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树下埋冢
松枝淳看着办公椅上的少女，她的睫毛一闪一闪的，眨动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不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似乎是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户松友花主动开口了，少女对着男生露出甜甜的微笑，像是反客为主，宽慰起他来了。
“松枝同学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松枝淳深深看了她一眼，几天前的放学后，少女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户松友花的右手伸进口袋里，抚摸因为多次折叠而变得脆弱不堪的经文，最近只要这么做，她就会从中获得安宁与勇气。
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因为惧怕里含着刑罚，惧怕的人在爱里未得完全。
第95章 黑暗的尽头
小凑笙子看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论坛，眉头紧锁。
“事情就是这样，小凑老师。”松枝淳站在户松友花的身后，跟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不是户松的家长，只是班长而已，带着她来找班主任已经算是尽到本分了。
“户松同学的事我知道了，我会向校方反应的。”虽然这么说着，小凑老师却叹了一口气，“在校方看来，学生怎么讨论是他们的自由，在对户松同学的生活造成切实影响之前学校是不会干预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对站在一旁的少女说。
户松友花点了点头。
“老师，之前那个教学楼外表白的同学，学校还没找到吗？”松枝淳反而对这件事更好奇一些。
小凑笙子摇头。
两人离开了办公室，再次穿过那条走廊，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只有教师讲课的声音从走廊里传出来。
安静得真快，少女心想。
关于户松友花的一切话题都传播得飞快，很快就从论坛讨论变成了口口相传。
友花瞧不起吹奏部的成员。
户松同学把她的追求者呼来唤去，像狗一样使唤。
户松友花用容貌优势蒙蔽男生、威胁女生，是口蜜腹剑的白莲花。
她开始在一年二班之外受到孤立，而这只用了四天时间。
松枝淳站在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一切发生，时间好像被拨回了四个月前，只是十字架上的主角已经换人了。
事态变得更加糟糕是在少女打开鞋柜，看见自己的室内鞋被剪得破破烂烂的那一天。
班主任小凑笙子调了监控，发现那一天竟然有二三十个人在户松友花的鞋柜位置停留过。
问起他们原因时，这些人说：“只是想给户松同学送情书而已。”
所以情书去哪了呢？没人知道，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松枝淳很清楚，不可能真的有那么多人从心底厌恶户松友花，很多人只是沉默的大多数，所以那些心怀恶意的人一旦发声，这片安静的空间就立刻被占满了。
就像教学楼的走廊一样，多数人只是匆匆路过，只有怀着其他想法的人才会长时间停留在这里。
水岛未弥甚至开始怀疑为自己的好友发声是件错误的事，她在论坛上发一个争辩的帖子，会有十个账户跳出来回击她。
那些站在黑暗里的人们渴望着对手，完全看不到反抗意志的户松友花根本无法让他们的恶劣心理感到满足。
“忍一忍就过去了。”户松友花笑着对她说。
可是一张截图重新在稍稍平静的校园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是户松友花的账号在论坛后台的发帖记录截图，学校论坛是用学号注册的，虽然可以选择匿名发言，但是所有发言记录在自己的账号后台都看得到。
在户松友花的发帖记录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好几个之前造谣松枝淳的热帖，她是发帖人。
人们不知道是谁拿到这张截图的，可能又有什么程序员前辈出手了，但最重要的是，户松友花并没有出来自证。
于是黑暗的尽头到来了。
截图出现的两天后，松枝淳从资料室出来，向二班教室走去。最近班委的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在做，出了二班就被彻底孤立的副班长已经自顾不暇了。
