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2326
“等我三秒钟做好防击打准备。可以了。你跳吧。”
他们像初来那天一样跳下悬崖,过了好一阵后才传来回音。在他们远去之后,逐渐稀薄的雾中被血色刺破,璎落山中睁开一双双赤色的眼瞳。
那是狮子的眼,蛇的眼,飞鸟的眼,曾经追捕他们的异兽大军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潜伏在山中不发出声息。成千上万双眼睛看向山脚,望向那座不应存在的小镇。而后红光熄灭,异兽们瘫倒在地,如死者般无声无息。
·
落地后楚衡空打了三个滚,感觉比之前有所进步。他们从地上爬起,同时出声。
“看看启苏。”“去找启苏吧!”
他们同样惊异地瞧着彼此,过后笑了。楚衡空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小镇,镇中看着与出发时差不多,慢性子的镇民们朝他打招呼。当他推开启苏的工坊大门时,绿头发的小女孩正用短杖加工一块钢板。
“这么快啊?”启苏坏笑,“是不是被狐狸打跑了?我就说还是先打造些装备——干什么你这鱿鱼?!”
楚衡空一把将她举起,仔细观察后确认这孩子平安无事。凡德感动地趴在启苏的脑袋上,小女孩脸色通红,不停踢着楚衡空:“干干干什么!?放下!再不放我喊人了!!”
楚衡空将她放回地上,难得笑了笑:“那狐狸用的也是秘文,有点担心。”
“狐狸?什么狐狸?别以为你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就……”启苏胡乱抬手指着他,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你,你把那狐狸杀了?”
点头点头。
启苏的眼中混着讶异、惊喜与种种他看不明白的神色。她激动地哭了起来。
“太好了。”小女孩止不住抹着眼角,“太好了!”
玉狐死亡的消息在镇内传开,那两具尸身确凿无疑地证实了此事。镇中人人欢欣不已,这件大事让死气沉沉的璎石镇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湘凫子率先提出此等大喜事应该庆贺,于是人们围绕镇子中央的神像做了好些草绳摆件、石头像类的摆设。
恰好在这个时候,外出钓鱼十几天的伯恩法修士也回来了,他没钓上一条鱼,但找到了不少蘑菇、莲藕和野果。于是这天晚上镇民们做了素藕夹、蘑菇饼和色泽很像酒的果汁,这些食物全给了楚衡空与凡德。
这是楚衡空外出十几天来吃得最好的一顿,没有多少料理,但欢快的气氛令人安心。人人都似如释重负般放声大笑,大家一个接一个前来与他祝酒,称赞他的好心肠与武功,称赞凡德的博学与幽默。
湘凫子是这场宴会中最高兴的一个,他虽然没有饮酒,却似喝多了一样亢奋。他在神龙的雕像下挥舞着空杯子,唱道:“吾镇挚友,远方勇士!单枪匹马……单触匹眼,杀入深山。连除三害,意气风发!”
“什么叫单触匹眼?老子是坐骑吗??”凡德大声抗议。湘凫子哈哈大笑:“材料俱备,仪式将起。两位明日即将远行,山中小镇,祝二位平安归乡!”
“好!”启苏大声叫好。众人纷纷拍掌。楚衡空坐在篝火旁,看着众人发自内心的笑颜,一时间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或许凡德说得不错,有时未必要刨根问底,只要结果都好,那就万事大吉。
宴会结束后两人最后离场,确认众人均无异状后,才回教堂安歇。
而在夜深人静时,一位镇民悄悄离开了宅邸。他独自来到蜈蚣尸体前,抚摸着黑亮的甲壳,许久后微笑。
“楚兄,多谢你。”他低声说。
他又走了一阵,来到镇子的最北边,来到外乡人所建造的教堂前。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他正是湘凫子,穿着一身华贵的黑衣,戴着古朴的高冠,仔细束好头发。他的神态像是要参加典礼般庄重,伯恩法修士站在小教堂门口,神情同样肃穆。
湘凫子向他行礼,问:“楚兄……”
“我请他睡了。”伯恩法的声音带着令人安稳的力量,“请您安心。”
湘凫子放下心来,真正的放下心来,再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万事拜托了。”他满足地说。修士沉着地走上前,搀扶他的臂膀。“请随我来。”
他随修士走入门后,走入黑暗而祥和的教堂中。
第二天,湘凫子失踪了。
第84章 真相
“湘凫子去哪了?”
