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用你的方式让我感到更多惊喜吧。”
就像对小雀的描述,作乐的追求同样是经由过去的环境塑造所得,是极难根治的疾病。
她幼时被机构收养,被灌输这样那样的条框守则,必须遵从命令,不许违抗居高之人,甚至连抬头都是奢望,所以,在历经漫漫的折磨与锻炼后,她终是撕碎了那些约束她的人与物,亦重获了自由。
只是,人虽流离失所,似是安闲自在,但那些日夜却依旧让她难以忘怀,潜意识尚追逐着解恨的快意与妄为的恣意。
夏洛蒂给自己的定义是恶女人,因为,她总在做那些故事篇章中捣毁幸福的角色,并对之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所以,在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她才会想自己这样的恶人也能得到新生,世道真是幸运,却又不幸,对他人的不幸。
过去她已经活够了,也心安理得地接受死亡,因此,在初次见到那三只小鸟时,她本意是想换副面孔,做个善解人意的长姐,可本性难抑。
逐乐的追求使然,她一面善待那些姑娘,又精心设计着故事,比以往更为费力,也更为细致地塑造悲剧。
她其实并不惧怕自己的作为被那些鸟雀发现,发现便发现,承了她的恩,受了她的惠,伤害的是自己,逝去的也是自己,不过是糟践了三颗真心,又能拿自己如何?
伤害她?
呵呵,舍得吗?
软绵绵的罪责毫无作用,厉声的质问亦有沉默应对,更强硬些的手段或许会更为有效。
必要时,可以唤回华生的傀儡,看看那些鸟雀的神态如何,毕竟,被察觉面具下的真容也是件极为有趣的事,这么一想,她倒有些——
期待。
中世纪的日子太过无趣,没有消遣时间的电子设备,寻些乐子只能以人为载体。
双腿微微摩挲,让典雅的裙摆向下内陷,显出微湿的褶皱,是兴奋的反馈。
当然,这一切都要有力量支撑,她必须要握有决定命运的权柄,才能心安地去享受,去作弄。
此非扮演,而是动力所在,从一早自述的愉戏人生亦莫过于此。
......
清晨的街道,有道瘦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
那是位栗发的少女,她仓惶失措,分不清方向,更无心去留意,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眼帘,即便睁眼也什么都看不透,就像如今的自己。
“书总会翻页的,小麻雀。”
温妮的脑海仍不断回响着丽人的结语,那温柔却残忍的字句就像一把尖刀,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曾受华生的好意与挽留,成为了事务所的小小助手,有了体面的工资,能改写母亲与姐姐妹妹贫瘠的处境,所以,她欠着莫大的恩情未偿,所以,在听闻枪响,见到华生倒下的那一刻,自己才会那么慌张,那么无神,就像失去了人生的支柱。
只是——
“为什么,会这样。”
少女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口,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双手捂住脸,仿佛这样就能遮住泪水,掩饰自己的脆弱。
“明明故事停留在这里就好,明明我那么努力地去阅读,去提升自我,以为这样就能成为你期待的天鹅,可你却用文字,用我最熟知的文字告诉我真相......”
“轻飘,随意,对我不看重,对自己也漠不关心,难道,我只是一件用嫌就弃的玩具吗,难道,你就不会将目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吗?”
她将那顶报童帽狠狠甩落,像自暴自弃般贬低着己身的一切,宣泄着那未能道出的委屈。
敏锐的天赋,让她并没有停留在释意的表层,温妮只是瞥见真相的一角,就看清了余下的轮廓。
她不为被欺骗哭泣,只为自身的无能而自责。
华生从不在意他人,更不在意自己,她像是心安理得地迎接送钟的枪响,毫不留恋,甚至乐在其中。
这样的人,是约束不了的,她出于乐趣施予自己援手,不求回报,不求谅解,可这样,自己就能心安理得接受恩情,接受被改写的生活吗?
做不到。
心软的温妮是做不到,哪怕明知付出毫无意义,她也会去尝试。
破案时的清甜一吻,晨间萨赫蛋糕的回甘......就像浇在糕胚上昂贵的巧可,是尝过就忘不了的奢靡,而小小的麻雀已是将之送入唇间,又怎么能彻底忘却。
屈身重新捡起被尘灰沾染的报童帽,恰在这时,一枚精致的怀表自她的衣袋滑落,坠入掌心。
昔日,她第一次为华生修复怀表,证明自身亦是有用时见到的便是这如出一辙的物件,那时的自己,是那样欢欣,仿佛身前的人就是憧憬的一切。
不及思考这是何时放入的,她缓缓咬住下唇,明明生气得发抖,却若松鼠般鼓起小脸,仅仅露出可口的不忿。
“你明知我不会放弃,还用这样的方式......好,如你所想,我会去提升自我,无论是非凡者,还是其他,直到能真正约束无根的云萍。”
栗发的少女擦干眼泪,又哭又笑地握住那枚怀表,枪响而人未忘,她为之而笑,却又为之掩泪。
她说:
“华生,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
“混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假慈悲与小费
视线转换,褐发的丽人正梳理着及颈的短发,端坐于镜前打量着目中的倩影。
温婉的笑容,俨然的气质,整洁至每个褶皱都被抚平,相互矛盾的装点汇聚,却恰能衬出那被大衣包裹的细瘦,那素面妆容下的凌厉与气足。
真是副好皮囊。
从欧肖小姐闲情的休憩中挣离,再睁眼时,她已是要作为好好医生伊莎贝拉,再为佛伦萨的一草一木修缮剪枝。
将昨夜所书写的调查结果放入随身提箱,这场蔓延大半个外城的瘟疫固然与她干系不大,可谁不奢望一份被承认的高尚与伟大?
