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到了最后,同级的特工,居高的雇主,都不敢轻慢她,也束不住她的獠牙。
从底层走向富足,夏洛蒂没有用太久,基本上,事情是干一件成一件,她要不想干的事情,别人也做不成。
他人有没有反对自己的呢?自然,但是很少,除非他们想要家破人亡,想要迷失在苦痛的漩涡。
正是因此,哪怕身处牢狱,少女亦是没有一丝危在旦夕的紧迫感,更有心招展花枝,如旧地魅惑起周遭的人与物,信息与力量兼并的提升让她从本无一路,弥漫在廷根的黑云中寻到可能,拨开一缕光亮。
漠然握拳,致那纤长的五指捏碎空气,拧作负有力量的形状,夏洛蒂目中的神采渐渐淡去,一缕异样随之浮现心头。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凉意,皱纹皆是低平的陈旧矮楼,路面更是崎岖不平,行人无多,耳闻可听分外沉静,唯有车轮不断发出的嘶哑声与马蹄声连续不断......
这风景似乎有些陌生?
夏洛蒂倒没有记从港口到玛黑区的路,即便是她也不能无时无刻都保持着高度的集中,她只会将一天中最精神的那段时间留给享乐食足的半晌。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对路径毫无印象,哪怕没有可以去记,几个标志性的路标仍是相当醒目的,来回也不下几次了,街边风景如何她大抵有些熟络。
其实,为求隐蔽行踪,除不可避的细节上贯彻谨慎,她沿途多次换乘,目的地也或多或少行进走远些许,玛黑区虽然不像廷根的中心那么整洁漂亮,却也是一个热闹纷繁的城区,各种店面商家遍布街道,怎么可能这么安静自然,连路都不平。
有问题......
心情渐沉,眉睫轻颤,少女微微眯起了狭长的眸子。
身体逐渐紧绷,手杖与提箱亦是被她握住掌间,清冽喉嗓,她故作轻松地向外问道:
“先生,大概还有多久才到,我已经有些犯困了。”
“十分钟左右吧。”
座驾上的车夫如是答复,言辞平静。
“似乎比平时快了点。”
“我走了近路。”
“呵。”
是少女的嗤笑声,她说,“离玛黑区越来越远的近路?”
静立几秒,海风依旧,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唯有车轮碾转的咯吱嘎达持续不断地泛于耳畔。
这重复且枯燥的响声,如黑云压城,让冬日冷冽的气候拧出一份诡异的温吞。
咚,咚。
心跳声渐大,轻浅的呼吸,细长似柳的眉轻蹙,挺拔小巧的鼻翼微抽,夏洛蒂在干冷的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焦味。
炸药?
是昨日那件事的善报。
砰!车门被皮靴一脚踹开,大开着撞向车厢,继而发出刺耳尖利的呐喊。
迎着扑向车厢的冷风,更在萧瑟的雨雪中飞舞起银灰的长发与凌乱的衣摆,夏洛蒂先行甩飞皮箱,让之落至地面,再跃出车厢,在半空中用手下压毡帽,以单膝浅蹲的姿态置身,静候身后的马车轰然爆炸,火光骤起,糅杂着木头与钢铁溅射开来。
一声嘶吼,骏马发出痛苦凄惨的长鸣,焰火与炽热裹夹着猛然的冲力吞没了方才乘坐的一切,继而化作火球歪歪扭扭地前行了十几米,轰然坍塌,永远地停留在了那里。
回首看去,不远处马车燃烧得噼里啪啦,在汹涌的火势里,一人两马的尸骸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
“这还真是专业......毁尸灭迹一气呵成。”
行凶者是谁,不言而喻,手脚还算麻利,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寻到了根源,巴托里爵士。
不过,这倒不是坏事,那些杀不死她的,只会让她变得更强。
至于用炸药的方法不仅能掩盖隐秘的痕迹,也能用更多的理由搪塞,毕竟,低序列的非凡者可扛不住过量的枪弹火药,好在夏洛蒂的嗅觉敏感,先行发觉了危险的到来。
几经回眸,确认了无人再作跟踪,夏洛蒂便用手抹了抹脸颊轻微的血迹。
一点点小小的擦伤,一点点被逼迫的无奈,往往更能点起他人,点醒群民的怒火。
将发丝拢得稍显乱遭,也不拭去鲜血,弥留着受害的根据,少女一振衣袖,孤身走向了此行的目的地,康诺酒吧。
布莱特一众析出的特性尚未化作金榜,充盈腰裤,继而填补她空缺的短板。
越过长街,穿过连楼,在那之前,她先且见到了自家的小鹦鹉。
哪怕戴上了附面的假面,夏洛蒂仍是一眼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宽大的衣袍,翠色的金边假面,那缕栗发似垂未垂,倒是俏皮得很。
很明显,那靠在墙边,不作声响的模样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
好小鸟,懂得等主人到来,值得夸奖。
“锵锵,猜猜我是谁?”
