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2326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吧。”清瑕说,“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怒气哎。”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维持旧恨怒气冲天,那他楚衡空大概就可以放弃龙乡武修之路转去更糟糕的异世界投奔恐虐神选了。他用力理了一遍头发,决定暂且抛开旧事不谈,从跟根本的方向入手。
“清瑕,我不理解你对我的好感从何而来。我什么都没帮过你,我连朵花都没送给你。你在这个场合下有什么理由不撕了我?”
“在外面,一定是要对方先对你带来利益,才能喜欢一个人吗?”清瑕困惑地说,“那你喜欢的是利益还是人呢?”
楚衡空愈加烦躁:“不要扯开话题,我说原因——”
“因为我们是同类啊。”清瑕理所当然地说,“同类与同类亲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和你?”楚衡空指着自己的人身和湖中的马身,“同类??”
清瑕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忽然说起不相干的话。
“你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周围,拿东西时总用指尖碰触物体。喝茶时从来不用把手持茶杯,习惯用手端着杯底,你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时也从不后仰,让背部与椅子间保持距离。”
楚衡空闻言一愣,清瑕说的都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他小时候力气就很大,总会不自觉搞坏孤儿院里的东西,于是习惯了和周围保持距离,不然总是瓶瓶罐罐碎掉一地。
清瑕狡黠地笑着:“你总是习惯性虚握着拳头,因为你只要见到有实力的人就想与之争斗。那样强的战意会干扰到周边的人,所以你会不时握拳提醒自己,克制自我。”
“由于背上金属的影响,你见到活物就会起杀心。你无时无刻不想杀人,即使对着身旁的同伴也一样。这个时候你会稍微用力去眨眼,去把心底里涌出的杀意抹掉。”
女妖用指甲尖轻轻戳着他:“还有嘛……你其实很喜欢姬怀素吧?你想要更多接触她,但从不愿意主动靠近,偶尔姬怀素主动亲近你时你面部的肌肉会放松下来,因为那个时候你心里很开心。”
“我……”楚衡空目瞪口呆,“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清瑕慵懒地趴在岸边,“在金叶市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你们啊!那时候你们还不如现在强大,没有发现我一直藏在不远处。我躲在蛋壳里,看你寡言少语维持和周边人的距离,有什么想法从不和旁人说,明明每天单是活着就很痛苦,却把自己扮得像没有事一样。
我心想这个人活得好累啊!好像把自己锁在无形的壳子里。我看着你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在看以前的自己。”
“你认真的?”楚衡空难以置信,他没法把这个人和“痛苦”两字联系起来,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自由散漫的生命。
清瑕微微笑着,眨了眨眼。
她的眼神瞬间变了,凶厉而又残暴,如一根长枪将他钉死在地。无形的气势在她的身后翻涌,似一只畸形狂躁的猛兽张开巨口。野兽的双眼中,浓烈的金色跃动,似火中舞动的黄金。那火焰是灼烧的渴望,是种种欲望的野蛮的外显。食欲、情欲、杀戮欲、施虐欲……狂躁的欲望化作爪牙,几乎要将楚衡空撕为碎片。
清瑕闭目,无形的巨兽消失,唯留湖中赤裸的女孩。她笑得有点困扰:“心脏跳起来的话大家会遇到麻烦,所以还是算了……总之,我一直都有在努力忍耐的啦。”
这还不算是真正的她,她的心脏若正常跳动会震死聚落内的大部分人,因此清瑕现在还是假死的状态。
楚衡空沉默了。他知晓先前的感受,刺杀巫何时的清瑕正是那副模样,似是热衷于玩弄猎物的猛兽。他所体会到的恐惧是与清瑕为敌者的感受,但情况不仅仅是如此……
“你,对普通人也会产生杀意吗。”
“是这样啊。”清瑕理所当然地说。
“食欲?”
“很偶尔,很偶尔会想吃。”清瑕不好意思地说。
明明身在湿热的丛林中,楚衡空却感到浑身冰冷。清瑕还在自顾自说着:“见到弱小的家伙会想要玩弄,见到合胃口的就会兴奋。可要是放任欲望的话,就会变成怪物的。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抑制自己。
正是因为每日都努力约束自己的欲望,我才被称为‘戒律骑士’呢。”
不对。
绝对不可能。
没有哪种生物能把自虐般的生活方式当做修行。少部分人类之所以能苦修,是因为物质财富与享受算不得生存的必需品,但即使山中老僧也需饮水食素,否则就不是苦修而是自杀。
倘若清瑕没有说谎,她便如活在现代社会中的野生动物。人类在她的眼中就是食物、猎物、玩物。她的生活方式就像不狩猎的老虎,不捕食的鲨鱼,短时间内或许可以容忍,但积日累久必然造成扭曲。心理上的失衡会带来病理性的疯狂,然后在彻底崩溃之前,她就会先因自我的苦痛而死亡。更别提那个长久压抑心跳的习惯……
“清瑕,你认真听我说。”楚衡空摁住她的肩膀,即使立场与好恶不同,有些话也是他必须说出口的。
“你可能搞错了一些事情。再这么活下去,你必然会死——”
“嗯嗯,我明白的。小的时候我就像你一样难熬,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清瑕怀念地说,“幸运的是,爷爷帮我找到了我们一族必修的秘法。”
清瑕竖起一根手指,愉快地说:“那就是,残心秘术!”