好名声便是她最坚硬的铠甲,何况,作为救世济人的医者,不无私奉献,怎么讽刺那些嘴脸的丑恶与自私,怎么反衬出己身的高洁脱俗。
要真正踏入佛伦萨的内城,普世医生的身份可不太够,就连伊莱莎那样的贵族千金,也是出于初次见面的设计,才对自己印象稍稍深刻,如果真要为那姑娘诊疗,名气便是打开迪克巴托夫家的敲门砖。
接下来,就是去救济院以自己的身份了却这场疫病。
马蹄声如旧地穿过矮楼,随着车夫有一阵没一阵的咳嗽,夏洛蒂不禁拢开窗纱,看厢外恍若隔世的晨景。
与初来佛伦萨时不尽相同,短短几天,瘟疫就像只无形的手,悄然笼罩了每个街头巷角,此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横七竖八躺倒的流民。他们的面孔灰暗,眼窝深陷,皮肤上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点和溃烂的疮口。空气中亦弥漫着腐臭的气味,混合焚烧草药和尸体的焦糊味,令人窒息。
市场早已荒废,摊位上堆满了腐烂的蔬菜和发霉的面包,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中翻找食物,偶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是绝望的嘶哑。
“先生,听说,最近死了很多人。”
或许是惊叹于这么一位气质上佳的丽人会与之搭话,挥鞭的车夫忙不迭勒住缰绳,让驰骋的速速稍稍和缓。
他沉默半晌,想去看发声者的神态,可一面窗纱之隔,就像铁幕让尊卑分明,也让抱怨与讽刺悉数自喉间褪去,更多了恭敬之情。
“欸,女士,在佛伦萨,死亡是如此的常见,得了病而死,总比摔断腿,流离失所,半生不遂好过太多。”
压抑着喉间的瘙痒,车夫像抱怨,也像埋怨般诉说着他人的苦楚,自身的无奈。
“这里的人本就没几年活头,他们终其一生都进不到繁荣的内城区,只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就被埋进土地,丢进河里。那莱茵河泛黑的臭水,有多少是流民身上泡脓的衣物与肢体。欸,或许,这疫病便是老天也看不得眼降下,来让他们少受些苦的。”
“那先生您呢?”
闻言,几分腥甜自心肺回涌,止住了男人挥鞭的手,让马儿失了准,一时惊慌地嘶出了声。
“呵呵,我也染上了那该死的病,像我这样的苦命人,就算穿的再光鲜亮丽,也只是为了照拂客人的面子,往来的人们何其之多,也不知从哪一趟起,我便和那些可怜的人一样,咳出黑红的血,连呼吸也愈发困难,这大抵就是对我背弃家乡,来到这里受苦的诅咒。”
“从症状的初期,到现在,过了多少时间,中途有没有头晕与发烧的并发状况?”
不为动容,依旧是平和淡雅的嗓音。
“咳,女士,您问这些做什么?”
他像是在诘责,质问,你们这些该死的富人不应该漠不关心吗?
“看来,没有超过两周,是肺部梗塞,还是喉间先有了浓痰?你听过肺结核吗?如果你是因人传染,那就另作分类,同时,我想请教,你们一般在什么地方取水家用。”
条理清晰地逐一举例,做出推理,夏洛蒂亦举起圆腹钢笔,在颠簸之余于纸张上落下优美如常的字句。
她的记性自然不错,但仪式感是扮演的必要,何况,纸笔的黑白分明总比单一的口述更有论证力,对于自己之后的作为,这有着必要性。
“这只是一场病,在病源被抑制后,感染的人会缓缓变少,此前的患者也会因相对的药物逐渐痊愈,你会得救,他们也会。”
“你我的生活最终会回到平静之中,经此一遭,想来,所有医者与政府的官员都该认识到公共卫生的必要性。”
似长笛抚耳,哪怕闻及诸多专业用语,可那话语中的份量顷刻便让车夫淡去恍惚,有感心安得所。
“请原谅我对您的不敬,女士,你还需要我回答更多吗?”