于是,她轻推面具,快步走近,用无比轻快的语气出言问道。
“约瑟,不,星光女士,您来了。”
见到那头明灿的银发,梅琳娜自然也认出了她的这位‘好朋友’,本想如旧喃出真名,可一想到,她们今晚的身份,就下意识地改了口,附上自己认为的代号。
用星光来描述我?看来,小鸟对自己还挺憧憬的,是个不错的称呼,我喜欢。
于是,她也唤出了自己对梅琳娜的认知。
“鹦鹉小姐,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咳。”直来直去的话语萌动心火,兴许是这副描述太过形象,就连梅琳娜自身都险些想要点头。
正想着说些什么,她便瞥到了夏洛蒂脸颊上未逝的血液。
“星光女士,你受伤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迫切的关心与不掩的在意。
“啊,你说它呀,在来时遇到点小意外,因昨日的那件声援,我得罪了一些当头的人。”
像是漫不经心地言说着,夏洛蒂提起指尖,轻浅擦去脸侧的血渍,让它蔓延成一缕渐淡的痕。
“当然,这并不称奇,毕竟,作为理想主义者,在践行心中所求,为诉公平,为证友人的心念之前,就早已做好了——”
目光直直地看向梅琳娜,仿若少女语中的友人便是前者,她说,她承认:
“牺牲的准备。”
第七十三章 仲裁的下一序列
“约瑟芬......”
闻及那牺牲的字眼,梅琳娜再不能抑心中的愁虑,轻声喃了出来。
见着少女那瘦削的身影,没来由的,她感到了一种易逝的破碎感,仿佛一经眨眼,自己捧起的这束光就将消散于掌间。
“嘘,小名只适合私下的时候亲昵地喊喊哦,虽然我不介意,但我更想将那放到晚间烛火点起的漫漫昏黄中。”
笑意盈盈地抿动粉唇,夏洛蒂仿若对这些微的伤势,对那贵族的诘难漠不在意。
“不,这不一样,我很愿意与华生你共处一室,闲谈和洽,但,你受的伤,是那位爵士所做的吗?是因为昨日领衔民众的事情从而陷害于你吗?”
主动握住夏洛蒂的纤手,即便隔着面具,也能看出小鹦鹉焦急忧虑的神情。
“是,又能怎么样,当利益牵动人心,罪恶的行径便会无休止地开拔,人命在他们的眼中是多么的卑如草芥。”
“......”
没有再说什么,梅琳娜只是扣紧五指,咬紧唇齿,让体温随手心传递,也怀复杂的思绪于胸。
“为什么要说牺牲,我不喜欢这个词,无论是在攥写的小说中,还是真正的生活之中。”
且随并肩同行,她们咬耳摩颈,用着只有彼此靠得近了,才能听到的声音细语着。
若有旁人眼见耳闻,只怕很难不将她们视作朋友以上的亲密关系。
“这可不对,鹦鹉小姐,牺牲这个词是多么高尚,多么伟大的字眼,为理想而奋不顾身,世间的英雄不尽如此?若没了它的点睛之笔,以大胜收尾,那一场歌剧,一幅篇章未免太过平淡,少了精彩。”
抬起手,似盛起郁结的灯光,就像每个求道的朝圣者,黑纱覆面的银发少女,是如此的璀璨,却又脆弱,仿佛一阵晚风,就能带走这道倩影。
“可现实与歌剧是不同的,至少,我们有选择的余地,那位爵士对你的作为如此恶劣,我们可以.....,”
话涌到嘴边,突兀地卡住了,梅琳娜欲言又止,她想说一时的隐忍,一时的退让,可当那居高者的附意迫及友人的性命,再多的迂回都失了余地。
晨间,约瑟芬告知了她昨日领着群民,手刃叛徒的革命,让自己真正了解起这样一位志同道合且落于实践的友人。
非凡者,同好者,朋友以上......
就像世间无数个巧合的叠加,华生仿若命中注定的骑士,自一场偶然的相逢降临到她的身旁,亦如画卷故事的开幕篇章。
所以,心中的情感作祟,所以,贵族的排挤与鄙夷使然,她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情谊,更兼书友与导师的身份,假若,假若——
“鹦鹉小姐,你是想说逃跑吗?你是想让我抛弃彼此共同追逐的理想,舍弃那些民众吗?”
