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这里是婴宁
就好像他们一家人的所有感情都已经让母亲一个人给全部表达完了，对于剩下的她和父亲而言，表达感情就此变成了一件很羞耻的事情，整个家事实上都是围绕着母亲这一颗恒星去运转着的，她和父亲的联系同样微弱。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至少顾林果很清楚的一点事实是，她现在还能在周末的时间去玩玩电脑追追番，能用自己的零花钱去攒出一本又一本的动漫杂志，背后是有父亲的支持的，只是在母亲这个大前提下，这种行动始终都是隐秘的。
而说回到哭泣这个话题的话，在顾林果本人的印象中，她大概就只当着母亲的面哭过一次。
那是她一年级左右的事情，最初的缘由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母亲的反应顾林果却记得一清二楚，对方同样情绪失控地对着她又哭又喊了好久。
对于顾林果本人来说，那大概是她第一次地感觉到了某种名为罪恶感的情绪，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地方都陷入了一种模糊而迟钝的痛苦，让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说不定当时就应该跪在那里求母亲原谅才对。
从那之后她就不敢再在母亲的面前哭。
因为母亲对她的眼泪所回敬的就只有自己的眼泪，但是顾林果会比母亲要先一步地被突破心理防线，最后自己溃不成军。
后来又有一天，放学回家的顾林果在路上看见了一只刚生产完小猫的母野猫，它似乎是快要饿死了，躺在胡同的阴影里已经快动弹不了了。
她那个时候赶紧是把自己没吃完的面包喂给了对方，而当时接她放学的母亲也没有阻止，还摸着女儿的头安慰道：
“它肯定能活下来的。”
“嗯。”
“就算是为了它旁边的那些个小猫，它也得挣扎着活下来。”
顾林果又喂了母猫两口，几乎瘦弱的只剩下皮连骨头的那只母猫似乎好了一点，它旁边那几只看起来刚刚能睁开眼睛的小猫咪挤在一团，迫不及待地凑在那里吃着奶。
然后，她又听到了母亲这样的评价：
“就是不知道小崽子长大了之后，还能不能记得自己妈的这点好。”
再后来，顾林果就发现了不光是对她，即使是对待自己的丈夫，母亲也同样是这样的思考模式。
这几年里两人只要有意见上的分歧，最后都一定会精准无误地将事件的结果导向到同一种情况。
每一次的母亲都会和对待她一样，陷入到那种绝不道歉也绝不说话，只用看着对方难受来拼命虐待自己和对方，以至于到最后就连父亲都分不清究竟谁才是一开始有错的那个人，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以及他们两个最开始为之争吵的到底是什么。
事实上，在陈君谦面临某个‘你妈和你女朋友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的离谱问题之前，顾林果就已经体验过很多类似的问题了，只不过出题人是自己的母亲。
大概是从母亲给她读那个‘母亲给奶奶用不锈钢碗，我也跟着学然后成功把母亲劝好’的孝心故事开始，对方就从来没有放弃过这方面的问题，只是在意的重心却完全不同。
【我老了之后你会不会嫌弃妈妈？】
看那个‘老年痴呆症父亲仍然记得孩子爱吃的口味’的公益广告时，母亲也会转过头来问她：
【我以后得了老年痴呆症的话，你会怎么对我？会不会把我送到养老院去直接不管了？】
看那个‘奶奶接电话得知一家人都不回来只能自己面对一桌子饭和放不出来的电视机’的广告时，对方还是会问：
【你以后会让妈妈变成这样吗？】
虽然是询问，但顾林果总是会觉得母亲的语气里一半是那种先知式的悲怆，像是提前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一样，所以哪怕她每次都会认认真真地回答不会，但对方也就只是露出微妙的笑容，就好像要竭力展示出一种明知你在说谎但我也会依然爱你的模样。
另一半则是某种残忍的窥探，她想要知道女儿的想法，而且恨不得知道女儿每时每刻的想法，如同一点一点地拿着镊子去将她身上某个地方的皮挑开，一直看到最里面去，任何一寸都不愿意放过。
事实上，陈君谦对顾林果的判断完全正确，因为在对方的心中，任何的迷惑、疑问、痛苦、释然都可以用四个字来回答，这四个字可以理所当然地跟在任何一个问题，任何一句答案后面。
对于顾林果本人来说，那是比‘来都来了、大过年的、还是孩子、人都死了’这些四字词语还要管用的法宝。
所以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