小镇西部,近海沙滩。
大海风平浪静,浪潮无休止地翻涌,将珍珠般的虚像抛起又融化。启苏背对着海岸,正用短杖在沙子上绘制阵法。她的身后摆着蜈蚣的足、狐狸的毛与影巨人的铠甲,已齐全的传送阵材料。
“谁知道?又在什么地方看书吧。”启苏不以为意,“比起这个,你还是快做准备比较好。传送阵就要完成了,该走啦该走啦。”
楚衡空静静看着她,凡德也一言不发。启苏埋头专注于阵法,正巧避开了两人的注视:“这片沙滩从前是接引潮流的‘港口’,构筑阵法的速度非常~快。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们想不到吧?这可也是我们神国才有的高妙技艺……”
启苏如往常那样自满地夸耀了一句,但没有回应。她抬起头,楚衡空仍站在远处,无表情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她微微侧目规避对方的视线,笑着说:“搞什么啊你们?不会是还在惦记着秘文珠吧?我这次真没时间做了,等以后遇到厉害的工匠你们再——”
“湘凫子去哪了?”
启苏沉默片刻,慢慢抬起头来。杀手的视线像一对利剑扎向她的双眼。
“湘凫子负责组织镇上活动,他每天早晨第一个去广场,讲诗结束后最后一个离去。他负责打理龙神像,也负责照看那块木板,因为他是镇上为数不多的文士,要负责替其他目不识丁的镇民写委托书。他的爱好不多,除去在屋中读书便是打理花草,因此活动之外他鲜少离开家门,除了写委托便是来教堂看我。”
他的描述平实但准确,这样的叙述来源于细致的观察。就像杀手潜藏在人群中静静观察目标的一举一动,在记事本上用寥寥数语写出一个鲜活的人类的生活。只有这样他才能掌控目标的心态,才能推测目标的思路,才能比其他人更先一步察觉目标的异动。
“这样的人不会突然消失,在这个所有人都无法离开的小镇里,也不可能有外出一说。”楚衡空第三次强调,“告诉我,湘凫子去哪了?”
短杖插进黄沙,像一根拐杖撑住小小的女孩。启苏侧目规避着他的注视,笑容中带着淡淡的悲伤。
“湘凫子心满意足了,去他该去的地方啦。”女孩轻声说,“我们都很谢谢你……所以不要再问了,快准备出发吧。再晚些的话……”
“再晚些又怎么了?!”
启苏退了一步,突如其来的暴喝令她吃了一惊。她做好了被杀手怒斥的准备,可那暴怒的声响来自眼魔。凡德的躯体微微颤抖,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这时候却真的动了怒气,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小怪物。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用含糊不清的话糊弄过去,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凡德怒声道,“昨天才把蜈蚣拖回来今日湘凫子就失踪了,傻子也能看出来其中的关联!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藏着掖着的古怪,那座山是你们从前的洞府,那狐狸用的就是你启苏的秘术,那些机械全是被红眼睛支配的东西……你们是被关在这镇子里的!像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攥紧了短杖,声音冷淡:“璎石镇不欢迎你这样不讲礼数的客人,速速离去!”
“去往何方?”楚衡空踏前一步,“你们是说过让我离开,可你从未承诺过助我归城。”
他一言道破关窍,启苏顿时不言语了。楚衡空问道:“是你不愿意?还是你做不到?”
“去哪里都比这里要强……”
又是这种表情,像每个难搞的小孩一样自以为是又自垂自怜,傲慢得让人直想握紧拳头。楚衡空耗尽了最后的耐心,他猛得提高声调:“幽冥神国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什么都不说,让我们怎么帮你?!”
启苏愤恨地盯着他,泪水从眼中落下,却未能打湿沙尘。她使劲抹了把眼睛,用力推了楚衡空一把。
“这个一切皆已结束的死地,早已经没有什么忙可以帮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快走吧!再不走,你也要死了!”
她哭得那样伤心,晶莹的泪珠未来得及落地就散去。泛红的眼中看不出委屈,却藏着哀悼般的深深的绝望。楚衡空无言以对,他不擅长面对女人和小孩,他也没有办法再去逼问一个哭泣的孩子。他最后只能沉默地转身,让未出的郁气结在心底。
他们走回璎石镇,镇中居民均走出门户,似是早有所料般等待着。镇民们均挺直了身板,眼中带着骄傲的沉默。楚衡空一时气得想笑,他觉得这帮人好似长了腿的墓碑,打定了主意要死在这里。
“这地方全是精神病!不知好歹!”凡德在他的衣兜里狂骂,“以为老子猜不出来吗?不就是死了吗?我就不明白了,成鬼了到底有什么丢人现眼的?!”