轻缓的呢喃抵至耳根,送入一股暖流,此时,她们已穿过酒吧的前厅,随性选了临窗的雅座落坐。
“当我做出那个选择,当我领着不计其数的人们团结一心,践行理论,就意味着我同样负起了他们的责任。我是最先的发声者,若连我都怯于危难,敛唇不语,那奔波不济,困苦疲乏的人们何以发声?那我不同样是机会主义的择选者,不同样沦为了弃之不理的叛徒?”
酒杯交酬的轻响不住泛开,喉间起伏的咕噜声伴于耳畔,翕动唇齿的饮声如梦似画,熏香与酒醇逸散,光是置身其中,就恍然有微醺的感触。
可夏洛蒂的唇语却仿若拂面的冰雨,冷冽得连这纸醉金迷的奢华都淡去了滋味,只余下现实的凛凛冬日,刺骨严寒。
“至少,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激进,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能逐渐唤醒人们的身心,让他们慢慢意识到自己的作为能改善生活,让他们愈渐拥有认同感,信任彼此的理念,敢于提出诉求,真正团结起来,树立旗帜。”
下压覆颜的假面,梅琳娜正要再作开口,就见那银发少女微微摇头,无声拒绝。
“因为,约瑟芬·华生,是个孤身伶仃的旅人,是无根无萍的失乡之人,是一时寂寞便会自缢的兔子。”
牵强地扯起嘴角,她的颜面泛开了憔悴的苍白,一种无力感浑然而生。
“她的价值便是最为余晖为那心重的人们点起初日的薪火,哪怕燃尽,哪怕焚毁。”
仿佛是在诉说,即便是那么一位飒爽自若,端庄如旧的少女,也注定有着脆弱的一面,需要安慰,需要倚肩的相靠。
不自禁地,梅琳娜伸出了手,她想说些什么,也想挽住夏洛蒂易逝的指尖,让那头如瀑的银发垂在自己的肩头。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如此之轻,约瑟芬,我也可以,成为......”
你的依靠,乃至灵魂的伴侣。
我可以倾听你的诉求与苦闷,你的悲欢与惆怅,不仅可以成为唇吻间的朋友,也可以成为并肩的战友,乃至植株扎下的深根。
我愿意作为你的笔杆,去挥纵墨水,书写下一篇篇优美的诗画,一章章写实的素描,亦或是你我之间的情缘纠葛。
然而,这一切难以出口,一丝一毫也不能。
心绪万千,可小鹦鹉的万般情思却被夏洛蒂看在眼里,留在心头。
她说:
不,你成为不了,因为,你永远不了解我,梅琳娜。
你比花孔雀与小麻雀更为聪慧,却依旧看不穿这张假面下的真容,那恶质漆黑的心花。
像我这样的人,即便折断了脊梁,刺穿了胛骨,也不会露出真心。
除非,将我的每一颗牙都打碎,将我的尊严与自傲悉数践踏,贬作无用的尘土。
除非,我真的迷醉于扮演,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受任催眠,忘却了往生的种种经历。
不过,如果你在这个时候真的说出了口,那华生小姐说不定还真会面露红晕,流下泪水,倚着你的肩头倾诉心愁,好似每个娇弱孤苦,心力憔悴的姑娘。
只可惜,小鹦鹉啊,不管你是因为矜持还是别的原因,错过了,就再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因为,我是吃女孩的大灰狼,只会施舍一次喊猎人的机会。
“走吧,小鹦鹉,聚会要开始了。”
摆了摆手,熟稔地起身告离,穿过一众交杯饮酒的绅士淑女,夏洛蒂行至吧台,用掌背轻点桌子。
“一杯丝彤姜酒。”
停下手头的动作,酒保抬头看了少女一眼,见那装束口吻,低声道:
“那位先生在二号纸牌室,敲门三下,默念五秒,再道声招呼就可以进去了。”
“多谢您的好心。”
夏洛蒂展露微笑,自衣袋中取出五便士,轻浅随性地落在桌台。
是小费。
接着,她便微酌一口姜酒,让那苦涩的滋味于唇间涌开,亦牵着低埋脑袋的梅琳娜,绕过前厅,敲响了纸牌室的大门。
依旧是上次的道路,依旧是狭长的走廊,覆着黑袍,随着侍从的带领,她们进入了只有一根蜡烛在静静燃烧的起居室。
一眼望去,夏洛蒂发现这次聚会的非凡者比以往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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