快到教室时，一个略显憔悴的女生拿着乐器包从后门走出来，她看见松枝淳时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才露出笑容。
户松友花只用了一周多的时间就从羽丘高的神坛跌倒了谷底，可是少女的笑容还是如面对阳光与微风一般自然，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小了许多。
松枝淳看了她一眼，两人微微点头，在走廊上擦肩而过。
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家庭影院的闲置教室里，望月遥坐在沙发上，不满地看着刚走进来的男生。
“你前几天放的片子太无聊了，什么《死神来了》《遗愿清单》，工业化的喜剧片和正能量片，我不想看这种东西。”
松枝淳关上门，“那今天满足你的要求。”
他蹲在少女面前，视线与她平齐，从口袋里拿出光碟，自下而上地递到望月遥眼前。
《超脱》。
松枝淳在少女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银幕上出现男人如圣徒般严峻而悲苦的脸庞。
整部影片的色调灰暗，暗示着无处不在的郁抑与沉重。荒废青春的学生们，渴望认可、遭到孤立的肥胖女生，对学生的未来漠不关心的校方、不懂教育的意义为何物的老师们，这座社区学校的一切似乎都在等待男人去改变、拯救。
但他只是个代课老师，不仅如此，他同样深陷于自己扭曲家庭的痛苦之中。
面对玩世不恭、沉溺于幻梦的学生，另一位女老师歇斯底里地说。
“你怎么能这么浅薄，这么令人讨厌？你想听真话吗？”
“第一，你进不了乐队，也当不了模特，因为你没有抱负。”
“没有一技之长，在灯塔你得和百分之八十的人竞争，拿劳动力的最低工资。”
“这意味着你下半辈子永无出头之日，且有朝一日会被机器取代。”
“第二，你唯一的才能就是让男人上你。”
“你的生活就是出苦情戏，你怎么就不明白？”
“过不了几天，用不了多久，事情就会越变越糟。”
“我每天到这间办公室，看着你们这群孩子如此糟蹋自己。”
“不在乎谁不会啊？”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去在乎？”
“你们都没有这样的勇气。”
男人拯救不了谁，吃下毒蛋糕的胖女生去世了，教师们离开了，整座社区学校因此关闭，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所以你想用它告诉我什么？”望月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松枝淳，“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困境毫无办法，指望他人解救自己的苦难永远只有一时？”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我只是负责陪你一起看电影而已。”松枝淳笑了笑，“电影散场了，走吧。”
望月遥离开了教室，她要去看姑姑了，但是松枝淳没有走。
他拿起遥控器，银幕上重新出现了电影的片尾，荒芜的教室，铺满课本的走廊上，纸张乱飞。
这部电影，他是放给自己看的。
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学会不在乎，但学会在乎，却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和勇气。
松枝淳回到二班教室，他没有收拾东西，户松友花的包还在座位上。
他走出教室，先从吹奏部的活动楼开始找起，很快他就在活动楼的背后看见了他想找的人。
户松友花低着头，面前是几个女生。
“为什么户松同学是个心机婊的事都传遍学校了，你脸上的表情还能这么矜持呢？”
“是不是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啊？户松同学？当初喜欢松枝淳也是假的吧？不然怎么会暗地里造谣他呢？”
“户松同学看上去气色没以前好了，每天在学校强撑着也不好过吧？”
“这样好了，我男朋友也看松枝淳不爽，要么你再造谣他一回，就说他始乱终弃、玩弄你的感情怎么样？这样我们可以叫其他人收敛一点。”
站在她们面前的少女直到这时才抬起头，平静地开口：“松枝同学没有玩弄我的感情，他认真地拒绝了我的告白。”
户松友花看不到半点怯懦的眼神立刻就把女生们激怒了，穿着三年生校服的女生站出来，伸手用力一推，少女跌坐在墙边的梧桐树旁。
“你是很能打还是有人在你身后啊？怎么敢说话这么硬气的？”女生走到户松友花身前俯视着她，“你是真觉得我们不敢对你动手是吗？”
