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呵呵,你有所不知。”
奎师那起身,背负双手,“并不是所有的大天派系都被接受,那群苦修者,有的认为水银能够长生;有的则专门盗挖他人尸骨;有的则在焚尸场,弃置尸体的寒林居住……”
难敌也面露嫌恶之色。
但是正是因为这些话,他才彻底放心了。
否则这份交易来得太过轻贱,怎能让人信任?
至于那些信仰大天湿婆的极端派别,站在阳光下之后,要去祸害谁……呵呵,那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敌伸出手:“交易愉快。”
奎师那扯了扯嘴角:“交易愉快。”
两只手一触即放。
奎师那的身影烟消云散。
窗外的虫鸣声传来,难敌打了个哆嗦。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智珠在握的微笑,连忙叫侍从去通知沙恭尼。
……
“你去哪里了?”
傍晚时分,阿周那找到奎师那。
“为我们的大计划添砖加瓦。”
奎师那平静地回答,“你呢,帕斯,今天你又做了什么?”
“我们打算火烧甘味林,来开辟出足够修建大城的土地。”
阿周那回答,“我们兄弟几个都同意了这个想法,但我还想咨询一下你的意见……毕竟这片原始森林,从吠陀时代起便存在,其中不知有多少来自净土的族群生活。”
“我没意见。”
奎师那笑了笑,“在我眼里,甘味林中生活的族类与人类无差别。但既然你要求活,就不能不弄脏自己的双手,这是必要的牺牲。”
“毕竟,一切都会好的……”
奎师那低声说道,他的脸上最后只剩下淡淡的微笑。
“我们不是培养了很多信仰大天的苦修者么?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就让他们去解决吧。”
奎师那的话就像是定海神针,一锤定音,让阿周那的心里有了底。
但在真正放火焚烧甘味林之前,还得做一场祭祀,祭祀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大天湿婆还有火神阿耆尼。
确切地说,大天只是挂个名,火神阿耆尼才是祭祀的重点。
只见火焰之中腾起橘红色的光彩,旋即橘色变为血一般的红色。
火神庞大的虚像应着祈祷现身,他额头上的尖角处,甚至还有一轮黯色的王冠。
“因陀罗之子呵,你们呼唤我的名字,是要作什么?”
阿周那怡然不惧地抬起头与他对视:“火神阿耆尼,我想要在这里修建一座城市,但是甘味林却阻挡了我们的计划,所以我不得已要将他们铲除……”
没等阿周那说完,阿耆尼便断然拒绝:“我已经多年没有释放自己的凶性,想要让我纵火焚烧甘味林,除非——”
“除非怎样,说出你尚未登神时的名字?”
奎师那声音平静地说道,“那好吧,霸迩萨,我命令你焚烧甘味林,吞噬其中所有的动物。”
“你,你——”
火神阿耆尼的肤色逐渐透出橙黄色,他的面容变得奇异可怕,明亮的光辉在他身边不断闪烁。
他被因陀罗和祭祀压制的古老魔性,正在涌动喷薄。
饥渴,饥饿!
这些狂暴的欲望逼迫着他,要他吞噬甘味林中所有的活物才方休!
“遵命!”
炎魔之王霸迩萨咆哮着应答,“你们要把守好甘味林的四方,不要叫一个活物逃脱!”
霸迩萨从火光中跃出,落在阿周那的箭矢上,后者立刻拉弓控弦,将箭矢射出。
刹那间,漫天火雨落下,平静的原始森林被天火笼罩。
从祭火之中更是出现一把神弓,以及一辆战车。
这把大弓弦声铮铮,声震四方,正是传说中由大梵亲手制作的【甘狄拨】神弓;战车之上套着白马,旗帜上则是一只顶天立地,手持铁棍的神猴。
——哈奴曼虽然闯入净土,破坏了正法的一角。可他的所作所为,却恰好帮助了吠陀诸神拥有人性。
所有的吠陀诸神,都在暗自感念哈奴曼的恩情。
火焰已经开始直窜天空,阿周那大笑一声,驾驶着战车开始飞速环绕。
有了这张神弓,他的箭矢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四处逃窜的动物没有一个能够逃过箭矢的锁定,要么是被当场射死,要么则是被射中后,再被火焰吞吃!
甘味林中,万物倾覆的哀哭,沿着哈奴曼敲出的裂痕上达净土。
因陀罗睁开眼睛,见到火神竟然重新显出霸迩萨的魔王模样,惊疑不定。
当他看见霸迩萨脸上痛苦挣扎的样子时,就更为愤怒。
无论是作为吠陀神王,还是作为萨卡兹的魔王,他都必须伸出援手——无论是霸迩萨,还是甘味林中的生灵。
“我来救你!”
雷声隆隆地在天空中响起,阴云密布席卷,雨水宛如瀑布般而下!
奎师那看着云中若隐若现的身形,微微一笑。
因陀罗也上钩了。
而在甘味林中,饱尝血食的霸迩萨正感到极度的欢喜,无需奎师那操纵,更多的烈火开始喷涌而出。
这下子,甘味林上空黑云密布,雷电大作,狂风呼啸;半空中水火交织,烟雾弥漫;而被黑暗苍穹笼罩的森林正发出耀眼金光,同时传出林中生物的阵阵哀嚎——丑时三刻的甘味林,化作暴虐杀伐的地狱。
哦哦,南无三,多么可怕的情景!
