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因为他就意识得到,眼下的局面,从难敌要将“黑公主”拖上赌桌时已经变得失控。
而主导这一切的两只黑手,分别来自于眼前绝世无双的少女,以及那个曾经屡屡从自己围剿下逃脱的奎师那!
不,不止。
沙恭尼绝望地看着赫柏,他想到了自己在占星馆中求天问卜。
这个男人声音嘶哑地绝望惊呼:“是,是你——”
沙恭尼无端地惨笑起来,他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膝盖。
自诩聪明的猫头鹰,以为循着杜鹃找到了巢穴,却不知道自己也是猎人的目标。
为什么他要处心积虑地谋划种种计策,那是因为无论是沙恭尼,还是难敌,都深知天誓对俱卢王朝的重要性。
他们虽然深恨天誓,却也要仰仗天誓。
可在赫柏与奎师那眼里呢?哪怕是天誓,也不过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罢了!
整个婆罗多才是祂们互相角力的棋盘!
“啊……哈哈哈……哈哈……”
沙恭尼绝望地坐倒在地上,但没有人注意到他。
不远处曾经为众人所关注的棋盘上,骰子和筹码零碎散落着。
这场曾经牵住了千万人命运的赌局,如今早已无人关心。
赫柏眼角的余光瞟了沙恭尼一眼,便不再关注这个可悲的疯人。
后者是个聪明人,但只是自以为聪明,这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整座象城的王宫里,人群如流水一般向着三个方向而去。
——赫柏,般度五子,以及天誓。
下一瞬间。
凄白的光乍现。
阿周那维持着控弦的姿势,极为狼狈地倒飞出去。
一支箭正端端正正插在阿周那的神弓上,是天誓!
刚才天誓已经向着赫柏和阿周那同时射出一箭,而后者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拉开弓。
但是射向赫柏的那一箭呢?
青紫色的烈火突兀地升起。
“是你——”
天誓低声说道,“是了,我早该想到了。毗耶娑,你就是迦尔纳的养父,而那天魔则是她的母亲……”
难怪,在迦尔纳受到不公待遇时的那一夜,象城王宫中会燃起突如其来的烈火。
难怪,那些曾经公开嘲讽过迦尔纳的贵胄,均在极致的苦痛中被焚烧至死。
天誓踉踉跄跄地后退,他看见象城的街道上,俱卢族的精兵正与高举“摩亨佐达罗”旗帜的战士近身格斗,后者只有八百人,相较于人数众多的俱卢战士,好比礁石与海浪。
然而海浪呼啸拍打礁石,自己却先一步粉身碎骨。
他们沉默地向前,向前,向前。
象城的士卒们被卷入其中,唯有粉身碎骨这一结局。
摩亨佐达罗——这个遥远的名字,此刻再一次在众人的唇齿间被咀嚼,吐出。赫柏用三千年的时间,将他们被仙人和生主打断的脊梁骨接了回来,而现在他们硬得让人头皮发麻,就像是一颗铜豌豆那样掷地有声。
般度族的勇士们徒劳地号呼着,但没用。
他们视线中最后出现的一幕,便是八百战士身上那致密的甲胄,以及他们手中把持的长槊。
在他们意识沉入黑暗的时候,甚至还能听到咻咻的箭雨声,喔那是摩亨佐达罗的战士们,开始拉弓放箭了。
帕尔瓦蒂沉默地看着这些战士,这些人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那确实是摩亨佐达罗的旗帜,但这些人的精气神,却像是从某个素未谋面的古老大国而来。
他们的文化,他们的认知,他们所处的环境——与婆罗多从来不同。
山外村,根本就是赫柏一手打造的震旦飞地。
所以对于彼时的赫柏而言,王玄策不过是一手闲棋。
无论怎样借来雪域,南洋的兵力也好,都不如大唐自己的军兵更强悍。
而对于此时的婆罗来说,这些战士,就是“唐”的幻影。
象城彻底化作了战场。
而第一个选择示弱突围的不是别人,竟是天下无敌的天誓。
迫使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延续俱卢的血脉。
本来被老人寄予厚望的般度五子,在被天誓确认发兵之后,就立刻革出了继承人的名录。
当然,天誓从来不会考虑,如果奎师那的军队没有及时到来,此时般度五子已经成为了难敌的奴隶。
在恪守正法的老人眼中,难敌虽然玩弄阴谋诡计,可既然没有被揭破,就依然属于正法。
他同情般度五子,甚至愿意以俱卢摄政的名义下场中止。
但眼下奎师那调动了数量众多的军队,岂是临时起意?
说明就算没有这场赌局,他们也打算里应外合,攻破象城的大门!
