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魔女 第15章

第30章 潮虫

　　又是一年盛夏，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阳光像融化的琥珀，从天上倾泻下来，为废弃的港口镀上一层金边。

　　已经十六岁的罗莎琳此刻正站在一座坍塌了一半的瞭望塔顶端，默默观测着下方的废港。咸涩的海风掠过她的鼻尖，下方的塔壁上覆满了苔藓与爬山虎，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和六年前初来乍到时相比，如今的少女无疑要成熟了许多，也美丽了许多。她的身姿抽长到了将近一米七的程度，比曾经仰望的老师还要高出一个额头，精致的脸蛋褪去了孩童的圆润，取而代之的是与老师十分相像的沉静，却又更多了几分鲜活的神采。

　　低头看了一会儿后，她将笔记本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低头开始记录起来。

　　“灰港市港区，畸变甲虫聚集地……都是甲虫类基型体，未发现进化型……身体腐烂，覆满血肉组织……主要攻击手段，爪击，头角撞击……备注：它们都喜欢呆在集装箱、防波堤裂缝这样的阴暗地带，谨防偷袭……”

　　片刻后，将有关于畸变甲虫的观测信息都记录完毕，罗莎琳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像一阵风般，从瞭望塔的塔顶上离去，晃晃悠悠的飘落到了灰港市的废弃街道上。

　　四处观测记录各种畸变体的信息，这是去年的年末，老师给她颁布的一个长期任务。

　　主要原因是经过长期的练习后，有着军用级武器加持，罗莎琳已经完全具备了在这个废土世界独自生存的实力，因此也就无需继续在某些限定的安全区活动，可以自由探索中央区之外，甚至是伊什市之外的地带。

　　当然，有两个危险地带依然是不能靠近的，分别是伊什山脉、伊什山脉后面的路亚市。这是连老师都觉得忌惮的两个高危地带，已经学会了先思考后行动的罗莎琳，自然会听话的敬而远之。

　　踩着碎石与瓦砾，在死寂的街道上缓步前行，阳光将废墟的阴影切割得棱角分明。

　　但就在接下来的一个瞬间，旁边的废墟阴影内，突然窜出来两只巨大的潮虫。这是两只覆盖着血肉的畸变潮虫，有一米多长，血红色的头部没有任何额外器官，只有一张左右撕开、布满尖牙的深渊巨口，化作两道腥臭的黑影，直扑少女的头颅。

　　罗莎琳的脸上很明显的闪过惊讶之色，但没有慌乱，因为走在街道上被突然冒出来的畸变体攻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

　　暗红色的发光符文忽然在皮肤与服饰的表面浮现，她马上爆发出极大的力道，狠狠蹬了一脚地面，将地面踢出裂痕的同时向侧翼闪躲，避开了致命一击。

　　接着熟练的从腰畔拔出斜挂在金属刀鞘内的合金战刃，伴随蓝光划过，两只畸变潮虫就像是灌满脓液的皮囊般破碎开来，飞溅出腥黄的体液，并且被早有准备的罗莎琳直接用风之驭提前吹散，一滴都未能沾身。

　　“呼呼……可恶，不管多少次，都还是会吓我一跳……”她嘀咕起来，用简单的水魔法清洗了一下自己心爱的宝刀，将其重新收拢回刀鞘。

　　随后她低头望着两具潮虫的尸体。

　　这其实就是俗称的西瓜虫，但体格大得吓人，并且头部异化出来的巨口里密密麻麻有不下数百颗细密尖牙，即便是玩过再多西瓜虫的小孩子在这里，恐怕也会被吓得密集恐惧症发作。

　　不过盯着这两具尸体看，倒不是罗莎琳在锻炼自己脱敏，这些年她见过的恶心畸变体太多了，两只巨型潮虫不算什么。

　　让她真正觉得疑惑的是，这种畸变潮虫在去年的时候，她并未在对灰港市的探索中有发现过，现在却越来越多了，就像是在什么地方飞速繁殖一样。

　　但关键在于，畸变体有着恐怖的恢复力，和只要进食就疑似不死的寿命，唯独在繁衍一块，她和老师都从来没目击过。主要来源依然是野生动物们繁殖，再被畸变体感染转化，这样一个周而复始的流程。

　　所以为什么灰港市的畸变潮虫越来越多，作为一个肩负了老师期待的学生与求知者，罗莎琳感觉自己有调查明白的责任。

　　先试着搜集一下线索，发现危险第一时间撤退，回去通知老师……

　　她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然后走到了一个小巷内，拿起自己放在这里的魔导滑板。符文亮起，滑板无声无息的前进，载着她穿过长满铁蕨的街道，开始向灰港市的里面深入。

