟们打起来,说不定会让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不愿使现场的氛围进一步紧张的青登清了清嗓子,朗声喝道:
“请诸位冷静!我不是来踢馆的!我只想见你们的老大!”
在天赋“穿云裂石”的加持下,青登的嗓音何其洪亮?
不仅是屋内,就连室外街道上的路人们都清楚地听见了青登的喊声。
然而……周围的“狂犬一家”的小弟们完全不为所动,没有解除对青登等人的包围,依旧如临大敌般紧盯着青登等人。
便在这乱成一团之中,一道无悲无喜的慵懒男声骤然响起:
“是谁要见老子?”
青登怔了怔,然后下意识地循声扬起视线,望向这道突如其来的男声所传出的方位——东侧的阶梯。
只见在通往二楼的阶梯上,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约莫30来岁的年轻人。
在人均寿命并不高的江户时代,30岁已是一个可被划入“中年”范围的年纪。
但在仍保留着现代思想的青登眼里,40岁以前都算是年轻人。
这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菱形脸,仿佛勾了眼线般的锐利眼角上堆着许多细纹,鼻梁像白种人一样高挺,既没有剃月代也没有蓄总发的一头短发十分惹眼,嘴巴周围蓄着一圈又黑又密的胡茬。
大概是因为刚起床吧,其眉眼处仍挂带着若隐若现的倦色,身上穿着一件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五颜六色的里衣。
短发、胡茬、五颜六色的里衣……样貌也好,服饰也罢,不管是从何种角度来看,此人都是标准的“倾奇者”。
倾奇者——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穿着、行为、言语、性情奇怪的人,也就是说所谓的“非主流人士”。
“倾奇文化”的盛行,始自三百年前的战国时代。
是时,为争夺国家霸权,织田家、武田家、上杉家、丰臣家、德川家等各路诸侯你方唱罢我登场。
中下级武士与一般庶民们被无休止的战乱折磨得苦不堪言。
难以看到未来的痛苦生活,激起了黎民大众的逆反心理。
为了排解物质上的苦楚,人们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愉悦。
于是,越发多的人打破常规,穿上令人费解的奇装异服、梳起莫名其妙的发式,化着匪夷所思的妆容,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行为艺术。
时下盛行的歌舞伎,便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倾奇文化”的影响。
德川家康统一日本,建立江户幕府,终结战国乱世之后,日本国内再无大的战事,黎民百姓终于能安心生产。
若能过上安定、平和的日子,谁会有那个闲心整非主流?
因此,在日本进入江户时代后,曾一度盛行的“倾奇文化”消停了下来。
然而,随着“黑船事件”的爆发,江户幕府的权威与统治力每况愈下,野心家虎视眈眈,暗流汹涌,百姓惶恐,“海外的夷狄要攻过来了”、“西国诸藩要起兵叛乱了”等莫须有的谣言甚嚣尘上。
与此同时,吃牛排、喝葡萄酒的异国文化,也随着国门的敞开而传入日本国内,对日本的本土文化产生冲击。
如此环境下,“倾奇文化”再度冒出头来。
自穿越以来,青登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江户,所以他对于江户以外的地区不甚了解。
就他所知,目前的江户街头,愈来愈常见到发式、服饰、行为举止对目前的人类来说还为时过早的倾奇者。
“就是你吗……”
青登以只有其本人才能听清的音量,低声嘟囔道。
在这位短发花衣的倾奇者现身后,围拢在青登等人身周的“狂犬一家”的小弟们,顿时低眉敛目,面露恭敬,他们的这般反应,已无声地告知青登——这位倾奇者,就是“狂犬”宇垣吾朗!
“你是哪位啊?我们见过吗?”
宇垣吾朗斜着眼睛,打量青登。
“居然能把唯七打得那么惨……你的本事倒是不小。”
“宇垣先生,久仰大名了。”
青登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向宇垣吾朗欠了欠身。
“在下有极重要的事情欲与足下相商,望请……”
青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串低沉的笑声打断。
“极重要的事情?哼哼、哼哼哼。”
宇垣吾朗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咧了咧嘴角,“哼哼哼”地笑出声来。
“怎么?是要向我推销大坂的新式肥皂吗?还是京都的最新款吴服?”
“吾等并非行脚商人,吾等……”
青登的解释才刚起了个头,就又被宇垣吾朗打断:
“行了行了!”
宇垣吾朗一脸不耐地摆了摆手。
“不管你们是行脚商人,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没有兴趣。”
“还以为你们特地前来找我,是有什么有趣的目的呢,搞了半天,原来就只是想跟我谈事啊……”
话说到这,宇垣吾朗“哈啊”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抱歉,我没兴趣跟你谈劳什子的‘极重要的事情’。”
“你们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好困……我要回去睡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了。”
语毕,宇垣吾朗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转身向后,沿着楼梯拾级而上。
胸无城府的总司见状,忍不住嚷道:
“请等一下!”
