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德罗纳说这些话确实没恶意，就是他讲话方式真的很直接。
赫柏拿起扇子，欲言又止。
“大师，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德罗纳疑惑地问。
“本来是有的，不过现在讲也来不及了。”
赫柏说，“我看你身上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什么时候？”
婆罗多本来就相信算命，占星等一系列玄学。再加上德罗纳早就相信赫柏是大隐于市的贤者。
赫柏此刻说自己有血光之灾，德罗纳他是真的信。
“五。”
“五个月？五周？总不能是五天吧！”
德罗纳神色不安。
“四。”
“？”
还没等德罗纳反应过来，三秒钟时间倏忽而过，街头巷尾突然出现十几个卫兵，他们不由分说冲上前来，挥动棍子砸在德罗纳的手臂，大腿上。
“你们要干什么？！”
德罗纳挣扎着。
“干什么？”
为首的宣令官大笑一声，“德罗纳，你这样一个雕刻木雕的吠舍，怎么敢冒充婆罗门的？”
“我？冒充……婆罗门？！”
德罗纳如遭雷击，停止了一切挣扎。
“带走！”
宣令官下令士兵们将德罗纳拖走，“很快领主就要在广场上，宣布对德罗纳父子的处刑！”
这个耀武扬威的男人环视四周:“你们都可以去围观，见证德罗纳父子被处刑。”
“他们会被处以怎样的刑罚？”
在场摊贩之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
“当然是——”
宣令官恶作剧似的拖长了声音，“【罗摩之怒】！”
“喔，好耶！”
“喔，罗摩！”
在场的众人也同声欢呼起来。
此时，宣令官的目光如蛇一般钉在赫柏脸上。
在场众人之中，赫柏和迦尔纳是唯二两个没有笑，甚至没有站起来的人。
“喂，我说那车夫！”
宣令官说道，“你似乎不太高兴呀？刚才好像也是你在和德罗纳说话？很难保证你不是怂恿他冒充婆罗门的罪魁祸首吔……”
这个宣令官步步紧逼，他的手指暗中搓动着。
赫柏叹了口气，神色如常。
“这么多，够了吗？”
“嗨呀，您早说嘛。”
宣令官一把抓住最幸灾乐祸的人，强行从他怀里夺走了钱袋。
那个幸灾乐祸者则哭丧着脸，完全以为被宣令官索贿的倒霉鬼是自己。
——他们的认知不知何时，已经被赫柏用幻术改变了。
“想去看看吗？”
赫柏转头问迦尔纳。
“嗯，想。”
迦尔纳回答。
“那就走吧，还等什么？”
赫柏对宣令官平静地说道。
于是一整波人浩浩荡荡地涌向广场。
……
广场上，德罗纳披头散发地被绑缚起来。。
他看见自己的儿子马嘶也一样被绑着，灰头土脸地像条小狗。
“喂，你。”
领主具足傲慢地从自己的宝座上走下来，捏着德罗纳的脸颊，“你这样一个吠舍，安于用自己的手艺来换取财富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尊贵？”
“嗯？是我还不够给你们足够的地位吗，还是你竟利欲熏心，到了无法遏制的程度呢？”
“我的老师的老师——就是我的师祖，乃是俱卢王朝摄政天誓的弟子。他教导我的老师，一切违背正法者，就算人们对他施加极刑也是合理的。因为不这么做，就不能让人知道尊卑有序，就不能维护世界的运行如常。”
领主一边解开腰带，一边走到德罗纳身后。
“现在，我唯独想知道你凭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冒充婆罗门——”
德罗纳嘶声力竭:“我没有欺骗，也没有冒充！我的父亲乃是婆罗堕遮仙人！”
“嚯嚯！仙人？我的子民们，你们听见没有，他竟然说自己的父亲是仙人！”
领主哈哈大笑，拍了拍德罗纳的屁股。
场下众人一片哄笑，德罗纳牙关紧咬，他死死地睁大眼睛，脖颈上青筋毕露。
他凝视着场下所有人脸上的讥笑，嘲讽，将所有丑恶的表情铭记于心。
而在人群中，他看见了脸色平静的赫柏，还有被赫柏用手捂住眼睛的迦尔纳。
“看够了吗？”
赫柏问迦尔纳。
“嗯，爸爸，我不想再看了。”
迦尔纳点头。
“停下。”
赫柏平静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顷刻之间，高台上下万籁俱寂，哪怕是拍动翅膀的飞鸟，四溅的唾沫星子亦悬停在半空中。
赫柏松开手，缓步走上高台。
她顺手取过卫兵腰间的佩剑，刷刷两刀将德罗纳和马嘶身上的绳子割掉。
父子两人抱头痛哭。
许久，德罗纳才抬起头，毕恭毕敬地匍匐于地，想要亲吻赫柏的脚掌。
