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战斗影响越来越大，位置则越来越靠近城门。
众友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已经清楚领受到了面前魔王的“玩心”。可偏偏致命之处在于，罗波那几乎全部说对了。
失去一条手臂，让众友战力大损；而这一路上举行大量的超度仪式，以及为狗尾开蒙，也耗费了众友仙人极多的摩耶幻力。
在他成为梵仙之后，就一直没有时间履行誓言，进行苦修。
狗尾气喘吁吁地追跑在众友仙人的身侧。
仙人的水壶之中，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清水。
事实上这些“清水”，就是仙人苦修所得的摩耶幻力，在尘世的具现化。
所以他在面对城邦僭主时，并没有真正发出诅咒，而是不断以言语和姿态去施压。
众友现在至多还能作出一次诅咒，但这未必就能对头戴冠冕的魔王生效。
他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魔王在雪山净土之中的“权限”，可能要远高于自己。
而在经历过那种血脉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制后，众友就能够意识到，这种感觉多半为真。
所以他偏不能遂罗波那的愿，不能作出诅咒！
轰然一声，城门垮塌。
众友收枪，瞬间拉住狗尾，向城门外侧跳去。
来不及辨别具体方向，仙人顷刻之间消失。
罗波那则不紧不慢地从废墟中踱步而出，抬起手测算了一下具体的方位，随后奋力大跳。
……
“不要再误入歧途了，神猴哈奴曼。”
六位身着白祂的仙人将手持铁棍的哈奴曼团团围住，他们的神色和缓，亦没有表现出任何威胁的意图。
可偏偏哈奴曼的肩头上多了一滩挥之不去的水痕。
“如你所见，众友仙人不惜耗费自己的摩耶幻力，为一位低贱的首陀罗开蒙。”
怀中抱着一把小箭的年轻仙人开口，“而这已经严重违背了吠陀以来的正法。”
“我们付出了无比沉重，无比惨痛的代价，才确立了如今的正法。为了维系婆罗多的运行，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听不出这其中有什么牺牲。”
哈奴曼压抑着怒火，看着自己肩头的这滩水痕。
刚才他主动撤出战场，相当于是用不可选中状态，规避了罗波那的大招。
哈奴曼的本意是乘罗波那大招结束后，他再一次切入战场。
就算不能将罗波那打死，他也有的是方法将其打到虚弱化。
可偏偏刚才一落地，这六位仙人就齐齐向着自己泼出清水！哈奴曼躲闪不及，肩头被泼个正着。
如果这是诅咒，哈奴曼倒不畏惧。
在接受赫柏的传道后，他的位格高的吓人。
可问题在于这不是诅咒，而是赐福！
这群仙人赐福哈奴曼，在听讲之时，永远能够将课程完整地听完。
说实在的，这个赐福对哈奴曼而言完全无用。
因为他在听赫柏讲课的时候总是无比认真，而在听取众友仙人授课时，便是有选择地领会。
在这里，哈奴曼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可偏偏赐福无关乎位格，这群仙人一个接着一个给他讲故事，而哈奴曼在肩头这滩水渍干涸之前，就被迫要在这里听他们讲废话。
“勿要急躁，神猴。”
边箭仙人——也就是手中捧着那支小箭的仙人——微微一笑。
“你有所不知，正法体系的存在，对于你我而言都有好处。以苦修为例，我需要苦修一年，便能够将这水壶攒满十分之一。而作为刹帝利的你，就需要苦修五年甚至十年。
而首陀罗呢？他们就算是苦修一百年，效率也未必有我们的千百分之一。而为了维系他们的生命，所耗费的摩耶幻力又需要多少？
哈奴曼，哈奴曼！你好好想想吧。我们的苦修是为世界带去福祉，而首陀罗的苦修只会为世界带去危害！一个首陀罗成就仙人，他耗费的摩耶幻力，足够肥沃十万人生活的土地！
众友自以为是在做好事，实则是在危害天下人！倘若有越来越多的首陀罗，效仿那个贱民，我们的婆罗多就全完了！”
“是么？”
哈奴曼冷冷地说道，“可是吠陀正法又是谁规定的呢？”
“是你们这群仙人们，框定了自以为善的正法，拟定了‘首陀罗不得苦修’的戒律。我不想要和你辩驳，在正法之下首陀罗应不应当苦修。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建立如今的吠陀正法！”
“为了维护世界的运行，为了维系婆罗多的未来，为了保护善人，为了歼灭恶人。”
边箭仙人沉着脸回答:“哈奴曼，你的无知彰显出了你的傲慢！你不知道我们当初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才将危害婆罗多的魔族调伏……我们几乎摧毁了自己出身的文明，才成功抵御住了那些大敌——我们昔年做出的牺牲，迄今无人能知！
哈奴曼，你怎敢质疑我等建立正法的决心？！”
反正具备上个时代记忆的，除了从摩亨佐达罗时代存活而来的上古仙人们，就只有那位头戴黑冠的魔王。
婆罗门又作为教育者，掌握了文字，历史和祭祀的传承，是非颠倒黑白自然是由他们一张嘴分说。
见到哈奴曼不回答，边箭仙人又得意地笑着。
“告诉你也无妨，哈奴曼呀！我等之所以能够以逸待劳，还是多亏了婆利古大仙。”
边箭仙人说道，“他可是掌握了古老吠陀占星术的七大仙人之一，甚至早于生主达刹的世代便受人尊敬，只是因为一些变故才远离尘世。”
如果不是众友仙人倒行逆施，婆利古大仙也不会重返尘世。
而他们能够提前预知到哈奴曼的落点，也是婆利古仙人运用吠陀占星提前算出位置的缘故。