　　由于是动静较小的贴地飞行，没有显眼的暴露在半空中，罗莎琳一路上没有遇到太多危险。

　　然而，当靠近港口核心区域时，一阵密集得令人心悸的窸窣声，以及非人的嘶吼，引起了她的注意。

　　罗莎琳立刻操控滑板攀升，落在附近一栋尚算完好的废墟楼顶，看到了一个让她感到十分吃惊的画面——数百只畸变潮虫正抱团前进，将沿途遇到的所有动物、畸变体，全部都分而食之。

　　之后那些吃饱的潮虫会立即原地返回，不会被任何同伴攻击，其他潮虫则继续奔涌，不知要去往何方。

　　罗莎琳怔住了，这群畸变体竟然懂得抱团行动，有一致的行动目的，并且完全没有互相攻击！

　　这根本不符合她对基础型畸变体那种“没有自我意识的杀戮机器”这样的印象！

　　不可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这些都是进化型？

　　罗莎琳眉头紧锁，一股强烈的诡异与不安感油然而生。

　　在老师的划分中，畸变体通常被分为两个级别。

　　最初级的叫“基础型畸变体”，简称“基型体”。特点是头部异化、血肉裸露、头部畸形和无自我意识，会与同类互相攻击，吃掉眼前的一切。

　　高级的叫“进化型”，特点是减少了血肉裸露的面积，进化出新的攻击或防御型器官，并且还会具备较低的、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

　　这两个级别，这些年里，罗莎琳都有打过交道。

　　其中基型体最多，经常被她秒杀，就像刚才的潮虫一样。进化型则很少见，且差距很大，厉害的进化型能追得罗莎琳四处逃窜、敬而远之，弱一点的进化型则仅仅比基型体略微难缠。

　　但眼下的虫群……

　　说它们是基型体吧，它们有辨认同伴的能力，不会互相攻击。说它们是进化型吧，抛开这成千上万的数量不谈，它们的畸变仅仅表现在头部与皮肤上覆盖的大片血肉组织，完全就是基型体的外在特征。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畸变潮虫独有的特色，掌握某种用信息素分辨同伴的能力？

　　但如此一来，其他虫类的畸变体为什么没这个能力？

　　而且它们刚刚部分进食成员回撤的方向，是伊什山脉，那里刚好是老师曾经和她严肃强调过的，伊什岛上两个最不能靠近的地方之一！

　　难道这和伊什山脉内的危险，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罗莎琳的心中已然萌生出退意——以防万一，先回去找老师！

　　但就在她打算踩上滑板，快速飞回伊什市的时候，突然间，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引起了她的警觉。

　　她立即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漆黑的人形影子，站在了离她并不遥远的一栋废墟大厦的顶楼，正直勾勾的注视着她。

　　那是一个身上披着漆黑鳞甲的人形畸变体，并且毫无疑问是顶尖的进化型！它背后生有四对酷似蜻蜓的翅膀，双臂的末端是两柄锋锐骨刀，漆黑的面部像带了一副有巨大灰白复眼的铁壳面具，但又勉强能辨认出酷似人类的五官轮廓。

　　好……好高的进化度……恐怕是我见过的进化型畸变体里进化度最高的一个，并且是断层领先……

　　罗莎琳的心情压抑下来，骨节分明的右手缓缓抚向腰畔的合金战刃，做好了且战且退的准备。

　　根据老师的判断，所有的生物型畸变体，血肉裸露越少，进化度就越高。而完全收敛了所有的外在血肉裸露，这就是站在了畸变体中最顶点的怪物，连老师来了，都必须全力应对。

　　拔出合金战刃，罗莎琳一点一点的向后退去，想要踩到魔导滑板上，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整个过程中，那个站在高楼天台上、居高临下的人形畸变体，并没有对她的逃跑意图做出任何制止，像在旁观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戏剧。

　　为什么没有攻击？罗莎琳心中的警惕与疑惑更甚了，她甚至怀疑对方可能视野受限，表面上在看她，实则根本看不了太远的距离。

　　但就在这个瞬间，她忽然看到，在那个俯视着她的人形畸变体的脸上，嘴部的位置，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拟人的、轻蔑的、也充满恶意的微小弧度。

　　那是一个……笑？

　　罗莎琳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就在她眨了下眼的一瞬间，那个人形畸变体的身影就从楼顶上突兀的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第31章 战争

