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那您呢？”
狗尾急切地问。
“罗摩想必已经举起取胜神弓。”
仙人平静地回答，“所以罗波那会继续追逐我，但在那之前，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等我养足了精力，罗波那绝对无法追上我。”
众友仙人的声音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丝丝缕缕的天光从树叶间洒下来，让人感到无端地内心宁静，想要安坐在树下小憩。
无论是众友还是狗尾，脸上都难以遏制地浮现出了放松安心的情绪。
他们缓缓走近，却发现树下早已有人安坐。
白发，白须，白祂的老者抬起头来，他的膝前安置着一枚青铜做的精致星盘。
“你来了。”
婆利古仙人浅蓝色的双眼径直看向众友，他这话也仅仅是在对众友讲。
至于狗尾，则被完全无视了。
“你是……”
众友仙人皱着眉，他感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莫大的牢笼中。
“我是婆利古。我制造了这世间最初的车轮，为婆罗多大地框定了轮回的正法。亦是我，第一个预见了阿耆尼将至，编撰了火神相关的一切祭祀。我亲手将一位残暴的雅利安君主，变成了如今为我们照明驱暗的祭火。是我兴灭继绝，令本要随着乔达摩世系断绝的占星术，再度在吠陀时代兴盛起来……”
这位白须白祂的老者站起来，那块青铜星盘径直飞入他的眉心。
在属于“大梵”的轮形圣印上，多了几点星辰的色彩。
伴随着婆利古的声音，一位又一位的仙人从深林之中走出。
他们都是昔年与生主达刹意见不合，才愤然离开摩亨佐达罗出世苦修的上古仙人。
婆利古将他们完全统合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时候……”
众友仙人声音艰涩地开口，他伸手按在狗尾的肩膀上，似乎随时要将其推出抵罪。
“从什么时候？”
婆利古仙人和善地笑了笑，“大概是你犯下杀梵大罪的时候。”
杀梵……大罪？
在这一瞬间，众友几乎要笑出声来。
——唯有大梵和大天，才能够定下这一罪名。
因为它的本质是，一位苦修的仙人死去之后，他生前编写的代码将会变成无人维护的恶性Bug。
在这种情况下，谁杀死了那位仙人，谁就必须要担负起维护代码的职责。
这才是“罪”。
极裕在俱卢之野败亡之后，众友花费了漫长的光阴补救，几乎将自己的摩耶幻力耗尽。
他已经将自己的杀梵大罪赎清了。
最让众友感到可笑的，是婆利古竟然张口就为自己定罪。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大梵？还是大天？！
这群从远古存活至今的仙人，本就是一丘之貉……！
“当然，你犯下的罪也并不只有杀梵。”
婆利古仙人说，“你还严重地破坏了世间运行的正法。兴许你觉得自己遮掩的很好……但当你为一个首陀罗开蒙时，在雪山净土里引发的动静可不小。”
“杀掉他。”
婆利古仙人语气平静，就像是指示孩卟童碾死一只虫子，“杀掉这个破坏正法运行尺度的漏洞。”
“然后？”
众友的手掌微微用力，“你们就能够放我走？”
“放你走？”
婆利古仙人像是听见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他咕咕地笑起来，笑得双肩发抖。
周围的那十几位仙人也都咯咯地怪笑起来，一时间深林之中飞起一片鸟群。
‘狗尾。等下我让你跑，你就拼命跑，绝对不要回头。刚才我们跑过那么远的路，你肯定记住了那种感觉，对不对？’
众友的声音在狗尾的耳畔响起。
婆利古仙人看着脸色阴沉的众友:“不，当然不可能放你走。”
“但是我允许你用瑜伽之火自灭，不必折辱于魔王罗波那之手。”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天空之中，骤然出现一颗黑点。
这黑点不断放大，旋即响起凄厉的呼啸声。
然而当其落地之时，却仅仅不过是激起一片尘土，并无半点震荡出现。
“瑜伽之火……”
众友念叨着这个词，似乎是认真地在思考这个结果。
他当然知道瑜伽之火。
这是苦修者专属的自尽方式。
当一位苦行者发心发愿，想要弃绝自己的身躯之时，这火焰就会从他身体的脉轮中升起，将身体焚毁殆尽。
通常情况下，那些业力缠身，即将步入五衰的仙人们，也会选择这种方式自我了结，以全体面。
罗波那没有踏入深林，他傲慢地抬着头，打量着这群提前与他有约，又要假惺惺自作姿态的古代仙人们。
在戴冠以后，罗波那已经拥有了上个时代的记忆。
他知道这些看似高傲的仙人们，曾是宛如奴婢一般在雅利安人面前卑躬屈膝，将自己的家国双手奉上。