边箭仙人不无感慨地说道:“蚁垤仙人乃我师，婆利古大仙乃我祖。这生主的位置，就本该由他们二位来坐，那个老年痴呆的迦叶波仙人，怎么配得上生主的宝座？”
“现在婆利古大仙已经归来，我们的荣耀将再度被证明！”
……
弥提罗国都城内，在众友仙人和魔王罗波那冲出城门的那一刻，悉多已经来到神弓边缘。
她伸出手，毫不费力地将这柄神弓从地上举起。
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天塌了。
不，并不是真正的天，而是她意识中的“天空”塌陷了。
赫柏从未对悉多详细描述过“罗摩的天命”究竟为何，但她曾经对弟子说起过有关于兽的天命。
那是有别于升华之路的体系，一种混沌而庞大的命运。即便是背负天命者，往往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何处去。
行走在兽之天命上的人，当他们行动之时，所有与其天命息息相关的事物，皆会无意识不自主地向其靠拢，就像是被大质量天体捕获的卫星。
现在悉多知道了。
所谓罗摩的天命，就是举起湿婆的神弓，然后杀死魔王，然后建立统一婆罗多的帝国。
如果向荒原之中追溯，这本该是对应二月执政疤父的道途。
但是此时此刻，这里没有疤父，只有渔夫王和残狼这两个半残废的抱锁执政；以及赫柏和厄里斯这两个藏在暗处的准执政。
就像是行星捕获卫星，恒星又捕获行星那样。
更不要说，她此刻拿起的弓，是湿婆的【取胜弓】！
正如哈奴曼手中曾为三叉戟的铁棍一般，取胜弓亦代表着湿婆，也就是残狼的某个本质。
她确实成功继承了天命。
——属于“湿婆”的天命。
第286章众友。
记忆像是海潮一样涌入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力量。
取胜弓坠地。
这把长弓只不过是寄托神性侧面的载体，在正确的人手里，它轻便得宛如一片羽毛，可如果不是那个命中注定者，它便重逾山岳。
悉多感受着这种混沌的全能感，她的灵躯完全超脱了凡俗的身体。
她的意识同时在婆罗多无数的祭火中摇曳，在原野上侵燃的野火中翻滚，在被雷击中的树木残躯上啃噬，在无数新娘殉死的坑中痛呼，在打造武器的炉火中翻覆……
她既是天下所有的火，又是因火而生的一切苦痛，她同时存在于虚无和苦难之间，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与之相比，淡薄得就像是火中的一点残灰。
与其说悉多继承了罗摩的天命，倒不如说这天命正以火焰的模样，从她的身体中活转过来。
她现在是一团如野兽般，四处漂泊的混沌火种。
取胜弓的力量正在她的双臂中寄宿着，将悉多纤细的十指染红。
这简约的线条沿着她的手臂肌肉曲线向上，一直延伸至手肘处，看上去就像是血红的手套。
在这种庞大的冲击下，悉多的自我意识岌岌可危，但终究未曾丧尽。
因为她的头脑之中，还在不断回荡着，昔日曾经与赫柏立下的誓言。
“戒除兽心，制断恶根。从凡入圣，自始登真。”
“如犯大戒，或堕奈落。剔肉还骨，身谢菩提。”
……
众友仙人和狗尾的身体不断在风中，林中，水中显现。
但就像是边箭仙人说过的那样，一位“清净”的梵仙想要带着一个“污秽”的首陀罗，必然会被其拖累。
以赫柏的视角来看，众友仙人就像是一个在电脑的各个文件夹之间，不断地自我剪切，黏贴的快捷方式。
因为仅仅是“快捷方式”，所以能够快速地自我剪切，黏贴。
可狗尾，则相当于一个装满了冗余数据的文件。
众友仙人想要带着狗尾一起跑路，耗费的时间就要远多于他自己转移。
“仙人，您把我放下来吧！”
狗尾低声说道，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风切碎的草叶。
“别说傻话。”
众友仙人声音嘶哑地说。
他们一路狂奔了十几分钟，按距离已经转移出了近百公里。罗波那始终没有真正追上来，天光不断变得忽明忽暗，像是水银一般洒下来。
狗尾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下去，他想他们已经成功逃出了升天。
至于悉多和哈奴曼？说句实在话，他们可比众友仙人能打多了。
“仙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不知道。”
众友仙人的声音也有些放松了，他们放缓了转移的频率。
“狗尾，有些事情我其实一直瞒着你。”
众友仙人抬起手擦了擦汗水，“我已经给你做了启蒙的仪式，也就是说，其实没有老师你也可以自己苦修，冥想。但要记得先把自己的苦修林搭起来。
要是真的迫不得已被人问起，你宁可回答自己是被正法感化的达利特阿修罗，也不要说自己是首陀罗。”
众友仙人说着说着脸上就开始浮现出笑容，他依然在发力狂奔。
在很多很多年前，他曾经肖想过这一幕。
——父亲带着儿子在弥天大夜中狂奔，他们甩掉了所有尾随的灾难，从城市逃向荒野，又从荒野逃到另一个国家。
“狗尾，我为你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百乘。”
众友仙人说，“它意味着极度精诚的苦修。我将这个名字赠送给你，等到你苦修有所成就，就会成为【百乘仙人】”
仙人大步奔行的速度渐渐地放缓，不远处就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边缘影影绰绰。
“前面就是原始森林，你进去之后就自由了，注意，在你成为仙人之前，不要贸然回到尘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