第196章 一心向敌(1)
楚衡空立刻意识到了清瑕的手段。
“你用了一心仪式。”
“正确~”清瑕连连点头,“就像普罗米修斯与群鹰搏斗三千年,在仅剩一颗心后顺利盗出圣火的传说那样。只要自己的心意一致,就不会有矛盾了~”
先不管那个魔改版希腊神话,不要去想像魔鬼心脏战士普罗米修斯,把精神集中在清瑕的思路上。
一心仪式,是在幽体层面上与体外力量斗争的法门。通过将外道化的自我剿灭、抹杀,以成就自我的统一。如果没有受到外道污染,却主动使用该仪式的话……
“就是变相的心魔降服吗。”楚衡空喃喃自语,“这样会主动精神分裂啊。”
“所以不能去自相残杀。”清瑕说,“要学会妥协!”
“……哈啊?”
“种种欲望皆由心生,外道的感染会放大心中的某部分思想,但其根源总是自己的念头。如果自己都不承认那是自己,就越发与自己愈行愈远了。”清瑕模仿起爷爷的语气,“所以啊,小清瑕,如果你怎样都打不倒自己,就要换个取巧的方法了。战斗只是手段,仪式的真谛是与自己和解。”
楚衡空的表情相当微妙:“你在说什么鬼话。”
“比如说,不对周围人起食欲,但进食时会多吃点其他富有营养的东西。
比如说,行动上不能做让大家伤心的事情,但言语上稍微放松点也无所谓。
比如说,不对周围的弱者出手,但折磨敌人的话就不要紧……”
清瑕一根根扳着手指头:“像这样一条条和自己谈条件,最后大家都表示‘这样可以!’,一心仪式就完成啦。那之后日子会过得轻松很多。”
“你在胡扯。”楚衡空发出呻吟,“我绝不和那些玩意谈!”
清瑕不说话,静静看着他,眼神之专注让楚衡空一阵发毛。
“你干什么?”
“我在努力记住楚衡空1号的气质,等到2345号冒出来的时候好做分辨。”清瑕拖着长音,意有所指,“要是战场上突然变化的话可就麻烦了呢……”
这句话戳中了楚衡空的软肋,使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若下次死战时他因外道力量暴走,那所有的同伴都会面临生命危机。
“教教我怎么做。”他不情愿地说,“拜托了。”
“不难的,首先是在进入仪式前先加一段‘观想’……”清瑕娓娓道来,“然后配合特定的呼吸法。像这样……”
她抓起楚衡空的右手,按在雪白的肌肤上。心脏的震动随着接触传来,心血的存在让双方的心跳趋向相同的频率。
“适当地抑制一下……让自我缩小……”
咚……咚……心跳声和清瑕的言语一同远去。楚衡空闭上眼睛,又一次被扯入自我之中。
第49次一心仪式开始了。
·
老房间外,阳光正好。
房子有些年头了,没安空调。书桌上堆着印刷粗劣的盗版漫画,桌上方的墙皮开裂,用武打明星的海报遮着。院儿里正放着京剧,净旦末丑咿咿呀呀,唱的是老爷子爱听的《失空斩》。
这是楚家大院的一间屋,他幼时最幸福的几年在这里度过。
沉沦者女孩趴在床上,正看着书店借来的《七龙珠》。楚衡空关上房门,拉开那张对现在的他显得太小的椅子坐下。
“我们谈谈。”他说。
“我不想和你说话。”沉沦者女孩阴郁地说,“你反正知恩不图报,横竖要害我。”
“你也没帮我太多忙。”
“没我帮忙撑着,那祸腕一抬,你就死了!”沉沦者女孩愤愤地说,“打从到了绝望旷野,你就全在靠我打架。我累死累活帮你的武器供能,我一句怨言也没有……结果呢?你想升变了,却要杀我!”
“别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楚衡空指出,“你原本要把我转化沉沦者,我在自救。”
“你本来就该和我一样。”沉沦者女孩反应激烈,“我就是你。我也是楚衡空!现在你想谈谈了?晚了,我还不打算放过你呢!”
