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命升途 第264章

　　而在帕里曼死去的当下，独立思潮的影响终于彻底退去，人们心中的勇气被鼓舞起来。尚有能力的公民前去与兵士们并肩，无力战斗的则在后方从事搬运物资等工作。

　　城邦内的兵力此时竟然足以应对战乱，因为独立派生产的大量自律战斗植物派上了用场……这些改造植物本计划用于内战，却在守护城邦时首次踏上战场。他们对城邦的爱以另一种形式发挥了作用。

　　仍有少部分公民不知所措，他们大多是战后出生的年轻人，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他们躲藏在家中，徘徊在街上，彷徨道：“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意义？”

　　老人们呵斥道：“连乐土这等小尘岛都来前线支援了，我们怎能做躲藏的懦夫！”

　　“可就连神树大人都没有余力护佑我们了……”

　　“正因有你这样懦弱的声音，神树大人才会衰弱！”老人们中气十足，“想要活下去的话就站起来吧！哪怕仅仅向神树祈祷也好过发愣！“

　　“这样下去神树大人就能变强吗？”

　　”我哪知道！但是现在是城邦存亡之际，有一试的价值啊！”

　　于是细小的迷茫之声，被众多的团结之声所包围，同化。思想在不知不觉中变动，帕里曼的死与求生的本能，成为了最直接的推动力。被极为讽刺的，在这将要城破的生死关头，人们的心反而空前地团结在了一起。

　　他们的觉悟是真切存在的。如果这觉悟能来得更早一些，或许城邦真有起死回生的希望。然而现在，战争已经爆发，神祇们登上了战场。

　　因而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一切仍向着深渊坠落。

　　·

　　荆裟边境，水獭编辑忽然吸了口冷气，海豹猛得抬起身子，撤回岸上。它向前线大吼：“所有人撤回城内！光毒来了！”

　　姬怀素才刚与骨龙接战，便见到虚幻的海面不知为何泛起光芒。她亲眼见到海水凝实，变作淤泥似的状态。泥中发出浑浊的光，向四面八方蔓延，将目光所及之处的虚像之海尽数转化。

　　送葬队列派来的突击队还未正式接战，便被那诡异的光海触及。它们一点点沉入光中，如同遇难者沉入深不可见的沼泽。没有丝毫反抗，没有丝毫畏惧，仅存骸骨的生灵被光芒融化。

　　它们的“身躯”蠕动着，带着星星点点的光火胀大，姬怀素亲眼见到那光中飘出模糊的虚影，在轻柔的颂唱中飘向天空。

　　“我草我怎么觉得有点……”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眼熟……”

　　“快快快快……”凡德尖叫，“快跑啊他妈的快跑！！是神！坍灭神！！”

　　真的很眼熟，太眼熟了。那莫名其妙变化的世界，似有似无的歌唱声，就连天空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此刻的天穹霞光万丈，朵朵祥云在光中飘浮，身披羽翼的天使们自云中落下，接应魂灵飘向天空。

　　在那光芒璀璨的祥云深处，有一张华美而庄严的神座。神祇安坐于座上，手持莲花轻声咏唱。

　　“千年苦旅，终将行尽。慈爱天光，众生洗礼。”

　　“神光涤恶，度无边苦海。尸解升心，享永世平安。”

　　她将手中莲花掷出，光海瞬间蔓延，取代虚像之海，道道霞光垂下，落向众生眼中。世界的规则于此刻粉碎，无止尽扩张的心灵，使得神明的意志替代了现实！

　　“神心反转。”

　　“极乐永净·福音国！”

　　姬怀素二话不说转头就跑，她驾驭祸天之龙卷起所有战力，不管不顾地飞向城邦深处。

　　她终于想起来这既视感的来源了，简直是一模一样的绝望经历。那颂唱乃是神明的心声，她刚刚亲眼目睹了另一位坍灭神的心灵。

　　而这次的神明不再是质点2的倒影，她是全盛的质点7坍灭神，她的心意能够将这片大陆付之一炬！

　　·

　　“快些……再快一些！！”