她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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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您好，我是住在隔壁的陈君谦，这两天刚刚正式搬进来，一点喜糖请您收下。”
如果要说陈君谦对于顾林果母亲的第一眼印象其实是不算差的，对方并不是那种文学作品里经常描述的颧骨很高，嘴唇刻薄，眼睛也细长的女人，就只是很普通的长相，很普通的衣着，很普通的一个人，就像放学后能在校门口的一堆来接孩子的家长中看过一眼转头就会忘掉的一个人。
“你好，我之前就听你妈妈说过了。”
“不过就算不听你妈妈说，我也听过你的名字，连续考了三年的年级第一，当了三年的三好学生，还拿过见义勇为的锦旗，之前和你妈妈聊天的时候，我都说我们上班的那一片都在羡慕她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虽然乍一听是完全挑不出毛病来的寒暄，但陈君谦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问题，因为对于他那一次在踩踏事件中的见义勇为，对方的立场应该是和他姑父姑姑那边是相同的才对，毕竟那是真切地救了他们女儿的事情。
可是顾林果的母亲却完全没有多提，那就只能说明要么顾林果那时候就根本没和母亲说自己差点卷入踩踏事件这种事，要么就是说了但是完全没有被对方在意。
无论是哪一种，事实上都能管中窥豹地看出不少问题。
“你坐，我去给你倒水。”
客气地这么说着，刚转过身去，顾妈妈又是转过头去叫自己的女儿：
“林果，家里有客人来了，你们学校的年级第一陈君谦之后要和你做邻居了，妈妈这个房子位置挑的好吧？”
等到顾林果这边出来之后，见两人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顾妈妈又是好奇地询问了一句。
“我妹妹和林果她在同一个班，而且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之前就有见过，阿姨也不用老年级第一不第一的，其实在我看来，林果也是有机会考到这种好成绩的。”
陈君谦很清楚，如果他现在只是说顾林果同样很聪明的话，那按照对方的思维模式，就只会跳跃到‘那肯定是还没用心学’的逻辑上，所以又是点点头补充了一句：
“因为我自己学习比较好嘛，我们班主任就让我多帮扶一下同学，办一个学习小组，效果目前也很不错，之后我们都是邻里邻居了，走动也比较方便，所以林果愿意的话，同样是可以加入进来一起学习的。”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是大好事啊？我替林果先同意了，以后要是林果她成绩进步了，阿姨请你吃饭！”
顾林果看着母亲的笑脸，感觉已经预想到了等陈君谦离开之后，对方又会做出一副‘妈好不容易为你求了这么老大一份人情你以后可得抓紧点’的模样，但这样的想法才刚刚产生，坐在她身旁的，刚刚才为她说了个谎的男孩子就已经趁着母亲转身的时机在沙发的下面握住了她的手。
如果以前是个没有人稀罕的话，那冷的时候反而不会觉得难受，但突然有人待她好了，温温热热的把她放在了心里后，就会突然学会痛，曾经被钝化的感情回来之后总会越发地汹涌。
卫生间和父母的怀里都不是顾林果能够去哭的地方。
毕竟现实和二次元肯定是不一样的。
但是在这一瞬间，她还是会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可以扑过去哭一下下的地方。
?第五十章：姐姐与妹妹（二合一）
年前的最后两天，陈君谦的主要任务是帮老妈看店。
在几个月的筹备后，他们家的小棋牌室终于是正式地开张了起来，全自动的麻将机和不错的服务态度虽然不能让他们一家日入斗金，但至少比起以前在厂里上班还是悠闲了许多，而且收入也很不错。
毕竟自己同样是有着二十多年打麻将经历的资深麻友，王红玲还是很清楚棋牌室的竞争力其实就在于硬件和软件这两方面的，前者当然是此时在国宁这个小县城里还算是难得一见的不用自己手洗的全自动麻将机，后者便是包括环境啊吃食啊态度啊等服务层面上的东西了。
王红玲自己之前就有吐槽过很多棋牌室无论是茶水还是小食方面都给的抠抠搜搜的，一桌子四个人能做出来每样东西只放两三个的事情，属于是每人平均分一个都不够，而且卫生也不好，让人过来就没有什么心情了。
