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刚刚的话只是个玩笑。”
耳闻那从容的反问,眼见这唇吻的若离,梅丽桑德面不改色,只盖过前言,泰然自若地再开了口。
“介于你们的年龄,我总会生出些许心忧,担心这,担心那,担心你们目及卡米拉的尸体,目及这么多血会恐慌受惊,提不起心力侦破真相。”
“女士,这是我们最基础的职业素养。”
不为应声动摇,蓝发丽人挽起裙摆,落座于天鹅绒的床榻,亦垂下被黑纱包裹的指尖,默然挽起卡米拉惨白的手。
似是在缅怀,又似是在心伤。
“她是与我三年有交的笔友,通过书信,我们长情地分享着故事,坦然着心绪,哪怕相隔一片海洋,情谊的深重仍能透过那一封封托人捎来的信传递。”
“夜灯下的每个晚间,我都是那么的期待,那么的满足,又有谁知道,真正相逢的那一刻,会是彼此两隔的永远。”
像是讲到了情深处,梅丽桑德提指拭了拭眼角,不禁潸然泪下。
只此的言辞,便拂去了夏洛蒂既往的疑声,让她纵是有心,也不该不合时宜地开口追询,强求前者做出交代。
“女士,对不起,让您伤神了。”
“无妨,倒是我打扰了你们,想必,你们已经有了线索,所以,才有闲逸做些你情我愿的事?”
扬起喉嗓,就着方才的挽腰送吻,梅丽桑德的语气多了分调侃,就像每个热衷于此的女性。
“我并不介怀,相反,人从不能给情欲规定一个时间,它并不是短时的满足,而恰恰是由阻挠变得强烈的。”
了却方才的询问,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蓝发丽人熄灭床头的煤灯,让那氤氲的芳香逐渐褪去。
卡米拉的呼吸就此归于平静,连心脏也停止了最末的跳动,只余泊泊的血液尚在外渗,心神的恍惚与言辞的浑噩亦是随熏香的消散渐淡。
果然,这古怪的烟气便是此地佣人和自家小雀心神不定的根源,至于自己为什么能熟视无睹,夏洛蒂更愿意将之归功于身为非凡者的灵性。
起先,梅丽桑德应是确有栽赃她们的意思,但在推门而入,目见自己适时递上唇吻的顷刻,对方就改变了主意,修缮了措辞。
这是阳谋,可少女却不能在这里直言戳破,寻根究底。
毕竟,如今的她们只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那位丽人尚且有意以寻常的身份置身事内,那夏洛蒂倒还能借侦探的便利妥善处理,而不是升级事态,以刀枪剑鸣决出成败。
说到底,少女无法肯定梅丽桑德的立场,也不能确凿她的非凡途经与序列高低。
虽然有些烦躁,但罢了,人生如戏,挑战性方是歌剧的高峰......既然她人有心,那自己也乐于唱出对角戏,一展绚烂的歌喉。
“就像女士您所说的,我们的确有了一定的发现。”
挺起腰身,不卑不亢地来到梅丽桑德的跟前,夏洛蒂不作解释,只将目光倾向那位卡米拉女士。
她是位充满了成熟风韵的女性,柳枝般细长的眉,挺翘笔直的鼻,白至惨淡,红至斑驳,一层一阵,真如昙花般绚丽,是被死亡堆砌出的,独一无二的美。
视线下移,沿着浅金的秀发,落至蕾丝花边的单薄睡袍,她见胸前的深襟大开,露出雪花般白腻的肌肤与两半边软峰。
很大呢。
几点金饰钻石,颈间耳垂,指环项链,奢华露富却不显庸俗,十足的贵人之相,就连那柄刺入胸腔的尖刀也点缀玛瑙,显彰财富。
这是凭借眼观可得的外相,而真正令少女在意的是其人面上的宁静祥和,宛若安然赴死,早有预计。
“梅丽桑德女士,这柄尖刀从一开始就属于卡米拉夫人吗?”
“是,这点那些佣人可以证明,她予我的书信中也有过提及。”
目光不移,梅丽桑德静静看着夏洛蒂,眼波泛滥,就像在欣赏着某种稀世珍宝。
“那么,假若卡米拉夫人身死,她所拥有的财富,包括西海岸铁道公司的股份,将会由谁继承?”
“按照惯例,贵族的亲代死亡,由子嗣承下遗产,可卡米拉她与查普林爵士并没有诞下孩子,在分配上遵循的也是回流的方式,如果没有外力干扰,这批股份最终会被政府收拢,在证券交易市场上重新拍卖。”
应答之声尚未褪去。
“卡米拉夫人在近来与你的来信中,有表达过难以调和的郁结与烦恼吗?”