　　不见了？它怎么离开的？

　　握住刀柄，罗莎琳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个方向，险些怀疑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接着环顾四周，她转身走向魔导滑板，在这里一刻也不打算久留。

　　但就在这个瞬间，身后一些极其微小的动静让她的心中警兆大起，她转身横刀，迎面而来的骨刀狠狠斩击在了合金战刃的刀身上，迸发出刺耳的金属爆鸣与一连串的火星！

　　不出所料，这家伙的离开只是假象！它其实是悄然藏到了下方的天台阴影里，利用猎物急着逃离的焦躁心理，来发动致命偷袭！

　　“嗡——滋啦！”高频振荡与高压电流的效果瞬间启动，罗莎琳借势猛地前踏，刀刃悍然前推，试图反击。

　　但来袭者却也没有和少女继续拼招的意思，一触即退，拉开了几十米远的距离，利用蜻蜓般的两对薄翼，悬空于天台之外。

　　然后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双臂的骨刃。这些灰白骨质的坚固程度显然不如合金战刃，短暂的一番接触，已经被震裂出了些许碎口。

　　但诡异的是，它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轻蔑而恶意的笑容，仿佛对骨刃上的碎痕毫不在意。

　　下一秒，在罗莎琳警惕的注视中，它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乌黑残影，转瞬离去，融入在了高楼废墟的阴影中，不见踪迹。

　　……

　　“双刃恶魔……”

　　傍晚时分，从徒弟的灰港市探险报告中得知了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形畸变体，伊薇特放下手中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润的杯壁，眉心微蹙。

　　双刃恶魔是罗莎琳为那个人形畸变体取的名字，考虑到其独特性，给予一个专有名称也无妨。

　　曾经她就怀疑，这座岛屿的畸变体们的养蛊情况，必然会诞生出连她都要忌惮的高层次畸变体，今天总算是出现了——虽然这也和她喜欢呆在伊什市，几乎不去隔壁的灰港市，以及最北边的路亚市有关。如果她有事没事就环岛巡逻，还是有机会将威胁扼杀在摇篮的。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她在心中暗叹。

　　若是正面强大倒也无妨，但那个双刃恶魔明显是个善于藏匿偷袭的刺客，又有这么快的速度，对于脆弱的法师来说，实在是威胁很大。她倒是可以睡觉的时候把“猩红装甲”维持在低魔耗状态，防备偷袭，但罗莎琳就不行了。

　　不过好在回来的路上，罗莎琳有做反侦查方面的考量，没有直接回来，而是走已经变成了地下暗河的、拥有自然生态的城市下水道。不然住址暴露，半夜睡觉的时候被偷袭也不是不可能。

　　“老师，我觉得那个畸变体，可能有和人类差不多的智慧，它会偷袭我，还会笑……和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罗莎琳忧心忡忡的说，一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拟人的笑，她就感觉今晚一定要做噩梦了。

　　也不知道老师允不允许她临时搬到老师房间去睡……

　　“那就把它单独划出来，比‘进化型’更高的第三级，就叫它……‘精英型’好了，最明显的特征是，具备较高的智慧，或许还很善于计谋。”

　　伊薇特思索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凝重的说：“明天我和你去一趟灰港市，试试看能不能处理掉它，再调查一下潮虫异动的根源。”

　　……

　　第二天一早，伊什岛的盛夏依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但一想到灰港市的畸变体异常现象，出发的时候，伊薇特和罗莎琳的表情都有些严肃。

　　顺便在半路上，伊薇特还说明了一下，有关于“伊什山脉”和“路亚市”两处地点的讯息。

　　“那里是伊什岛上两个最大的畸变体巢穴。”伊薇特说。

　　“巢穴？”罗莎琳咀嚼着这个词。

　　“我没有进去过，知道的也不多。”伊薇特一边开车一边摇头，“但如若畸变体真的可以繁殖增加，那源头应该就在那两个地方。”

　　很多年前，从火山口湖中的深渊基地中脱困后，伊薇特进行过一次环岛旅行，除了搜集有重要知识的、尚未腐化的书籍外，主要也是探查了一下岛上的情况，确定了人类幸存者的有无，以及各种动植物、畸变体们的生态细节。

　　她发现伊什山脉内部、以及岛屿最北边的路亚市，畸变体分布的强度与密度远远高于南边的伊什市、灰港市以及沿途的各种城镇遗址，因而便确定了，这两大聚集地就是岛屿上最危险的地方，不说别的，光靠怪海战术，都能令人望而生畏。

　　现在发生在灰港市的异变，不由得让她隐隐产生了一种感觉，那就是伊什岛的畸变体生态，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但到底为何而改变，会往什么方向改变，都不得而知。