“如果我是男生说不定会犹豫一下，女生之间打打闹闹，老师可不会说什么的！”
在女生们有所行动之前，松枝淳从墙面的另一边走了出来，“前辈们最好不要动手哦，万一出什么事就麻烦了。”
看见松枝淳的脸，领头的女生先是有点惊讶，随后又露出了笑容，“松枝同学也是来教训她的吗？也是呢，毕竟你也是户松同学的受害者呢。”
“我的意思是让你们走。”松枝淳说，“我已经通知我们班主任了。”
女生们慌乱了些，她们小声商量了几句，有人走向户松友花，想要把她带走，然而松枝淳走到了少女旁边。
“让你们快滚，没听懂吗？”
她们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丢下一句“狗男女”才走远了。
这个少有人来的角落终于安静下来，他绕着活动楼转了一圈，确认那些女生确实走远了才回到原处。
户松友花仍然坐在墙根下一动不动，松枝淳走过去低头看她。少女的头发沾上了许多灰尘与草叶，不复以前出尘的模样。
“我没通知老师，不过刚刚发生的我都用手机录下来了。”松枝淳对她说。
户松友花的肩膀颤了颤，她没有抬头，看着眼前男生漆黑的裤腿和干净的皮鞋，“松枝同学为什么要帮我呢？”
眼前的皮鞋消失了，少女以为松枝淳要离开，但他只是走远了一些，靠着树根坐下，两手环着自己的腿。
松枝淳仰起脸看着头顶的树荫，梧桐的叶子已经是秋季的金黄，那根最高的树枝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只剩下一片叶子在秋风里瑟缩着。
曾经茂密得漏不下一丝阳光的树荫，现在已经遮不住天空的存在了。
“户松同学，引导一场指向自己的霸凌，是什么样的感觉？”
户松友花这时才抬起了头，看向坐在她前方的男生，少女的笑容如释重负。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松枝同学呢。”
那片孤独的梧桐叶终于还是没能承受住风的重量，摇摇晃晃地落到了两人之间。
第96章 超脱
太阳开始落山了，阴影逐渐爬上了学校大楼，它鼓动秋风，试图操纵暗淡的光线把所有人都驱逐出去。
可是有两个人偏偏坐在校园的角落里，像两个被主人抛弃了的玩偶，一动也不动。
“松枝同学是怎么发现的？”
户松友花没有在意脸上的尘土和发间的脏污，她紧抱住双腿，下巴垫在膝盖上。
少女望着两人中间的草地，一片梧桐叶被托举在草尖上。
“其实不用怎么猜。”松枝淳闭上眼睛，背后传来树干粗糙不平的坚硬触感，“那个发帖记录的截图被流出来，你没有做任何的辩解，这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还有学校一直没找到的，那个在教学楼外告白的人。如果他是学生，肯定会进教学楼的，监控一定会拍到他，那也是你安排的人吧？”
少女点点头，“花钱找个人穿上校服，溜进学校里喊两句话就走，非常简单的。”
“从他们找你表白开始我就感觉很奇怪了。”松枝淳叹了口气，“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处理方式。”
“听每个人的表白，再说些难听的话刻意引起他们的不满。”
“本可以快速圆滑地应对他们，却偏偏要等目光都聚集过来后再出言讽刺那些观众。”
那些格外讨人欢喜的存在，想要勾出人心的阴暗自然也是轻松的。
“说到底，这样的户松友花并不是你。”
大家都是优秀的演员，松枝淳认为户松友花比自己技高一筹——她演起反面角色都如此的游刃有余。
“是松枝同学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也可以是这样的户松友花啊。”少女低头看着自己鞋尖的泥土，“男生那边，几个关键的帖子都是我自己发的，女生那边本来看我不爽的人本来就不少，随便挑动一下马上就有很多人跳出来了。”
“比我想得还要轻松呢~”她对着树下的男生笑。
“你是认为自我虐待就会让我心软吗？”松枝淳依然没有睁眼，眼睛能看到很多东西，可有些时候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他没有看见少女摇了摇头，“没有哦，我只是想惩罚自己而已。我并没有打算借此让松枝同学多看我一眼。”
“因为我也有预感，我瞒不了你多久的。”少女吐了吐舌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开始自问自答。
“东京都大会之前，我向神明祈祷，祈祷有机会让你回心转意，我愿意付出所有来弥补你。”
“但是神明并没有回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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