“好像有一些,她呀,最近常在抱怨,说那些名义上的绅士就像甩不掉的矮脚狗一般追捧着自己,当然,比起抱怨,或许,这更像种炫耀,她可能还乐在其中。”
闻此,夏洛蒂短叹一声,似是在为线索的中断而惋惜。
蹙起细长的娥眉,她垂下腰肢,与蓝发丽人坐在同一侧的床榻,亦伸出指尖,握住了那被黑纱包裹的纤手。
没有急于解释,少女细细摩挲着前者的指节,仿佛是出于案情对一位受害者的安慰。
就像此前梅丽桑德营造场景,从而对自己施以逼迫,夏洛蒂亦是借着人情的得势,从她的身上合情合理地赚回些小便宜。
“女士,很抱歉,从您的角度出发,我恐怕很难给出满意的答复,指证凶手的身份。”
“毕竟,刀不会杀人,只有人才能杀人。一个人挥下利刃或许是受了爱情与仇恨的驱使,但一个人提倡谋杀却只能出于纯粹的邪恶动机。”
独独在纯粹二字上加重语气,谈吐时,少女的视线亦是没有从丽人的眉眼移开,仿佛是在殊口质询。
“你的意思是?”
面色如旧,像是确不知情,会不出意,梅丽桑德连声追问道。
“卡米拉夫人应该是自杀身亡的,从伤口的渗血程度来看,她的死亡时间在四个小时之内,而清晨的这段时间,除了佣人推开大外,没有任何人进出过这个房间。”
“从您和那些佣人的口述中,从这间卧室的布置中,我大致能推论出卡米拉夫人的生活习惯,虽然热衷打扮,且作为淑女,有些小小的虚荣,但她在尺度上收束自如,始终维持着夫人的矜持,理应结不下深重的仇怨。”
在鱼池里洒饵,对每条咬钩的鱼予以微妙的亲近,却又保持距离,这种伎俩,我怎么会不懂呢。
“钱财的纠纷在法律的分配下亦是不经之谈,如果谈及随机性的入室杀害,那这些侍从的耳目或许是在同一刻陷入了瞎聋,实为天方夜谭。”
一字一句地道出解释,夏洛蒂的论证根植于现行的线索,遵循着世事的常理,是最为合乎证据的答案,然而——
“华生小姐,我聘请你,可不是为了得到这千篇一律的真相,这谁都能断言的庸语,卡米拉怎么可能会自杀,她昨日还与我欢声笑语,又有什么理由结束生命?”
“无能,废物,难道,辛格事务所的侦探,就只有这种水准,就只能用这种好笑的话搪塞真相吗?”
黯金的眼眸微敛,梅丽桑德失声哭泣,亦不抑嗓音的哽咽,似悲楚凄怆,闻言,在外的佣仆皆是推门而入,死死盯着夏洛蒂一众人。
那是对前言的质问,是对答案的否认,亦是分外戏谑的逼迫。
见此,夏洛蒂神色自若,心中漠然,她对这位丽人的目的了解得更为透彻:线索的合并很难指出自杀以外的可能,但当雇主不愿认同,这份委托只会逐渐陷入漩涡,只能胁迫着自己承认另类的谋杀。
即便是承认,也要给出合乎情理的解释,而到了这一步几乎又成了一个死局,除非有隐秘的力量能追本溯源,肯定唇间所作的解释。
实际上,卡米拉逝去的灵的确有怪异的地方,无论是自缚还是他杀,无论是仇怨还是心甘,总归会点落涟漪,着染情绪的色彩,可前者的灵却只有近乎扭曲的平静。
如若是知情者,那自然可以敞言古怪,可她们如今只是常人,是雇员与雇主,道出谋杀的可能近乎于澄明自身对非凡的涉及,而灵视这一能力也非任何途径都能拥有的基础。
所以,梅丽桑德女士,你是好奇心泛滥到想要拨开一朵娇艳的黑花吗?
好,那我,如你所愿。
心道如此,可在面上,她却是眼睫轻颤,抿紧唇瓣,坚定又不失动摇,说道:
“即使是负有盛名的侦探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全知全能的贤者,在没有得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是不能进行推理的,那样的话,只能是误入歧途。”
“犯罪的手法,终究是人类想出来的谜题......只要绞尽脑汁,总归是可以导出一个逻辑性的答案。”
支起身子,让眼对着眼,鼻对着鼻,面对那一双双耳目,面对那嘈嚷的喧声,夏洛蒂不躲不闪,只冷冽语气,若公正不阿的骑士。
“女士,如果您希望得到那样的真相,那我自然可以把奇怪和神秘混为一谈,从而解释这,补齐那,就像一位真正作案的凶手。”
“我当然可以将罪名安给任何一个人,比方说你,你,又或者是你,甚至于,菲尔森先生,巴托里爵士,只要您愿意听这些谎话。”
提握手杖,横起杖尖,少女逐一指向那盯梢己身的人群,每当她念及名字,顿挫嗓音,周遭的佣人便不自禁地退却一步,到最后,他们无不敛目收声,迫于威势相继避开。
夏洛蒂满意地扫视了一圈,继而平放手杖,使之重新钉立在地,泛开合耳的闷响。
这声闷响盖过了他人慌乱,压抑亦或恐惧的目光,在罪名的威胁下,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整齐划一。
烛火影影绰绰地摇曳,渲染着蓝发丽人瑰丽的眉眼,衬映着那双细长的眸子。
暗朱的唇吐出轻浅的气,她说:
“那么,华生小姐,你依旧坚持自杀的答复吗?”