　　曼莎星堡最深处，老荆裟屹立在神坛之上。

　　他背后的面孔已淡化至几乎消失，仅是皮肤上的刻痕。他双手高举，肌肉紧绷，如同地球神话中托举天空的巨神。他的背上承受着无可计数的“重压”，那是一整个国度的缩影。

　　虚影的形体犹如虚幻的浮空大陆，数不清的细小人影在大陆中奔走。那就是荆裟城邦的概念具现，是至今仍靠荆裟一己之力飞向天空的城邦。倘若此刻的荆裟撤去力量，城邦就将立刻失去支撑，落向海洋。

　　而今城邦周围正逐渐被光海吞没，老荆裟背上的压力暴涨。倘若再这样下去，在他的承受极限到来前城邦就会被福音国吞没。可老荆裟偏偏无力分心，因为有数十道污秽的泥泞形成锁链，将其死死束缚在荆裟背上。

　　那是王权趁乱布下的神术，只要这锁链存在一刻，荆裟就无力做出真正的行动。

　　在荆裟背后，有上千道淡蓝色的精神力正与泥泞之锁纠缠。薇尔贝特持杖立于千年虫海中，以十万计数的千年虫组合成各种验算仪器，助她层层破译王权的诅咒。她的发梢因过度凝结的精神力而变为发亮的蓝色。

　　“第876层突破，当前进度96%……预计在1分34秒后完成破译！您准备好了吗？”

　　“我可以支撑五秒钟！”另一道声音说道。

　　“那么现在，就是决定胜负的时刻！”老荆裟吼道，“总队长，你还有1分34秒！”

第404章 直至万众一心

　　“这么快就动手了，果然天灾种总是最缺耐性。”

　　城邦下方，弗汭丹扯下一根粗壮的树根，而后毫不犹豫地远离神树。福音国的展开不分敌我，何况在拉瓦伊娃眼中它同样是“敌”，若有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她绝不介意多“度化”一位神明。

　　在场的各位神祇彼此间都是这样的立场，因而即使城邦飞向天空，参战者们也多是做些不痛不痒的试探。人人都等着神树自灭，再去分最大的一杯羹。如今拉瓦伊娃迫不及待最先下场，倒是省了它的功夫。

　　但它同样不介意再帮圣母一把。

　　“差不多又要开始了吧……每次战前的那一套。”

　　弗汭丹吹出一口紫烟，使其渗入神树的表皮。它满意地落向光海，以烟雾为自己留出一席之地，期待着将到来的盛大的灭亡。

　　·

　　“队长！我们联系不上前线的队员……”

　　“联络线出现故障！有接线员阵亡了！”

　　曼莎星堡中央，最高检察院废墟。丽可拼命飞向队长们，向刚结束战斗的他们送来新的坏消息：“老爹，所有通讯都失灵了！现在参战的公民们与队员都无法取得联络，我们掌控不到城内的状况！”

　　这就是弗汭丹满怀恶意的赠礼，对于全城通讯体系的干扰。与神树交战多年的它太清楚对方的手段了，若神树想死地求生，必然是要寻求全体公民们的支持。

　　因此它提前废掉了通讯网络。只要声音传达不到，再是有勇气也无法将分散的力量凝聚。而如今神树自顾不暇，又有谁有余力驱逐它的狼烟？

　　“知道了。”崔克抬手，“总队长，拜托了。”

　　队长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却没有太大的波澜。他们只是肃穆地望向班宁提克，后者抽出法之剑，放在崔克的肩膀上。他的声音洪亮。

　　“当前，荆裟城邦已进入战时紧急状态。上议院议长意外身死，我身为当代神卫队总队长本应统帅全局，却缺乏在战争中带领城邦胜利的能力。因而按宪法45条第3条款，我提议临时让渡总队长一职与前防卫军总指挥官贾斯·崔克，现征求各队长意见。”

　　“同意。”“同意。”“同意！”

　　班宁提克简单敲了敲崔克的双肩，将法之剑收回鞘中，这便代表着就任仪式的结束，与最终计划的开始。

　　“现在你是总队长了。”他难得笑了一下，“开始你的就职演讲吧！”

　　崔克深深吸了口气，他感到秩序与体系的力量自此刻起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那是足以让人靠近神明的伟力。

　　这就是当前的他们能动用的最后底牌，不是荆裟神树的神力，而是城邦作为浮光之路的文明，在数千年运转中所积累的，规则与文明的力量。它能让身为常人的议长拥有与半神一战的能力，也能使得此刻的崔克一举突破困扰自己20年的桎梏，升变至质点6的神谕机。