抱持着这种推己及人的想法，陈君谦家里的这家小棋牌室做的就还算不错，因此在王红玲本人的麻友宣传下，很快便小小地在朋友圈里火了一把，特别是现在本来就是年前年后的时节，基本上每天下午和晚上，几个包厢里都是全部坐满，台费的收入相当可观。
而正如‘判断国外的中餐馆正不正宗，只需要看柜台后面有没有小孩子在那里趴着写作业’这句话一样，陈君谦也就此成为了趴在柜台那里写作业顺便看店的小老板，兼职去端个茶送个水什么的。
不过今天倒是有妹妹陪着他一起，主要是陈君谦自己的干姑姑同样是个麻将爱好者，对于自己妯娌的棋牌室当然是大力支持，所以陈曦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还把她自己的小笔记本电脑给一起带了过来，和陈君谦一起排排坐地在前台那里放电视剧看。
二零一二年的开年最热剧应该是月初播出的《北京爱情故事》，不过兄妹两人对这部剧的兴趣倒是不大，两人现在看的还是去年十一月才播出，但一经播出就直接问鼎成为年度第一热剧的《甄嬛传》。
虽然陈君谦现在看到陈建斌那张老脸，就只能想到给他留下了完全负面印象的《新三国》里的曹操，但整部剧的质量还是相当过关的，别说他和陈曦了，就是两人的妈妈也都挺喜欢看的。
只是在听到片尾曲，看到演唱者是姚贝娜的时候，陈君谦还是有点恍惚，因为他对这名女歌手的最初印象其实是来自于明年将要播出的国民级综艺《中国好声音》的第二季的，但事实上在那之前，对方就已经是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去世之后也仍然被许多粉丝记到现在。
想起明年就要开播的《中国好声音》，陈君谦也是转过头去对着妹妹询问了一句：
“曦曦以后还会想要继续在唱歌这方面发展吗？”
“哇，哥哥居然和爸爸问了我一模一样的问题。”
“嗯？真的吗？”
“对啊，前两天我爸爸从新疆那边回来之后就问过我这种事情，不过我现在也没想好呀。”
和林沐家不同，在陈君谦的眼里，妹妹家的情况事实上是有一个明显的转变过程的，而转变的关键便是他姑父的事业上面。
陈君谦自己前世的时候曾经认识过一个大学同学，对方在朋友圈里发过一篇让他至今都印象很深的长文，或许就能很好地解释妹妹现在身上的情况。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只局限在夫妻之间的，有时候不是不爱只是没有钱，给我底气的当然是父母的爱，但能让父母全心全意地爱我，舍不得让我遭受太大压力心情不好的前提是他们有钱。
我其实从来都是会换位思考的，如果我是我爸我妈，一定是做不到比他们更好了，我可能早就放弃了，可能更抠搜更节省更暴躁更担忧，所以每次一想到这点，我都觉得自己以后不会有孩子。
因为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把气撒到孩子身上，和她说都是因为对你付出太多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被生活压力逼到对孩子歇斯底里地发脾气，要求他一定好好读书换一个好前程，或者哭着问他如果你不读书以后这个家怎么办。
没有钱，我的压力就是我孩子的压力，我的不顺心就是我孩子的不顺心，而孩子的压力和不顺心，都是本来就会落到我头上来的。
唉，真希望我能一夜暴富啊，如果不能的话，让我爸我妈暴富也好，他们的爱会随着钱一起流过来，我们也能成为网络上大家羡慕的幸福一家。】
其实陈君谦的姑父姑姑之前也是会有点鸡娃的，不过在顾林果母亲的衬托之下，就连陈曦自己都觉得她老妈还是挺善解人意的了，而且随着陈君谦姑父的事业大成功，整个家庭的氛围都更加和睦了起来，连带着给陈曦本人的选择都多了起来。
当然了，陈曦也很清楚这一切同样全部都是坐在自己旁边，和自己一起把脚伸进同一个电火盆里一起取暖聊天的哥哥的功劳。
“没想好的话也不用特别着急，毕竟曦曦的成绩本来就还不错，到初中再说吧，而且我是觉得你是更喜欢文科那边的，相比于艺术而言。”
如果说其他女生的后续成绩陈君谦并不了解，但妹妹他还是知道的，在上辈子没有他干涉的情况下，对方都能在高考的时候考到全省文科排名的三千名左右，去了一所文科的211大学就读，学习上的天赋肯定是有的。
不过对于他的干涉到底会让妹妹的成绩变好还是变坏，只能说陈君谦还是挺乐观的，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妹妹也已经有了其他的路可以去更自由地进行选择。
“嗯嗯，我之后分科的话肯定会去当文科生。”
虽然感觉问这个有点早，但毕竟话题都聊到了这里，陈曦还是多问了一句：
“哥哥呢？以后会选文科还是理科？”
“大概率是文科。”
“我听说文科班上的女生很多欸。”