与此同时,她朝着宇垣吾朗所在的方位踏前一步。
然而,总司的一只脚刚一踏出,“狂犬一家”的小弟们便纷纷围上来,截住总司的去路。
眼见现况似有难以挽回的迹象,佐那子悄悄地侧站半步,朱唇贴近青登的耳畔,低声道:
“橘君,要拦住宇垣吾朗吗?”
虽然佐那子所用的字眼很是文雅,但其中所蕴含的意思却非常简单粗暴——要不要强行突破,堵住宇垣吾朗?
青登几近是毫不犹豫地轻轻摇了摇头。
凭他们仨的能力,击垮眼前的喽啰们,拦截宇垣吾朗,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问题是——他们来“狂犬一家”的大本营,不是为了打人、杀人,而是为了从宇垣吾朗的口中获取情报。
既如此,青登不愿在日光屋里随意诉诸暴力。
假使宇垣吾朗对他们大生反感,以致更不乐意对他们开口,那便得不偿失了。
青登仰起头,凝睇宇垣吾朗的背影。
就在宇垣吾朗的身影即将离开青登的视界的时候,他一字一顿地正色道:
“宇垣先生,如果我说:我想跟你谈谈橘隆之——即使如此,你也依然保持沉默吗?”
青登的话音甫落,还差2级台阶便能离开一楼的宇垣吾朗……他的脚步猛然顿住,高大的身子顿时定在原地。
纵然看不见宇垣吾郎的正脸,青登也能清楚感受到——宇垣吾朗的外表下,情绪的波涛正在汹涌澎湃!
俄而,青登看见对方缓缓地侧过脑袋。
随之而来的,是两道精光外射、仿佛要贯穿他的身体的锐利眼神。
只见宇垣吾朗的眉眼间,不复适才的慵懒。
“……小子,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宇垣吾朗的语调深处,带着锐利如斩击一般的残响。
凌厉的气势从宇垣吾朗的身上迸发而出,给人一种他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揪住青登衣领的感觉。
“这个嘛……谁知道呢。”
青登耸了耸肩,故意使用一种吊人胃口的轻松语气。
两人相互试探的目光绞缠在一起。
明明是无形的视线,却披露出尖锐的锋芒,宛如出鞘利剑一般,刺得满屋的空气“嗤嗤”作响。
这场无声的对峙……最终,以宇垣吾朗的别开视线、脑袋转回正前方告终。
“……跟我上来。”
留下这句话后,宇垣吾朗重新迈开大步。
嘎吱、嘎吱……随着两声踩踏木制地板的声响落下,宇垣吾朗的身影消失在连通1、2楼的楼梯间之中。
一楼的小弟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解——他们都不理解截止刚才为止,还一心想着睡回笼觉的老大,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
“我们走吧。”
青登转头对身后的总司和佐那子说。
佐那子和总司都被倏地柳暗花明的现状所惊,故慢半拍地点头。
青登领衔着二女,迈步向前,就像是受迫于青登的气势一样,“狂犬一家”的小弟们纷纷如摩西分海一般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直通楼梯口的笔直大道。
……
……
“跟我进来。”
宇垣吾朗头也不回地对紧跟在他身后的青登等人说道,然后一把拉开其面前的纸拉门。
青登等人随着宇垣吾朗的步伐,鱼贯而入。
“这是……?”
青登抽了抽鼻子。
一股股纸墨味,直灌入他的鼻孔。
他往四下望去——这是一座极宽敞的卧房,换算成现代的面积单位,约有上百平方米。
“宇垣先生,这是您的卧房吗?”
青登问。
“是啊。”
宇垣吾朗转过头,对青登咧嘴一笑。
“如何?是不是觉得我的房间跟你预想的很不一样?”
“……嗯。”
青登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的房间……好多藏书啊……”
青登原以为像宇垣吾朗这样的以“热爱打架”而闻名的战斗狂,其房间一定是乱糟糟的,充满“野生”气息。
木刀、竹剑、打刀、太刀、胁差等武具,散落得满地板都是。
说不定还会摆着人类的头骨做装饰,就像当年织田信长拧下浅井长政的脑袋,用其头盖骨做酒杯。
然而,实质上,在亲眼一睹宇垣吾朗的卧房后,青登才惊讶地发现——宇垣吾朗的卧房,出奇地文雅。
被褥、肘靠等器物,虽不能说是摆得整整齐齐,但也不算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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