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只因猎手与猎物常常互换身份,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如果说仅仅是“猎手道途”,还不足以判断阿周那到底尊奉了哪位执政。
那么其中浓烈的复仇意味,就明牌表示了残狼的身份——复仇,不择手段的复仇,誓要将一切毁灭的复仇。
即便将城国屠灭,将敌人的文明和族群毁灭,这恨意也不能就此熄灭,非得将他们的尸体也折辱摧折,将这片他们**活的土地彻底污浊毁掉不可……唯有最彻底的虚无,才能令这种仇恨钝化。
而这毫无疑问是厄里斯的指点。
赫柏冷眼旁观。
她不仅在试探厄里斯,也在试探残狼,更是在试探列兵。
二月执政和八月执政之间的矛盾跨越文明和历史,但祂们之间的矛盾螺旋,亦是力量的来源。
好比左脚踩右脚螺旋上天。
如果不是天燧的降临打断了这个过程,或许赫柏穿越过来睁眼看到的就不是平稳的世界,而是伤痕累累的战壕废墟。
赫柏不知道列兵是怎样想的,但如果祂要做些什么,这就是祂唯一的机会。
就在赫柏思考的时候,场上的僵持终于被打破。
是黑公主。
帕尔瓦蒂的声音尖锐:“这位青年才俊无疑是天授的英雄!我将选择他作为我的丈夫!”
“阿周那……”
德罗纳目光复杂。
“抱歉,老师——”
阿周那依旧未曾放下手中的弓箭,“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你不必叫我老师。”
德罗纳说道,“我并没有教过你什么,你现在的力量都来源于你自己。”
“迦尔纳,马嘶,独斫,我们走吧。”
德罗纳摇了摇头,竟然直接策马回去。
阿周那凝视着老师的背影,几次拉弓,却又放下。
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如此对自己说。
不过换成迦尔纳的话,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阿周那转过身,与高台上明眸善睐的帕尔瓦蒂对视。
后者也暗自感到高兴——最起码,阿周那的长相俊秀,身姿挺拔,又展现出了出众的武力。
作为丈夫的人选,不差。
两人隔着高台眉目传情,自然是越看越感到满意。黑公主转过头,想要让已成傀儡的木柱王宣判结果,但是当她回过头时,脸上却失去了血色。
——一支小小的箭矢正扎在木柱王的喉咙上,君王已经死去多时。
怪不得德罗纳会就此退去,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
此时,贡蒂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即将成为般遮罗国的新王。
阿周那并没有对自己的母亲说过,这一切都是奎师那的谋算。
对于贡蒂来说,这五个孩子之间完全是平等的,他们共同分享食物,分享衣物,就连荣华富贵也能够一同分享。
似乎用这种方式,她能够麻痹自己对于迦尔纳的亏欠和悔恨。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看向坐在对面的奎师那:“来自雅度族的智者啊,我的心中有十足困惑,在这世界上一切仇恨的源头都是不公平的对待,如果我能够做到一视同仁地平等,是否就能够不犯错呢?”
“当然了,贡蒂夫人。”
奎师那回答,“绝对平等虽然严苛,但总好过听之任之,随波逐流。”
奎师那从祭火边上起身,他拿起手边的香料投进火中,看着它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响声。
“假如我现在手中只有一块饼,而大家都饥肠辘辘。”
奎师那的声音平静,“如果我单独给一个人,他就能够填饱肚子,可其他人就不会满意。”
“贡蒂夫人,这个时候,换你应该如何做呢?”