“正常，有的文科班男女比例都能拉到十比一。”
陈君谦自己前世上的文科班一整个班就只有七个男生。
毕竟这个话题对现在的两人来说还是有些遥远，所以陈曦很快又把话题收回到了不远的未来。
“其实我们家也打算在云栖锦苑买新房子了。”
“这个我听我妈说过，曦曦确实也要上初中了。”
“本来还想直接买哥哥旁边的那一家的，但是晚了一点儿，不过没想到是林果住在那里，所以也差不多？我们家的新房子就在你们俩的楼下，感觉到时候可以一起上下学。”
只是将这样的场景从口中说出来，陈曦就已经由衷地觉得满足和期待了，不自觉地将自己被衣服盖着的放在电火盆里的脚又往哥哥那里挪了挪，去碰着他的脚掌。
今年和去年一样下了雪。
她今年也会和去年一样在三十的晚上住过去，门口的小狗还是会站在那里摇着尾巴地欢迎她。
这种在剧烈变化的时代，慢慢推进的时间中从未改变的事物总是会让人感到安心，如果说成长是一瞬间的事情的话，那成长之前的时光便总是这样迟钝到几近停滞，让眼下的女孩子都有种想要靠在哥哥肩膀上睡上一觉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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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家庭氛围的提升显然不只是陈曦一家，陈君谦自己家里在过年的时候同样是一片欢声笑语的祥和。
就算不知道陈君谦自己折腾的电商是个怎么名堂，但陈俊的升职升迁和王红玲的小棋牌室生意不错却是可以看得到的，再加上新房子也装修好正式入住了，所以陈君谦的爷爷奶奶这边同样是心情很好，一顿年夜饭吃的有声有色。
二零一二年的春晚是没有赵本山的第一个春晚，也是沈腾以及开心麻花团队出道的第一个春晚，就像是某种新老交替一样，顶着‘郝建’这个名字出场的沈腾就此取代了‘白云黑土’的赵本山和宋丹丹，从此成为了春晚的常住户。
虽然陈君谦上辈子从一四年之后就没怎么看过春晚，但沈腾和开心麻花在一二到一四年这三年里的小品《今天的幸福》、《今天的幸福2》以及《扶不扶》还是挺有印象的，主要也是有后面几年衬托，所以质量还算过关，至少是能够让人笑得出来的语言类节目。
反正在看到沈腾从电视机里钻出来开始冒充从二十年后穿越来的好大儿的时候，陈君谦和陈曦两个人还是在房间里笑的很开心的，就连他手机对面的沈念秋也同步地发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过来。
不过和去年一样，完全不擅长熬夜的妹妹在九十点左右的时候就又在沙发上睡着了，只是今年没有趴在陈君谦的腿上，给了他一个起身去外面和姐姐打电话的机会。
“弟弟是初五的时候过来我这边，对吧？”
两人的谈话内容自然还是几天后的见面，毕竟仔细想想，他们的上一次见面都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上海世博会期间了，眼下都是伦敦奥运会要马上开始的二零一二年了，确实是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嗯，我初五的早上坐朋友的车子一起过去。”
“弟弟应该比那个时候长高了不少吧？”
“那肯定的。”
至少不会再被对方一把抱到只有胸口左右的位置。
“我这两年都没怎么长个子了，希望到时候见面的时候弟弟能给我个惊喜，毕竟我还是更喜欢个子比我高的男孩子的。”
今年已经快初三的沈念秋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女生来得早去的也早的发育期，身高增长的迅猛势头就此被按下，不过她自己对于本人目前的身高已经是很满意了，完全不用像某个对身高不满的小孩子说一些‘有的女孩子高中还在长个儿呢’的自欺欺人的话来安慰自己。
“姐姐现在还在看《花火》吗？”
“好久没看了，怎么了吗？”
“没事儿，就是好奇地问一下，毕竟姐姐现在不是在住校吗？就会想想看杂志的话会怎么办？”
“住校的话学校里也是有报刊亭和小卖部的，我们班还有学生会趁着下课的那几分钟飞奔过去买零食呢，想看肯定是还能看的，朋友买了也会借过来翻翻，不过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兴趣，能够去期期都买一期不落了。”
相比于《花火》，现在的沈念秋毫无疑问对于她和陈君谦之后的这次久违的见面更加看重，所以没说两句之后就又把话题给拐了回来，上来就是一句重量级到让陈君谦都有点无语凝噎，感觉没办法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