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上 第572章

作者:风月

  想要说什么,却根本无从说起。

  比起季觉回忆里那一点渺小的残光,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被太阳照耀。

  可那太阳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从来没有过任何光亮,她只是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想象,在谵妄之中狂奔在黑暗里。

  时至如今,回忆起自己的父亲时候,在怨憎和愤怒之外,最鲜明的竟然是那一张仿佛面具一般的笑脸。

  好像从未曾有过任何的变化。

  从小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又强,又厉害,笑起来像是太阳。

  直到……

  他带着那一副笑容,将另一个孩子推进焚化炉的时候。

  明明没有犯任何的错,明明比谁都努力,唯一的缺点,只有努力到了十一岁,没有能够自主觉醒而已。

  他犯下的错误,是没有价值。

  更令人作呕的是,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感觉这是才对的,理所应当,没有价值的废物,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却不论如何都忘不了,那个孩子最后回头看自己的那一眼。

  带着眼泪和微笑。

  仿佛解脱了一样,无声道别。

  他从火焰里逃离了地狱,再也不见。

  那样的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孔,她心中却升起了从未曾有过的念头——有朝一日,自己会被父亲这样抛弃吗?

  从那一天开始起,不可言喻的恐惧和彷徨就从心头升起,逼迫着她无止境的去努力和煎熬,去博取赞许和夸奖。

  不知不觉,周围的兄弟姐妹们在一个个的变少,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的从和煦温暖,变得,视若仇寇。

  爸爸的好孩子只能有一个。

  而那个人,是自己!

  只能是自己!

  于是,彼此妒忌,于是彼此残杀。

  直到她终于忍无可忍,不惜一切代价的从那个地狱中逃离。

  可她真的逃离了么?曾经的叛逆,难道就不是闻正的放纵么?还有那一幕场景,难道不是闻正有意展现在自己眼前的么?

  她顾不上了。

  一路流浪,一路厮杀,像是野兽一样徒劳撕咬和掠取,迷失在现世之中,然后,又一点点的学习着人类的规则,直到变成如今的这幅截然不同的模样。

  回头看去的时候,才明白,过去的那个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可每次她回头的时候,却会发现,过去的那个自己也在看着她。

  自始至终,都近在咫尺,而且越来越近,欣赏着她徒劳的逃亡和躲避,如同噩梦一般不离不弃。

  终究是……本性难移。

  “真可笑啊,我自己。”

  闻雯闭上了眼睛,仰头,将残酒与冰一饮而尽。

  寂静里,她回头,看向了身旁的人。

  “季觉?”

  “嗯?”季觉不解。

  有那么一瞬间,闻雯仿佛欲言又止,很快,便笑了起来,就像是抛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如释重负。

  “不,没什么。”

  闻雯微笑着,举起酒杯,“喝酒吧。”

  她说:“谢谢你。”

  那样轻柔又愉快的笑意……

  季觉从未曾从她脸上见到过。

  一瞬的恍惚里,他下意识的端起了酒杯。

  清脆的碰撞声里,一饮而尽。

  这就是断片之前,他所能回忆起来的最后的记忆。

  后面的一切都太凌乱了。

  酒精的迷乱里,放浪形骸,划拳罚酒摇骰子作弊被锤,自己好像还表演了个小节目,结果后空翻变劈叉。

  印象里自己好像还揽着闻姐的肩膀,拍着胸脯保证,咱们兄弟的关系,不用废话,绝对给你妹妹一个干脆利索的死,到时候脑袋还可以做个酒杯来给你留做纪念,陪你下酒。你要不乐意使的话,也可以拿来装你爹的灰……

  然后,又被锤了!

  明明自己是一片好心来着。

  反正,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浑身好像被大车碾过一样。

  头疼如裂,悔不当初。

  时间已经中午了,手机上,全都是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除了广告和垃圾短信之外,其实一共也就两件事儿。

  第一件事,是闻姐昨天晚上喝完之后,去踹门把修车店的老板和伙计打了一顿,夺回了自己的一千六百块之后,扬长而去。

  第二件事是,她辞职了。

  没有等待任何的批复和许可,只是在办公桌上留下了一封终于派上了用场的辞职信。

  毫无征兆的,不告而别。

  深夜里,余树彻夜难眠。

  翻来覆去,好像做了个梦,醒来之后浑身冷汗淋漓。

  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要重新睡去。

  可恍惚中,又一次听见了歌声,如此遥远,如泣如诉。

  沧海之上,夜幕之中的明月高悬,静静的映照着波澜之上的雾气,一具具腐败臃肿的尸体在海波之中沉浮起落,汇聚成潮一般,向着远方的孤岛飘摇而去。

  一张张满怀着愉快的腐败面孔之上,嘴唇开阖。

  幸福的灵魂纵声高歌。

第491章 疾速追踪

  走了?