　　然而崔克推开了这股力量，不将其用于自己的身上。因为他知晓当前的城邦不需要一个新的质点六，城邦需要的是集群的勇气。

　　他借助秩序的力量发动传送，将议长的面具碎片送向城邦深处。而后他让力量飞向城邦各地，飞向每位公民的心中。

　　于是，无需利用被干扰的神力网络，人们得以听到他的声音。

　　“城邦公民们，我是前指挥官贾斯·崔克。当前，城邦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我以一位公民的身份，发起对独立法案的重新投票请愿，如有愿为城邦奋战的心灵，还请说出你们的名字。”

　　只一刹那，崔克感到千万个声音在城邦内响起，数亿的名字涌向他的心中。神力的加护让他得以同时见到城邦的各处，见到那些正自觉奋斗的人，见到那些正忧心祈祷的人，见到那些盲目徘徊的人，那些惊慌痛苦的人。

　　签名数目已经够了，随时可以发起重新投票。但他没有急于发言，还有1分20秒，他要向城邦说出最后的话语。

　　“我要向各位如实说出当前的局势，因为诸位已被独爱蒙蔽了太久，每一个人都有权知晓实情。”

　　“我们的城邦正处于破灭的边缘。从真理帝国到螺旋塔，从神国故土到虚像之海，每个外道势力都派出了参战的神祇。战场上的外道总数，恐怕已超越了我们全体国民的数量，自古老的大战以来，从未再有过如此艰难的战斗。”

　　“原本，我们胜利的可能性很低。我们有极大的概率会死在战线之前，外道会突破我们的城墙，损毁我们的家。帕里曼议长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不择手段企图令城邦脱离战线，想要保存各位的生命。”

　　人们仰起头来。

　　无论彷徨也好，悲伤也罢。主张激战也好，渴求独立也罢。主张不同的人们齐数望向都市的中心……望向那至今依然璀璨的，公义之光。

　　“然而事到如今，我们仍然活着。因为这世上不仅仅只有城邦一方为正道。

　　龙泉乡与修罗岛，向我们派来了最精锐的援兵。无尘地与求趣乐土，也尽己所能全力以赴。哪怕各位向来视于无物的中小型尘岛，也乘着他们的战船派出了士兵。”

　　“这是为了自保，因为城邦覆灭后他们也将面临威胁。可这更是无私的奉献，因为这是城邦的危难，他们本无义务为我们而战！”

　　崔克握紧了拳头，向他的公民发话：“他们愿意前来驰援，是因为他们是与我们一样的‘文明’！”

　　“荆裟城邦有超越3000个种族，诸位的许多先祖在千百年前还是异兽。那时他们的力量与当前没有太大的差别，许多种族的智慧也没有本质变化。那么是什么让他们从异兽成为城邦公民，是什么让他们从野蛮迈向文明？”

　　兽类望向锋锐的手爪，鸟类看着鲜艳的羽毛。许多公民想起自己对“穷亲戚”们的优越感，那些同属于异兽却不是公民的同族。

　　他们是不同的，这份差异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可少有人能说出优越感的来源，是财富吗？教育？身份？环境？

　　不是的。那是更本源的东西，根植在每个人心里的想法……

　　“是爱。”

　　“为了子女的爱，为了友人的爱，为了城邦的爱。野兽仅仅知晓独善其身的‘独爱’，可我们推崇着顾虑他人的‘爱’。我们为了爱而奋斗，我们因爱而昌盛，我们有了集体的概念，我们因此而懂得了牺牲与风险。正因我们愿意为他人付出，我们的城邦才成为了屹立不倒的文明！”

　　“如今，城邦再一次站在抉择的分界线上。各位公民的选择，会在字面意义上改变整个世界的局势。可我不曾担心，诸位会因自己的抉择而悔恨。因为我知晓，我们心中都存着对城邦的爱与骄傲。

　　我们会承受矛盾与不和，我们会跨越牺牲与痛楚，无论古代还是现在，我们永远会不懈地奋斗。”

　　他面向城市，放声高呼：“直至万众一心！！！”