喔，对。就连眼前的这一幕，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在上个时代，达刹就是这样面不改色地，将保卫自己家国的战士们，成批成片地送上战场，然后断绝他们的补给，令他们孤立无援地被雅利安人屠戮殆尽。
婆罗多人总是这样，擅长将他们之中最为刚硬的脊梁骨活生生打断。
“是这样么？”
众友低声说道。
“正是如此。”
婆利古回答。
众友费力地将内里空空的水壶，拿起呈给婆利古看。
“但是我已经没有摩耶幻力了……”
众友说道，“诸位仙人，你们谁能施舍给我一点幻力？”
婆利古扯了扯嘴角笑道:“真是狼狈呵，既然这样的话……波罗奢罗仙人，你去吧。”
“是。”
被点到名的波罗奢罗仙人，从一棵树后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橙色的外祂，眉眼犹然稚嫩。
这么年轻的仙人？
在看见众友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讥嘲，嗤笑以及忿恨的种种表情。
“您不会把我忘了吧？众友大仙？”
波罗奢罗语气怪异地说道。
“你是……”
众友凝视着他的面容，恍然大悟，“极裕的孙子……你竟然这么年轻——”
他就是当年被罗波那险些杀死的遗腹子，是极裕唯一的血脉。
就在众友内心战栗时，波罗奢罗已经挂着讥笑提起水壶，向众友的水壶中注入清水。
伴随着清水倾注，众友的耳畔却响起微弱如蚊子的声音。
“众友，我是继承破灭仙人之名号的波罗奢罗。”
真正的破灭仙人死在了上一个时代。
死因是给达刹输送了算力，被牵连而死。
但是真正永久销号的只有“生主达刹”，诸如“神力仙人”，“破灭仙人”，“福光仙人”这些账号，在这个时代仍然能用。
波罗奢罗相当于直接继承了他的账号。
众友脸上适时浮现出后悔之色，实则屏息静听。
“众友，你虽然与我有杀父之仇，但母亲和祖父始终留下诫命，告诉我真正杀死父亲和叔叔们的，是魔王罗波那，以及他们自己的傲慢！”
“婆利古仙人虽然与我有成道之恩，但是他竟然与罗波那为伍，做下种种非法之事。”
“我继承破灭仙人之名时，曾经看见过上个时代的正法，那时即便是首陀罗也能够修行。”
“正法无错，是仙人有错！”
波罗奢罗的声音在众友耳畔响起，振聋发聩。
“破灭仙人，你在做什么？！”
发觉不对的婆利古仙人声音骤然提高。
“婆利古大仙，救我……！”
波罗奢罗脸上适时浮现痛苦神色，“众友，他——他夺走了我的幻力……”
众友仙人立刻领会意思，他一巴掌按在狗尾的头上。
“跑！狗尾！跑起来！”
狗尾头脑之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无比相信父亲的话。
仙人们发出凄厉的怪啸向着狗尾追来，他们的身形拉长，像是可怖的娜迦大蛇，又像是恶鬼。
众友一把将波罗奢罗推向其他仙人，他咆哮着挥动木杖，三尺清光从杖头喷吐而出！来自破灭仙人的幻力被他毫不留手地挥霍出去，一个接着一个的诅咒从他的喉咙之中高亢爆发。
那些奇诡的仙人们，他们的身影瞬间变得扭曲怪异，仿佛被无形的重力撕扯着，最终只能够沉沉地砸在地上。
众友踏过他们的身体，他越过湍急的气流，穿过无形的阻遏，将手中的长枪直刺婆利古仙人的脖颈！
他清楚地知道，左右这场战局的不在于别人，而在于这位自上古时便威名赫赫的婆利古大仙。
如果不将他杀死在这里，就算逃到天南海北，也会被他的占星术给找出来。
波罗奢罗终于抬起头来，他迷茫地看着独臂持枪的老人，看着他眼角口鼻之中渗出的鲜血。
罗波那抱着双臂，丝毫不在意逃跑的狗尾。
他已经辨别出来，这个孩子不过是个低贱的首陀罗，根本不是罗摩。
更何况，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去见证。
这魔王从口鼻之中响起嗤笑声:所有人都忘了，众友在成为仙人之前，也曾是纵横沙场无一败的英雄国王。
在那个时代，众友是最有希望统一十六国的刹帝利。
哪怕他断了一条手臂，这些梵仙被他近身也绝无好下场。
但罗波那还是笑得有些难过，因为他虽然知道众友很强，但今日绝不可能发生转机。
因为众友的强，是他所能够理解的，而婆利古仙人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境界，最适合形容他的词是“诡异”。
否则罗波那绝不会甘心为婆利古仙人打下手。
众友的枪尖已经迫近婆利古的喉咙，仅有一寸之差。
下一瞬间，他就能够贯穿婆利古仙人。
然而时间并没有来到下一瞬间。
白发白须白祂的大仙挑了挑眉，眉心圣印上的星辰色彩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