凡德说得他自然也能想到。不吃不喝能行能走,无法离开一定范围,这样的生命他此前早就见过。无非就是孤魂野鬼,无非是已死的魂灵。但在这混乱的森罗秘境,这等事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这帮神国人到底骄傲成了什么地步,连成了鬼都不好言说?
他的脚步一顿。他想起湘凫子昨夜的大笑,想起那书生在篝火中狂喜高歌。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只早已死去的鬼如此开心?那虫子不是他的仇敌,不是他的对头,那他究竟在高兴什么?其他人又在高兴什么?
记忆中的湘凫子在火旁狂舞,他高瘦的影子在火光下摇曳,像一条蜷曲的长虫。楚衡空的怒意忽然消失了,他感到背后一凉。他告诉自己这种联想毫无根据,没有道理,可他又想起了另一件委托。是那个狩猎蜘蛛的男人。带着头巾的汉子。他意识到从那一天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个镇民了。而沿海的渔民常带头巾。
——用网捕鱼的渔民,像不像一只蜘蛛?
镇外的野兽。镇里的亡灵。不知所云的鉴定文。断断续续的思念。自来到神国以来的种种见闻在心中闪过,难言的恶感在胸中翻涌。楚衡空飞快地跑过小镇,他来到教堂前用力推开大门,铁门分离的噪声在空空的教堂中回响。
伯恩法修士站在黑暗中,不言不语,无喜无悲。
“那么,你来了。”修士言语缓和,“楚先生,你还是没能遵守约定。”
“是你在昨夜先对我动的手。”楚衡空冷冷地说,“告诉我,伯恩法。你为什么来到这座小镇。”
只有这个人。在这个满是亡魂的小镇中,只有这个异教的修士是与众人不同的异类。伯恩法必然清楚实情,必然了解真相,若非如此,昨夜他不会出手遮掩湘凫子的去向。
“你想要得知的真相,你企图知晓的隐秘,在当今都已失去意义。然而,消磨这份无用的时间,正是我的使命。因而我乐意效劳,我乐意讲解,请随我来吧,异乡的来者!”
伯恩法笑着合掌,踏出一步。楚衡空忽感眼前晕眩,在这一步落地时,他们竟已从小教堂内来到了璎落山脚。伯恩法拿出随身的教典,泛黄的书页一页页翻开,山上的迷雾随之氤氲,那光滑如玉的山壁上凭空生出一条长阶,似天梯般自山脚直通山顶。
楚衡空从未见过这样的手段,他觉得这像是造物,但又隐隐觉得不对。但他知道有人明晓真相,兜里的凡德正在发抖。事已至此他索性跟上伯恩法,修士边走边翻书,颂声在屋中飘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睿智的龙成为了神明。祂在地上建起神国,教授国民生命与世界的奥妙。于是神国中人博学好礼,于庇佑下发展出壮阔的文明。”
迷雾随颂声翻涌,雾中生出色彩与声音,演作曾经的故事。楚衡空看到了一颗盛开的樱花树,树顶上有紫色的神龙悠扬高歌。神树的枝丫延伸到国土各处,给予人们知识与力量。神官们站在玉雕的龙神像下,向各方而来的宾客讲解经文,又以丰厚的食物款待来宾,彰显神明上国之风。
那些神官中有一位绿发的女孩,年纪虽幼却聪慧伶俐。她是令众多尊长也赞许的天才,她的升变让偏僻的故乡也蒙受荣光。
“然而,繁荣宛若梦幻泡影,盛者必衰乃尘世常理。人间浮华只需一瞬便将泯灭……”伯恩法翻过下一张书页,“只需渺然一瞬。”
视角拉远,他看到一位渔民遥望着海洋。鱼类奔逃,虚像哭泣,远离神国的海洋中,升起阴寒冰冷的巨影。在仿若悲鸣的风声中,虚像之海骤然分裂,不可计数的海水消失,化作虚无的空洞。影响整个世界的剧变,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
从那一天开始,海边再也打不上鱼了。
从那一天开始,空想恶魔们疯狂地冲击国土。
从那一天开始,再无人能依靠航线访问幽冥神国。
而在大空洞出现不久后,前线战况崩溃,钢铁之外道自天上降临。
于是,神树在火中焚毁。于是,龙神在光中凋零。冰冷的巨物在火光中前进,杀戮一切生灵。绝望的国民妄图依靠神明的余辉,然而被污染的神道引发了绝大的灾祸。
“死者无法安息,它们的魂灵被束缚在这片死去的土地。而那早已饱受苦难的尸体……”修士闭目,“则在绝望中,化作无智的尸骸。”
视角再一次回到偏远的渔村,此处早已在战火中备受蹂躏。曾经精巧的城镇被器械封在山中,一度昌盛的文明因战乱毁于烈火。纯白的钢铁碾碎神官,破坏神殿,一视同仁地绞杀无辜的生命。那些未寒的尸骨因污染而歪曲,膨胀,带着生前的力量异化为丑恶残暴的魔物。