“你，不，您——您是哪位仙人？”
“我只是个车夫。”
赫柏平静地后退一步，“德罗纳，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吗？”
第302章时间暂停这一块，人前显圣这一块。
“什么……想法？”
德罗纳环顾四周，脸上表情既有挣扎，也有悲痛和愤怒。
在他自恃婆罗门身份的时候，这些人用鄙夷和讥嘲表示拒绝。
当他放下婆罗门的傲慢之时，这些人又反过来折辱他，甚至侮辱他的儿子！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所要寻找的正法究竟在何方？
德罗纳脸上浮现挣扎，还有无比的痛苦。
他近乎祈求式地跪下来，可从这个男人嘴里迸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上师，您确实是通晓了所有智慧的大仙，但您对正法的理解和运用，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
德罗纳看着自己的双手，声色俱厉。
“我若不能放下苦修，马嘶就要随我一同受苦；可若我放下苦修，连带着先祖也要受小人折辱！”
“我通过苦修失去的，只不过是优渥的衣食用度；可如果我不苦修，任何一个走狗爪牙都能要了我全家的命。”
德罗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抬头看赫柏。
他清楚地认识到，赫柏已经指点了他很多次；可现在自己的愚钝反倒遭致灾祸。
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这位仙人的修持道路，并决心回到此前的苦修中去。
可正是因此，德罗纳才感到羞愧内疚至极，他不敢去看赫柏，生怕看见她失望的眼神。
“苦修。”
德罗纳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气。
“德罗纳。婆罗堕遮仙人之子。”
赫柏说道，“你曾经在你父亲的苦修林中进行了初步的修行，方便告诉我，你父亲的修行是怎样的么？”
在这个时代，所有的仙人几乎都隐修于苦修林里。他们各自从苦修之中延伸发散，走出了自己各异的修行道路。
譬如赫柏所知的二代破灭仙人波罗奢罗，他要破灭的就是自己炽烈的欲心。
但结果大家也都看得清楚，但凡是人就做不到“一念不生虚空尽”——波罗奢罗越想要破灭自己的欲念，这种欲望便越要孳生，然后把持不住自己，和贞信纠缠在一起。
后世的圣雄甘地也差不多是在进行类似的苦修——他不穿／／衣服和自己的侄女一同睡觉，以此考验自己的定力。
结果大家还是看得很清楚，几个月后甘地的侄女们怀孕了……
“回禀仙人，我父婆罗堕遮仙人的修持之路，是禁欲和产子。”
赫柏微微点头，果然不假。
传说中婆罗堕遮仙人在修行时，见到因陀罗派来的天女动心起念，元阳狂飙。
然后他就用木钵盛住了自己狂飙而出的元阳，等到祭祀结束之后，德罗纳才从其中诞生。
德罗纳之名，含义便是“木钵”。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德罗纳才会离开自己父亲的苦修林——一方面他确实延续了仙人的血脉，可另一方面，他的存在也意味着仙人苦行被破坏。
“我现在不和你谈论苦修的对错，好坏，利弊。”
赫柏说道，“事实上我也不赞同极端的苦修，极端固然能够带来力量，但想要长久存续下去，反倒要变得温和中庸。”
这是升华之路的本质。起初，启明的学徒正是明悟了自己的欲望，才走上符合自己的道途。而白昼的英雄们则是在践行道途的过程之中，将那些被传颂的行为再次升华，形成印记。
可到了黄昏位格，高位的升华者反倒要在自我，功业和世界之间形成平衡。
如此直到岁月将近，他们或是归于尘土，或是再放手一搏。
“努力固然是一件好事，可也需要向着正确的方向努力。”
赫柏将剑放在德罗纳的肩头轻轻一点，后者身上的伤势就全部愈合。
“时移世易，婆罗门的苦行已经不再被世人所理解。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
在你自恃婆罗门傲慢的时候，平民们看到的却是你不思进取，不事劳作的可鄙模样；在你放下婆罗门傲慢的时候，贵胄们却开始怀疑你的身份。
你为何不反过来呢？向贵胄们展现你的傲慢和礼节，在平民之中却平易／／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