　　城邦公民们发出忘我的呼声。17亿的呐喊声冲破了云霄，响彻战场中央。而不断上升的城邦竟然在此刻停了下来，它在呐喊中静止于高空！

　　曼莎星堡高处，王权的动作停了下来，任由自己被楚衡空斩中。它感知到荆裟在先前放弃了支撑都市，转而专注于法案的重投。然而……

　　“城邦……没有坠落？”

　　“帕里曼的独立程序设计贴近完美，可惜他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疏漏。”楚衡空笑，“他的设计前提是神树必须支持城邦独立，不过……”

　　“只要有另一人能代为支撑，荆裟就能有逆转乾坤的时机！”

　　城邦深处，老荆裟已走下神坛。然而那虚幻的大陆未曾坠落，另一位神祇将它撑起。那是色泽如樱花的古老的龙！

　　“再怎么说我也算是神祇，这点重量还能承受得起。”樱龙大喊，“老朋友，趁现在！”

　　荆裟神树直起身板。举起枯槁孱弱的双手，挺起瘦削如死者的胸膛。

　　他已经衰弱得要死了，到了连送葬队列都亲自出动的地步。可是他的双眼依然有神，他的喊声仍然中气十足。那声音伴随着公民们的祖先成长衰老，伴随着城邦的一次次战争与重建，，那是铭刻在众生心中的声音，是护佑众生的神的声音！

　　“重投法案的请愿，共得到16亿7千6百万城邦公民的支持。”老荆裟声如洪钟，“现在是烛光历3001年8月8日04:34，我以荆裟城邦第一公民，荆裟神树的名义，发起对独立法案的重新投票！”

　　衰弱的，胆怯的声音最先传来。

　　“支持法案。”“我要逃走。”“不想战斗。”“我不想死！”“我是独立派，但是……”

　　“但是……！”

　　然而，那声音逐渐被强盛的，觉悟之声所感染。

　　“但是，我的朋友是士兵。”“可我的父母在战场上。”“我的兄长……”“我死去的父亲……”“退役前的老战友。”“刚刚分别的好朋友。”“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不想要懦弱的死亡！”

　　“我想要帮助他们。”

　　众生之声逐渐高涨。

　　直视恐惧与真实。

　　满怀爱与勇气！

　　“我反对独立法案。”“不要逃亡主义！”“决死一战！”“荣耀的城邦公民怎能抱头鼠窜。”“反对法案。”“参战！”“战斗吧！”“踏上前线——”

　　“——与外道奋战到底！！”

　　众生的呼唤化作翠绿色的风，那风吹向了衰颓的神树。

　　带来集群的心灵，带来凝聚的意志。

　　于是，在长达20年的衰颓之后。荆裟城邦终于再一次，团结在了一起！

　　“支持独立，34615票。”

　　“反对独立，1732876126票！”

　　“独立法案正式停止实施。荆裟城邦回归绝境战线！”

　　34615道光芒从城邦内部跃出，跨越海洋落向后方的尘岛。那是到最后也不愿参战的公民，荆裟尊重他们的意志，保护其回到安稳的后方。

　　他如今已拥有这份余力，因为更多的光点正涌向他的身躯，那是足足17亿道璀璨的光辉。他的声音越加洪亮，双目化作神光。松弛如布匹的皮肤再次紧紧绷起，干瘪的身躯重而孔武有力。

　　他的力量回来了，于是骨骼坚韧，肌肉再生，翠绿色的心脏再一次强劲地跳起。他鼓起手臂，由干枯如衣架的细肢变为小孩腕部的粗细，变为瘦削的青年人，变为健壮的老年人。

　　还在继续，肌肉还在生长，再一次爆炸般地增生，强而有力的双腿粗壮得连双手都难以握紧，强硬的臂膀足以撑起整片天空！

　　那是千锤百炼的完美身躯，即使最健壮的武人也相形见绌，那些古老的伤痕在皮肤表面展开，仿若一朵朵暗色的花，健壮的肌肉表面流淌着力与美的光泽，长长的白发披散在脑后，宛如时光编织的披风。

　　宽大至极的神袍终于被再度撑起，这才是它的主人原本的模样。在绝境战线镇守数千年的，团结之战神！

　　“那就交给你们了。”

　　老荆裟的脑后传来一声轻叹。由众生夙愿汇聚的另一张面孔，在此刻安然闭目，化作灰色的光点，融入刚刚被崔克传送来的碎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