与钢铁争斗的勇士,变为沉默的巨人。
死于铁蹄下的书生,变为丑陋的蜈蚣。
以一己之身保护镇民的神官,在战火中痛苦地翻滚,其尸身化作玉般洁白的狐狸,匍匐在机械之前。
它们的尸骸被机械操控,化作铁血无情的兵器。异兽在哭嚎声中向更多无辜者挥爪。它们的瞳孔闪烁赤色的光。小神官的亡魂依附在自己的苦杖上,她来到樱龙神像前,用尽最后的资源制造了法阵,护住镇民们的魂灵。
而后修士到来,迷雾出现。亡魂们藏在山后,躲在雾中,不敢越雷池一步,等待着终将到来的消亡。
“地上神国,人间炼狱。”
故事讲完了,他们也站在了山顶上。伯恩法修士合上了书本,周围的迷雾随之散去,缩入那泛黄的书页。
这片迷雾本就是他制作的,用于在废土中遮掩这小小的石镇。楚衡空无言遥望,他第一次穿透迷雾,看向山对面的世界。
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山对面什么也没有。
空洞。深渊。空无一物的死地。大地已被挖空了,深不见底的巨洞向所有方向蔓延,几乎将至地平线的彼方。天空中没有气流,迷雾散去的一刻就感到窒息,连空气都被消磨吸收。无边无际的深黑中,唯有一线洁白闪耀。
那是一只纯白的鼎,漂浮在空中的古朴祭器。巨鼎正中睁开一只血色的眼瞳,向他投来无一丝感情的,冷漠的杀意。
“现在,你得到了满足。现在,你知道了真相。”
伯恩法修士转过身来,笑容似是嘲弄,又似是哀悼。
“这就是神国覆灭的始末,此地一切悲剧的源头。你妄图挑战的‘罪魁祸首’,是只手覆灭神国的最强外道。
“其名为不败的究体真械,蹂躏万界的真理帝国!”
第85章 亡魂废土
侦测到历史迷雾开始消散。
资源回收开始。模拟演算开始。
预定在1小时47分23秒后,完成对YM1876号试验场的资源回收。
预定在3小时37分18秒后,跨越历史迷雾,突破时空断层。
预定在3小时37分30秒后,开始对Z-3000-3号特异点进行实验。
预定在3小时39分00秒后,完成Z-3000-3号实验。
预定在3小时39分05秒后,抹杀YM1876号试验场内所有生命体。
预测文件已提交。为完成本次特殊试验,申请集中计算资源,进行升变。
【同意】
计算资源回收。
佚秘阵法构筑。
3000/11/05,10:23:33,S-987572号魂容器开始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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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扑通。重物摔倒的声音不断响起,璎落山中尘土飞扬。
那声响来源于失去意识的异兽,源于不再被操控的尸体。狮子跌落山崖,蛇自树梢坠落,猿猴们几乎同时倒下,像是陷入了永远的梦乡。实验就要结束了,它们不再被需要了,控制权被收回过后,让兽化的尸身回归了原有的模样。
计算资源向远处的真械集中。纯白巨鼎闭上了眼眸。灼目的光圈以巨鼎为中心激发,瞬间形成跨越千里的巨型法阵。三重圆环圆融交汇,周围却不见封印的秘文。仅有一枚古鼎被尊于中央,在尘、光与影的簇拥下冉冉生辉。
那是最原始的阵法,不被任何神明护佑,也不惧外敌侵入,以绝强之独傲达成升变的“始源式”。璎落山中响起怪异的轰鸣,那些不被操控的异兽自山中冲出,数不清多少的尸身化作兽潮,似被吸引般飞出山脉,如一条浩浩汤汤的乌黑潮流在空中飞扬。那些尸体飞入光中,没入阵法正中的古鼎,仿佛微弱的光辉回归太阳。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又那么流畅,以最无情又直观的方式向外来者展示着真相。这才是沉动界真实的模样,生命在灾厄中逝去,它们的尸体被光芒当作食粮。
伯恩法修士微微颔首,似是对其表示敬意。它侧目望着楚衡空:“你很幸运,楚先生。一般而言,究体真械的升变在一瞬间就会结束。它为了更好地观测迷雾而提前展开了阵法,因此临走之前,你还可以目睹此等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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