“不,我不会坚持,因为——”
不再发声,夏洛蒂从临窗的冬蔷薇丛中折下一朵娇艳的花,将它的断根轻轻插进梅丽桑德忧蓝的发丝之间。
鲜花,美人,负毒的圣诞紫薇,妩媚的恶美人,两相衬映,相得益彰,想来,梅丽桑德女士应该会很满意我摘与她的这朵毒花,我为她所作的修饰。
“我不在乎,无论他们,还是辛格,亦或是她们。”
目光扫过两只小雀,诸多佣人,银发的少女倾下腰肢,仅附至梅丽桑德的耳畔,吹出一阵湿气。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是唯有二人能够听闻的咬耳。
“如果你这么爱听我的话,那就将罪名赋予那该死的蠢货,巴托里爵士。”
提起皮箱,一振衣袖,抚了抚恶女人的蓝发,惹来她诧异的注视,夏洛蒂当即怕怕地躲开,像只蝴蝶一般迈开轻盈的步伐,领着两只小鸟就此溜走。
既然你非要现在揭开我的假面,非要和我斗个高下,那我——
现在就走!
一改方才的强势,在脱离视线的那一刻,飒爽的银发骑士头也不回,夺门而出。
逃跑了。
伴着几声渐远的嘶鸣,马蹄踏过泥泞的草壤,陷落处处坑洼的凹洞。
梅丽桑德站在窗边,透过细雪斜飞的朦胧白幕,凝望马车离去的影子,也凝望渐远的夏洛蒂。
直到其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蓝发丽人这才取下那朵毒艳的冬蔷薇,亦提指抚了抚残留水渍的耳廓与那细微的牙印。
微不可见的红痕泛开。
多少年了,这么一位女孩,像只刺猬一样,被戳得痛了,竟然胆大到真的——
咬了她的耳朵一口。
第七十一章 阳光的逝去(4.5k)
“不问我,为什么直接离开吗?”
寂寥沉静的马车,夏洛蒂轻吐芳息,忽地出声。
声音静静回荡在闭塞的车厢内,仿佛珍珠轻撞出脆响,又恰似雨雪落至房檐,滴答成线的珠帘。
此时,她们已离开中心区,坐在回程的路途之中,天太暗,路不平,又被绵延的沉云遮了太阳,街上一片萧瑟,人影疏斜,几片承着积雪的树叶飘然而下,落在窗扉。
这个点正值午后,瘦削的车夫们披着雨衣坚守在各自的车前,静候着每一位受不了雨雪喧嚣的客人,夏洛蒂是耐得住雨雪的,虽然这绵延的飞雪已持续了数天,但它忽大忽小,偶尔刮风,时而雷鸣,让少女觉得很是新奇,新奇之余,自然也对气象的变化多了份宽容。
声远人近,唯有彼此的呼吸萦绕于耳畔。
当少女握着两只小鸟的手,离开洋楼,避开毒艳的蔷薇,温妮仍没能从起先的那一吻中挣离,蜷缩在车厢的边角,她犹豫了很久,却没敢提唇吻,只是垂下身子向夏洛蒂这边斜了过来。
“华生,马车太贵了,要不,我们还是走回去吧......”
午间的阳光下,小鸟雀的脸颊微红。
傻丫头,我不缺钱,可以请你,至少,在常人的世界里,近百镑的财富已足以挥霍一生。
心道如此,可夏洛蒂怎么可能会这么说。
倒不是她会不出小鸟的意思,只是觉得有趣,她知道若是自己这样应答,肯定可以瞧见温妮瘪着嘴委屈又自惭的模样。
那一定很可爱,少女这样想这。
只是唇吻在前,再刺激这姑娘,难免显得自己不知趣,不懂礼了。
她是守礼的人,好不容易从社会的最底层爬上来,若还是像从前那样只是把斩首的利刃,她会为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
于是,她摸了摸小鸟的脑袋,将那栗色的发丝揉成一团鸡窝,乱糟糟的,却又很可人。
“我的好姑娘们,辛格先生可候待着我们的消息,说不定,他这会儿正和只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
如旧将黑锅甩给老侦探,夏洛蒂浅笑嫣然,再问道。
“不好奇,我之前的问题吗? ”
“华生小姐总是有合情的理由,像我这样的笨丫头,就没必要去......”
飞雪似尘,百里长街,眼越窗扉,可见银发的少女提起指节,止于那淡粉的唇前。
“嘘。”
回想起方才的啄吻,小鸟雀当即捂住了嘴,不敢再说半点怯语。
可唇止得了,眼里的光却抑不下,她看夏洛蒂,看着一直以来都在教导着自己,开导着自己的老师。
“温妮,我曾说过,出身并不会决定人的一切,而你拥有着才能,也有着上进的心,因此,我对你好,我钟意你,所以,我也愿意付出耐心。”
侧下额首,让发丝覆着发丝,这间车厢本就不大,这再凑过去几乎让她们贴在了一齐,夏洛蒂用手环住小鸟的腰肢,在她的脸侧轻轻说: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自己在日后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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