当然,这一切都是误会,是奎师那促成的局面。但此时般度五子已经没有机会再和天誓解释。
天誓硬是庇护着持国百子们,从万军从中杀了出去,等到突破重围后,又收拢军队向着象城西侧而去。
动荡的王宫之中,赫柏依然平静地矗立着。
在象城长长御道的尽头,奎师那亦平静地拄着宝杵站立。
自从她与奎师那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起,这两个一直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棋手,便再也没有了更多的动作。
在一阵令人快要发疯的漫长寂静后,奎师那举起手,般度五子谨慎地退到他身侧。
正在烧杀抢掠的般度军,在丢下数千具尸体后撤出战场,将向西而去。
这是奎师那当着赫柏,下达的第一步命令。
而赫柏也抬起手。
在紫色焰云荫庇下,无人伤亡的八百将士沉默地追上前去。
婆罗多的天空下出现吜了令人无言的奇景——三支军队正逐渐向着俱卢之野而去,而数量最多的俱卢军竟最为狼狈不堪,数量最少的摩亨佐达罗军,竟像是追逐者。
当赫柏再度踏足这片被鲜血染红的芦苇地时,天空中的太阳已经壮烈地向着地平线坠下去。
某种鲜烈的气味依然在此地缭绕不去,那是千年前,名为极裕的大仙人,在此地留下的不甘和遗愿。
众友仙人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将此地的影响压制住,然而在今日,伴随着三方的军队到来,这里被压制的酷烈影响正在汹涌升腾。
旌旗猎猎,鲜血流淌,泥土湿润,所有的兵器和甲胄上,都流淌着如油脂般的日光。
正法衰绝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但反过来说,它的根基本就是错误的。
天誓有些狼狈地注视着众人:“我早该想到有今天,可我不明白!毗耶娑世尊,为何你也要背离正法呢?既然你对俱卢王朝从无关爱,又何必要应母亲的邀请,前来延续血脉?”
“?”
赫柏的脸上浮现出疑惑。
“都一样的。如果没有我,那就是奎师那替你们延续血脉。”
赫柏摊了摊手,“而我也给过你们很多次机会。德罗纳提醒过你们,迦尔纳在宫廷中也向你们进言过。但你们又是如何对待的呢?”
“在我的家乡有这么两句话,我现在讲给你听。”
“天助自助者。”
赫柏的眉眼变得冷酷起来,“还有一句话是,自作孽者不可活。”
“说得好,说得好呀!”
远处的奎师那哈哈大笑,拍起手来。
天誓的脸色变得青一块白一块,他怒视着奎师那,但后者却并未理会他。
“毗耶娑!”
奎师那笑道,“不必再等了!”
“就在这里,决定我们的生死胜负吧!”
回应他的,是从云中凸显出的石碑。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第327章这就是命。
事态的变化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当事人往往要在多年之后才能意识到,彼时某刻世界已经发生了永久的改变。
但在此时的俱卢之野,最感到绝望的,还是从象城仓皇西奔的君臣。
双目失明的持国王惶惶然地伸手,王后将手伸过去却被他一把甩开:“摄政殿下!大伯!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
持国百子的长兄难敌亦未醒转,而是像条尸体一样挂在战车的边缘。
残破的旌旗在风中翻卷着,哪怕是天誓本人亦感到些许迷茫。
但很快,悲愤绝望的咆哮,便从老人的胸口中迸发出来。
“毗耶娑!奎师那!”
荒野上挥之不去的腥风,将老将军的须发吹拂飘扬,他瞪大眼睛。
“我发誓,绝不会让俱卢王朝在此覆灭!无论是谁,只要挡在我天誓的面前,我就要将他射杀!我将捍卫正法,我将捍卫俱卢王朝之血!”
“吠陀众神在上!”
银冠银甲的天誓跃马而出,他左右开弓,射出如同暴风般的箭雨。
作为真正意义上唯一的俱卢血裔,哪怕他本人立下誓言绝不继承王位,可他掌握的权势,地位,力量依旧推举着他,无师自通地走上了威权道途。
在没有导师启迪的情况下,能够成为【白昼】位格的大英雄。
——单以天赋而论,迦尔纳和阿周那加起来都不如他。
而当已经站在尘世巅峰的天誓,选择以身蹈危之时……
“数量”对于他而言,便不是个难题。
更何况,伴随着他的冲锋,威权道途那冷酷的影响正在乘风扩散。
那些被突如其来战争卷入的象城残军们,亦逐一追随着天誓,成为他沉默的追随者。
狂风托举着天誓,似乎成为了他的车舆。在俱卢王军头顶的天空中,寒凉的天光裹挟着云层向下压来,形成如同海潮般的奇景。
赫柏尤为熟悉这种景象。
事实上,她早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布置——就是那片始终笼罩在八百战士头顶,翻涌不休的紫色焰云。
未参与过战争的学徒们,常疑惑于升华者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不如他们想象中来得大。
这很奇怪,因为往往那些白昼位格的升华者,都掌握了一种甚至多种制造影响,扩大自身印记影响范围的仪式。
为何他们在战场上只是百人敌,千人敌?
原因就在于“威权道途”不仅包括了上下尊卑,也包含了对自然,天气的号令。
根据赫柏的研究,威权道途的这一特点,应该是疤父从渔夫王那里继承过来的。
这一转变,实际上昭示了父权的更迭,更反映出自然与人的关系转变。
——倘若四月执政是大自然,那么二月执政便是君父。
而这一特点,反而在震旦文化圈内得到了长足发展。
诸如天人感应,风角望气之类的学说被儒生们提出,又被历朝历代的天子们所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