勒停马鞭,那人正要回身掀开窗纱,以实行致谢,可留下的却只有一句话音与一小袋缓和症状的草药、
“不用,我已经听到了你的答复,多谢。”
通过手眼的观察,无需前者的详言,夏洛蒂就逐条分析出了结果。
刚刚的描述完美符合她先前立下的假设,苏尔街的患者之所以相对较少,是因为那条街区的前身是啤酒厂房,内里的工人近期大多都饮用酿造的啤酒,而非利用流经整个外城的莱茵河所造的水泵。
在空气污染的大前提下,几乎所有人都会想象这场疫病与经久不衰的雾霾相关,可在大气中传播疾病并不容易,哪怕非凡者,亦是如此,可水源,这一必要摄入物方是最容易混淆感官的病源。
曾经,佛伦萨作为小型都城,以江河与溪流自循环以作排污当然可行,只是,随着罗塔里大帝建国后的迁都,脚下的土壤就成了不断扩张的大都会,工厂林立,人口暴增,而所有人都用从莱茵河泵出的水来饮用、洗涤和烹饪。
这自然会放大任何一个可能影响水质的要素,疾病亦是不可避免。
难怪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初就嗅到隐隐的恶臭,这里的下水道系统开发得还不完全,至少,外城区没有。
虽说,这个时代的药理知识还颇为贫瘠,可通过前世的积累,她仍是在附近的药材铺购置了一些能放松精神,缓解咳嗽的草药。
无法根治,却能让这些苦命人好受一些。
不再像华生那般趾高气扬地洒下纸钱,伊莎贝拉只是予以力所能及的援手,似每个匆匆忙碌的医者,作试图阻挡无形死神的愚者,所以——
“先生,这便我留给您的......”
“小费。”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匕首与待发
“你是说,疫病传染的媒介是水源?”
高层的会客厅内,衣着光鲜的福韦尔院士正翻阅着夏洛蒂所书的调查结论,语气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质询。
“通过实地的调查论证,多数线索都倾向这一假设,整个外城区皆在使用自莱茵河泵出的水,如果病源根植于此,那出现如今这大规模的传染亦是合情合理。”
隔着一面薄纸般的墙,那些病人的痛吟似乎还犹在耳畔,只是,居上的敞亮照不进这些人的双目,也难以拂去喘息的沉重,正如前者冷声的否决。
“莱茵河是佛伦萨乃至整个帝国的母亲河,供给所用的水泵亦有专员维护,怎么可能会有污水乃至病源漏进。”
拢开遮住窗台的帘布,福韦尔指向那蒙蒙的雾霾,颇为笃定地开口。
“它应是通过不良的空气传播,所以才无孔不入地在不同的街区扩散,以致于如今这令人心忧的状况。”
说着,男人叹婉一声,再从上衣的口袋取出嗅盐,放在鼻下细嗅一番,那别致且小心翼翼的作态浑然不像这救济院的医者,更像个虚情假意的说客。
所以,之前那副面孔是单纯做给莫桑女士看的吗?因尊卑而变色,夏洛蒂还以为这位院长能一直维持那副友善知礼的样子,不作她最不喜的变色龙。
罢了,这样也好,至少,能让她失去不少愧疚与负担。
“那么,福韦尔先生,我想问,您从何处确认这是以空气作为媒介传播,如若翻看过去的案例,即便是飞沫传播的可能性也比之更高。”
“世事皆需理由,考察与验证方是结论可靠性的凭依,而不是无端的猜测与质问。”
丝毫不为地位上的差距怯畏,夏洛蒂再而上前,将那份调查结果重重拍在男人的跟前。
前者有心搪塞,可她却偏偏不遂其意。
福韦尔院士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眯起双眼,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再不见最初接见时的热诚。
“瓦伦蒂女士,”其人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意,亦有几分胁迫在内,“我很欣赏你的热忱与尝试,但医学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得出结论的。你的调查样本有限,逻辑链条薄弱,仅凭几个病人的供词和简单的水质检测,就想推翻整个医学委员会达成的共识?”
“别太把自己的一些小聪明太当回事了。”
唾弃着夏洛蒂的所言所述,就像面上的厉色,他在明目张胆地压迫挑战权威的低位者。
“您说的很对,不过,这份报告不仅给了您,也呈现与了市政部门。所以,您决定不了我的意志,也堵不住良知者的口舌,况且,共识?”
处变不惊,旦见栗发丽人的眸光愈凛,有蓦然的笑声从她的唇间挤出。
“几年前,我离开了佛伦萨,故而对期间的事不甚了解,如今回来,一经翻阅,就发觉这之中有多起诊疗案例存在疑点。”
“三年前的鼠疫,医学委员会坚称是瘴气传播,结果三百名饮用劣质啤酒的工人集体暴毙。去年三月,圣玛丽妇产院的产褥热,诸位绅士认定是产妇体质问题,直到有人发现主治医师从不洗手。”
面色铁青,夏洛蒂注意到男人眼镜后的瞳孔正在剧烈收缩,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老鼠。
“如果您坚持认为这是空气传播,那么请您解释——为什么住在同一栋公寓,饮用不同水源的家庭,患病率会相差三倍?为什么上游街区的死亡率远低于下游?”
“统计学上的巧合罢了。”福韦尔硬邦邦地回答,“底层民众的生活习惯本就肮脏混乱,谁知道他们私下还接触过什么?”
“是吗?您说,有专员在管理莱茵河的水泵,可每日,都有数吨的工业废水被排进河湾,唯有为贵族区特供的泉水,来自上游未受污染的支流,所以,病例极少。”
下一篇:综漫:我机智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