她变成一坨烂泥,顶着妹妹头脑袋虚张声势,神似炸毛的小动物。楚衡空看了实在想笑,转移思考方向后心态也变得平稳,他不由得感叹前48次时居然能在这种玩意手里吃瘪。
他单手摁着沉沦者女孩的脑袋,不让瞎挥舞的拳头碰到自己:“我都准备和谈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不满海了去了!”沉沦者女孩嚷嚷,“我问你,楚衡空,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家?”
“你要什么?”楚衡空目瞪口呆。
“家。我要家庭。我要遮风挡雨的长辈,我要互帮互助的亲人,我想要其他人关照我爱护我!”沉沦者女孩大喊。
楚衡空快气疯了,他一把将对方推开:“有点出息!”
沉沦者女孩倒在床上,呜呜大哭:“我从小就没爹没妈的,我想要个家怎么了我!
跟着楚老爷子过了几年,老爷子走了!好不容易跟着老板一块过,老板又没了!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一个人睡,每次都是我帮其他人遮风挡雨,谁帮我遮过啊!呜呜……”
她抱着被子,越哭越伤心,黑色的眼泪顺着床流下,成了淹没房间的水流。
只数秒功夫,水位就到了楚衡空的腰间,他心生警觉,赶忙大喝:“别哭了!哭有用吗!”
“你每次都这样!”女孩继续大哭,“你就这么对自己嚷嚷去吧!一个人死外面去,坟都没人给你建一座!”
水位汹涌地上涨,转眼间快没过楚衡空的脖子。他用力捏着眉心,极不情愿地开口。
“……你说得对。”
哭泣声顿时停下了,沉沦者女孩靠在床头,惊愕地瞧着他。楚衡空垂下双手,沉沉地叹息。
“我不知道你是借我记忆的外道,还是我童年的亡灵。”他说,“但你说得对。我这人性子本来就独。我是没有家。”
“你可以有!”沉沦者女孩热切起来,“我们可以去找新的父母。像老翁一样慈爱的父亲,像玉女一样温柔的母亲……”
“不行了。”楚衡空说,“你22了。很早以前你就不是要靠长辈保护的人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你都是周围人的保护伞。”
这句话像是一颗无形的子弹穿透烂泥,让沉沦者女孩一下子溃散。那团瘫软的烂泥再度重组,变成一个瘦弱,阴沉的黑长发女子。
“我不接受。”她说,“我不要孤苦伶仃过一辈子。早知道我就不要练武了。我就该安安稳稳待在孤儿院,等一个好人接我过日子……”
“你清楚那是做梦。”楚衡空努力说服她,或者说说服年幼的自己,“你不可能把未来寄托在他人的选择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女子眼中一片浑浊。
“是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要舍近求远了,等复活老板,我就要在洄龙城窝一辈子。”沉沦者女子说,“在那之前每天我都要怀素姐姐陪我睡觉。”
楚衡空阴着脸拔刀,杀气森然。沉沦者女子吓得一把搂住枕头:“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没话好说,我宰了你。”
“复活老板后在洄龙城组个家庭,这总行吧!”
“后面那条删了!”
“不要!”沉沦者女子拼命摇头,“我喜欢和其他人一起睡觉……一个人睡时候一点也不安心,越睡心里越冷。换其他你喜欢的人也可以,但这个我绝对不退让,绝对。”
楚衡空倒在座椅上,深深考虑起暗杀的可行性。沉沦者女子眼看谈判要崩盘,赶紧让步:“三天一次也可以……”
“半年。”
“五天!”
“我说了半年。”
“半个月一次!”沉沦者女子从体内拔出黑色的刀,“底线了,谈不拢就开打!”
楚衡空深深叹气。
“成交。”
沉沦者女子从床上跳下来,可怜兮兮地握住他的手。
“拜托你不要反悔,好吗?不然我真的会伤心的。”
楚衡空没有说话。
“你知道自己多想有个家。”沉沦者轻声说。
杀手叹息着点头,黑发女子笑了,化作一股浊流流入他的手臂。他顿时感到自我“充实”了些许,血液欢快地流淌,掌中充满力量。但他同时也感受到了慵懒、怠惰、软弱——正与反总是同时出现,那是力量无关的自我。
熟悉的老房子开始淡化,楚衡空闭目想听会京剧。可恰逢空城计唱完,收音机便关了。老爷子听戏总听半截,喜那弹琴退敌的大军师,厌那斩将挥泪的老丞相。
一把年纪也还像个小孩一样。
楚衡空笑了笑,忽然也觉得轻松了。他打开房门,离开童年的记忆。
他走入一间出租屋,憋仄的屋中烟雾弥漫,被捏扁的啤酒瓶散落一地。游戏机躺在脏兮兮的桌头柜上充电,穿红色晚礼服的女人坐在床边,手持香烟吞云吐雾。
“你来了,大将军。”红衣女人笑,“总是打算谈谈了,嗯?”
楚衡空挥散烟雾:“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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