  季觉收到消息的时候一阵错愕,目瞪口呆。

  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倘若从现在回头往过去看的话,闻雯的辞职和离去似乎也早已经成为定局,不论是这些日子以来郁郁寡欢的狂暴酗酒,还是前几天失梦症所搞出来的乱子,乃至打上门来的‘家人们’……

  以她的性格,不可能继续再呆在崖城,这么理所当然的无视掉那些事情,自顾自的生活。

  在确定自己变成麻烦来源的瞬间,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明明在她来找自己喝酒的时候,季觉便已经有所预感,但他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当机立断,绝不迟疑。

  这一份果决……

  不,其他人看来的品质,或许对闻雯这种习惯暴躁的大姐来说,恐怕也只是拳头硬了,忍不了了吧?

  就好比如今的不告而别。

  即便是知道季觉没可能放着不管,即便是明白,这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说到底,只是在充硬气吧!”

  眼眶红红的童画忍不住抱怨:“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明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完全都不讲。

  是不是硬派电影看多了啊,完全就不管其他人会怎么想嘛!太幼稚了。”

  “荒墟是这样的,犟脾气嘛。说不定做完事情之后就回来了,没必要好像天人永隔一样。”

  老张递着纸巾,安抚着她的情绪,感慨一叹:“比起寻求帮助,她其实更讨厌被人当做麻烦和累赘吧?”

  小安沉默着,坐在沙发上,手里胡乱按着游戏机,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有心想说些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几次,欲言又止,却说不出话。

  此刻看到季觉走进来,眼神顿时亮起,好像找到救星一样,“季觉哥!”

  “具体的状况我已经听的差不多了。”

  季觉揉了揉脸,醒了之后一路狂飙过来,头还疼的要命:“放心,她还欠我一顿酒呢……哪里有赖账之后就提桶跑路的?”

  哪里有这样的?

  看看如今一片惨淡的北山组,无奈的老头儿伤心的小妹无能为力的小孩儿,还有好像欠了一屁股债之后提桶跑路的主心骨……还把家里唯一一辆摩托都骑走了!

  这个家都要散了啊!

  简直丧尽天良,闻雯你是怎么忍心的?

  怎么说都要先把她逮回来才行!不然的话……这位姐姐,你也不想你的妹妹落进我的手里吧?

  “什么时候发现的?”季觉问道,感觉一阵头秃,自己怎么就赶鸭子上架当名侦探了呢?

  以太呢,发挥点作用啊!

  哦,以太还在掉小珍珠……

  小安举手。

  早上八点钟的时候,小安来到北山区的办事处,准备等着新游戏开放的第一时间开荒,然后发现闻姐的办公室门开着。

  作为组里最懂事儿的小孩儿,提着扫把想要打扫一下她的办公室,把烟灰缸倒了,却发现烟灰缸里空空荡荡。

  烟灰缸下面压着一封辞职信。

  言简意赅的三行。

  【尊敬的吕镇守:

  我不干了,抱歉。

  ——闻雯】

  没用标准字体,笔迹也是酒后一会而就,镇字还写错了划掉重写了一遍,甚至没写年月日!

  季觉看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啊,姐,就你这玩意儿,鬼才会批啊!

  看完的第一瞬间,他就下意识的想把这玩意儿撕了,旋即停顿了下来,重新合上。看向了童画:“能看出什么来么?”

  童画的眼眶瞬间更红了,好不了了。

  一方面是除了闻姐喝大了什么都没看出来,能力不足,另一方面是……闻雯实在是太了解她了,有所防备,根本没留下任何让她发挥的线索,而且身上绝对还带了一件专门用来隔绝以太追溯的镜系的赐福造物。

  姐妹一声不吭把自己抛下跑了就算了,居然早有预谋的把自己拉黑。

  这谁受得了。

  “好吧,我大概懂了。”

  季觉叹了口气,最后看向老张,晃了晃手里的辞职信:“这玩意儿,还有谁知道?”

  老张仿佛明白了什么,了然的回答:“没人会声张,暂时就只有北山组内。”

  季觉不算外人。

  他到现在还是北山组的编外合作工匠呢,安全局里挂着号的。

  季觉追问:“也就是说,系统上看,闻姐现在还是在职,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