　　……

　　和之前罗莎琳的探索体验相比，今日的灰港市要比以往沉寂许多，沿途遇到的畸变体很少，倒是许多野生动物们获得了出来呼吸的机会，肆意在森林一般的街道上蹦跳穿梭。

　　片刻后，将浮空车开到了港区附近，伊薇特沿着罗莎琳指明的路线，逐渐向灰港市的深处靠近，然后便听到了来自于市中心方向的嘈杂声音。

　　她们继续往前开，果然看到了一条浩浩荡荡的畸变潮虫大军，在前方的路口处经过，体长均在一米以上，约有几百上千只。

　　但格外诡异的是，对于悬空五米左右的浮空魔导机车，明明应该已经进入了仇恨范围，这些潮虫们却像没看到一样，任由二人在车上观察它们，然后一刻不停的前进着，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老师，我们怎么做？”罗莎琳有点懵，她都准备用自己学艺不精的远程术式帮忙掩护撤退了，谁知道畸变体们竟然无动于衷，真是匪夷所思。

　　“看看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伊薇特说，然后保持着大概百米的距离，在侧面跟进。

　　“不会突然被攻击吧？”罗莎琳有点紧张。

　　“我会解决。”伊薇特平静的说。

　　听着老师淡定的语气，罗莎琳顿时安心下来。

　　其实在有了合金战刃之后，经过三年的磨练，她已经具备了相当出色的个体战斗力，即便是和老师一对一切磋，也经常能做到有来有回，但唯独清杂方面是永恒的短板，看到怪堆马上就心里发虚——毕竟合金战刃的攻击力再高，也得一下一下砍，遇到怪多怎么杀得过来，几分钟就要被淹没了。

　　而像老师这样，打个响指，就能用同样铺天盖地的法术轰炸将怪海清理一空，才是她所憧憬的、最优雅、最原教旨主义的法师形象。

　　……

　　在连续飞过好几片街区后，浮空车降落在一栋仅剩骨架、被巨大树根缠绕包裹的摩天大楼顶端。

　　从车上下来，在远处的下方，一幅诡异的战争画卷，铺展在师徒二人的眼前。

　　街道上，大量的畸变潮虫，构成了一片不断蠕动的红色潮水，向着市中心的方向推进。

　　而同样在市中心方向的路口处，数量也有几百左右，各种奇形怪状的畸变体组成的“杂牌军”，正发出震天的嘶吼，奋力抵抗着潮虫大军的冲击——腐烂的蠕虫们倾吐酸液，多臂的巨兽挥拳横扫，多首的飞禽如乌云般俯冲撕咬……

　　望着这混乱、血腥、非人的可怕场景，伊薇特的眼睛眯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畸变体之间的战争。

第32章 领主

　　“老师，这是……这是在打仗吗……”罗莎琳震惊的说。

　　“看起来是。”伊薇特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从深渊基地到偌大的伊什岛，她对于畸变体的观察里，可以明确的判断出，畸变体是一群各自为战的无社会生物，到了二阶段才有一点相当于人类婴儿的脑子，这样散兵游勇的状态，是无法威胁到她在伊什岛上的平静生活的，只要她自己别作死。

　　但如若出现战争，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首先它们一定会有一个共同的意志，无论是高级畸变体的个体意志，亦或是相互连接的蜂窝意识，都会极大的改变它们的社会结构，把它们拧成一股绳，继而开始对外扩张，早晚会威胁到长居在伊什市的二人。

　　而且还有那个疑似到了第三阶段，有着媲美人类智力水平的双刃恶魔，它在这场畸变体战争中，扮演得到底是什么角色……

　　在战线推进的过程中，灰港阵营节节败退。

　　等伊薇特驾驶着浮空车，找了一个无人在意的死角进入后，二人几乎是毫无压力的，就来到了最深入的位置。

　　站在一栋高楼的顶部，她们看到市中心广场上，有一个大部分身躯藏匿在塌陷的地面之下、露在地表的是一个菊瓣状喷口的巨大血肉生物。它半透明的、布满粗大血管的猩红表皮之下，似乎正酝酿着一个巨大的诡异胚胎。

　　“应该是个类似‘母巢’的东西，外边的畸变体，不是在攻打它，就是在守护它，说明这个东西，就是双方的‘首脑’。”伊薇特皱起眉毛，她上一次来灰港市已经是很多年前了。对她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的几年甚至十几年，非常短暂，但却给到了畸变体们进化出母巢的机会。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漫长的岁月，让她的时间观念都变得不太正常。

　　“那我们要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