“我只能把饼掰开,均分给每个人。”
贡蒂说道。
“那每个人都无法吃饱。”
奎师那回答,“并且我还要怀疑你——是不是私藏了更多的饼。”
贡蒂哑口无言。
“对于你而言,办法只有一个。”
奎师那的声音有些冷酷,“那就是将饼放进祭火里,用祭祀的名义献给神,这样大家哪怕需要一起饿肚子,也好过‘不公’。”
“它虽然不一定合人心意,但总不至于错。”
贡蒂的脸上浮现出犹豫和退缩的神色。
但这些表情最后都被坚毅所取代。
“雅度族的智者啊,你说得一点不错。”
贡蒂双手合十对着祭火发誓,“我不会再让迦尔纳的悲剧,在般度的孩子们之中上演——我发誓,无论他们得到了什么东西,我都要他们彼此均分……”
伴随着贡蒂的誓言,火焰飘摇着越升越高。
草庐之中,贡蒂出神地凝视着火焰。
根本没有什么奎师那,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自己坐在火边而已。
这时,怖军高兴的声音从草庐外传来:“母亲,我回来了,快去王城吧!你绝对想不到我们得到了什么宝物。”
房间之中充满了致幻性药物焚烧形成的烟雾,令人眼前不禁浮现出种种幻象。
贡蒂恍恍惚惚地被人从火堆边扶起。
她能看见怖军的面容在自己面前晃荡,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贡蒂被儿子搀扶着,一路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怖军虽然同样走上了升华之路,但贡蒂不过是普通人。
见到母亲疲惫不堪,怖军立刻搀扶着她来到路边树下休息。
这是一棵很大的菩提树,树下似乎还坐着另一个人。
走近了才发现,坐在树下的竟是一个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女。
她穿着草绿色的裙祂,袖口裙角均有着四叶草和藤蔓的印记,就这么伸直双腿,光着双脚坐在草地上。
线条纤细的小巧赤足晃着,仿佛雨后被露水打湿的莲花,白皙的足趾像是柔嫩的莲子攒在脚尖,令其在柔美的同时,更多了一份优雅的美感。
但最令人难忘的,还是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睛。
“孩子,你的家人呢?”
贡蒂问。
赫柏嘴唇微微颤动,显然是被贡蒂这个问题搞得有点绷不住。
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偷跑出来的幼女吗?
她叹了口气:“他们不在这里。”
分明只是轻轻叹息,贡蒂和怖军心中却都不由自主涌起悲伤的情绪。
于是贡蒂坚持要带上赫柏一起走。
“我在等人。”
赫柏说道。
迦摩此刻并不在她身边,而是回到了山外村,与安芭公主一同动员。
她本人则是在道旁等待迦尔纳。
“跟我们走吧。”
不知道贡蒂和怖军脑补了什么,在听到赫柏的话之后,脸上更是浮现出怜悯,哀痛和悲伤的神色。
“?”
赫柏欲言又止。
难道说……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途中遭遇不测,家人死于非命,然后痴痴地在路边树下等待永远也回不来的家人的可怜小孩?
赫柏的眼角抽搐一下。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跟你们同行一段时间。”
在厄里斯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之后,双方的主动权已然倒换过来。
现在见光死的不再是赫柏,而是降格为奎师那的厄里斯——后者绝不敢出现在赫柏的面前。
事实上,赫柏也很好奇。因为厄里斯的反应实在是太……平淡。
哪怕是被迫呁降格,他也应该看得出来,自己正处在极为被动的状态。
如果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奎师那手中最终会无牌可用。
在这个异闻带里,他还能往哪里去?
赫柏沉思着,不知不觉间已经重新回到般遮罗国的都城。
木柱王的暴死造成了一定的骚乱,但说实话,影响不大。
盖因木柱王自己也没有多大把握,能够在德罗纳的手里活下来。
所以他虽然听从奎师那的安排,举行了祭祀和招婿大会,却也在暗中做好了一系列布置。
而这些布置,又反过来被奎师那所利用,成为权利过度的保障。
那些被赫柏顺势扭曲,又被踩死的贵胄们也是同理。
如果说婆罗门是通过多年苦修,掌握了无上智慧用来精准地做坏事;那么刹帝利就是疯狂锻炼自身,增强战斗力,然后依凭着本能做坏事;而贱民们则是盲昧愚蠢,莫名其妙,无非是被人煽动,亦或是自己突然灵光一现做坏事。
赫柏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阿周那高兴地跑出来,心中恹恹地想到。
总不能这一次,黑公主还要一并嫁给五个男人吧?
“母亲!你绝对想不到我得到了什么‘奖励’!”
阿周那有心卖关子。
“无论你得到了什么,都要和兄弟们均分。”
贡蒂回答。
“?”
这下轮到阿周那僵住了。
“母亲,您是说这个封国吧?”
阿周那面露难色地开口。
“这个国家现在属于你了?”
贡蒂惊喜地说道,“大梵在上,大天保佑!还有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和兄弟们分享吧。”
阿周那脸色难看:“母亲……您不会是在说笑吧!”
“我是凭着本事娶得了黑公主,才受赐这个国家……您要我分享国土,没有问题,可我的妻子怎能与兄弟们互相分享?!”
“你怎么不早说?!”
贡蒂反应比他还大,“可我已经在火堆边上立下了誓言。”
“什么誓言?”
贡蒂于是将自己的誓言和盘托出。
杯皿破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周那似有所感,连忙打开门,看见脸色惨白的帕尔瓦蒂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