若是凡人见到这种场景,想必当然失禁!
因陀罗见到自己并没有扑灭火焰,脸色阴沉地举起金刚杵,从云端显出身形。
可还未等他发声,奎师那便举起手,向他遥遥一指。
“远逐者!”
一瞬间,天空中鸣响的雷电,阴云与雨水皆停滞了。
奎师那的律令穿过雪山净土,在因陀罗脑中响彻,后者一声不吭地从高空摔落下来,砸在奎师那的面前。
因陀罗当然不会死,但他此刻极其狼狈。
这一瞬间,他几乎想起自己刚刚从埃及逃脱时,那一路风尘仆仆颠簸流亡的景象。
这暌违已久的耻辱,让因陀罗不禁抬起头,怒视着正在向自己走来的奎师那。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远处阿周那还在射出箭矢,精准点杀从甘味林中跑出的动物,熊熊腾起的火焰中传来霸迩萨悲凉而快活的笑声。
奎师那捏着因陀罗的脸颊:“我当然知道呀,受伊蒙赫特普之命,带着萨卡兹走出沙海绝地的魔王【远逐者】”
最大的秘密被人叫破,因陀罗的眼瞳瞪大了,他凝视着奎师那,感到头皮发麻。
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是不顾仪态地挥拳。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因陀罗已经变得懒散,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感到无所谓……可他始终没有忘记那道带着众人,从无边黑暗中走出的身影。
在极度的暴怒下,这一拳的指缝间甚至迸出凄烈的雷光。但这拳并没有砸向奎师那,而是向着因陀罗自己的头颅砸去!
——想要通过自己对她不利?想也别想!
然而就在他拳锋即将触及自己头颅的瞬间,奎师那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你就对她这么忠诚么?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便赐给你一个新的名字……从今往后,只要对我忠诚就足够了。”
“【帝释天】!”
尘世之中,无数苦修者向着祭火中投出香料,从他们的口中发出神圣禅唱。
“礼赞大黑天,礼赞帝释天!”
第324章戒社经典节目正在为您播出。
在赫柏的前世,帝释天之名来源于佛教的改造。
经文中言称帝释天为释提桓因陀罗,手持金刚杵,于佛陀传道时护法在侧,后来被列入二十诸天体系内。
此时因陀罗伴随着吠陀诸神体系衰落,三相神体系崛起,已经显得地位尤其尴尬,被佛教收编倒算重新焕发了第二春。
此外,“帝释天”这一别名,在婆罗多本地反而不甚流传。
它真正为世人所知,还要数震旦文化圈的大力传播。
在东国,帝释天被视作牛头天王的原型,执掌雷电与王权的无上天帝;
在檀国,帝释天被视作主宰战场的统帅,毗沙门天王的主君,纯粹雷霆的化身;
在南洋,帝释天被视作对不臣者的惩戒——而这又恰好与疤父的威权不谋而合;
而在震旦本土,帝释天又被别有用心者,刻意与君父的身份相混同,意图树立起类似“玉皇”的民俗信仰……当然,这种做法最后还是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很简单——在第四史之前的震旦,唯有“皇帝”才是君父在尘世的代言者。
换而言之,天子就是震旦的祭司王。
所以在三武一宗用看得见的大手,狠狠重拳出击之下,帝释天与佛教信仰迅速一同式微。
正所谓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叽里咕噜地念什么经呢,跟我的陌刀说去吧!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帝释天与佛教信仰不得不以结社的形式,在震旦秘密地流传。
——直到它们在雪域高原,以密教金刚乘的名义一同焕发第三春。
是的,即便是在赫柏的前世,这也是一个相当小众偏僻的知识。
那就是雪域高原的所谓“殊胜密宗”,实际上要比汉地的佛教起源更晚。
是汉传佛教进入了雪域,才为那里带去了最早的佛教理论。
但这是不足以在雪域立足的,在这片严酷苦寒的高原,唯有足够恐怖的仪轨才能够慑服思变的人心。
彼时的高原之主亟需寻找到苯教——雪域的原始宗教——的替代品。
过于先进,思辨的汉地佛教不能满足他的需求,而就在此时,名为莲花生的瑜伽士带着足够恐怖,足够完善,足够“殊胜”的仪轨拜见了他。
在拉萨的宫廷中,莲花生以人血,人肠,人脑举行了奇诡的仪式,将汉传佛教和雪域苯教一同击溃。
密宗金刚乘就此在雪域扎根。
而这一“宗教”虽然以佛教作为自己的外皮,将“大日如来”作为主尊膜拜。
但真正为其尊奉的主神,却名为“大黑天”,帝释天则作为其护法神存在。
是否觉得熟悉了?不错。
大黑天就是大天湿婆在密宗中的别名,后者则是八月执政残狼在婆罗多的正体。
而正巧。
——“大黑天”湿婆,与“黑天”奎师那,在震旦文字中仅有一字之差。
就算不刻意地去混淆什么,若是让从未了解过这两尊神的人来,恐怕也会觉得他们本就是同一尊神。
而架构起这张横跨婆罗多,震旦,东国,檀国,南洋,将整个震旦文化圈囊括的大网核心,便是帝释天这一别名。
说来也巧,他这一想法的来源,正是赫柏在东国的千年布局。
只不过赫柏是在时间尺度上,而他是在空间尺度上。
奎师那捏着因陀罗的头颅,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夸张邪异,颧骨处挣脱出血淋淋的复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