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命升途 第95章

　　“你们几个说话小声点！”重明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太大会引来沙虫的！！”

　　“说话最大声的就是你啊重明先生。”楚衡空面无表情。

　　重明伸手搭了个凉棚：“啊，沙虫。”

　　“啊个鬼啊你完全就是故意的吧。”

　　沙中传出穿堂风似的呼啸，拉车的冰鹿们齐齐驻足。用不着拿出望远镜，单凭肉眼便能看出异兽出现的前兆。一道宏伟的风柱破沙飞起，仿佛一条巨型鲸鱼在沙海之底喷气，风柱中的怪物身形如蠕虫，那正是一天前沙克斯与古力啵遭遇的异兽，对声音极为敏感的通天沙虫！

　　“3级异兽，对应归一之路质点3旭烈心，估计是这鬼环境养蛊的成果。”凡德率先下结论，“打算花多久？”

　　姬怀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从出招开始计时……一秒吧。”

　　沙虫扬天长啸，噪音席卷沙地，令数道风柱接连升起。整7条沙虫突破地面，张开花瓣般的口部朝着吵嚷的一行人袭来！

　　“现在嘞？”凡德斜眼。

　　“没差。”

　　姬怀素矫健地跳离鹿车，她跃出时有海量的砂砾倒卷，形成横扫沙漠的白色浪头。骑士站立在浪潮之顶，得天独厚的环境让钢铠军的高速发挥到极致，只瞬间她就迎上了沙虫的巨口。她挥拳的动作灵敏如蜂，拳锋有淡淡的寒气缠绕。那一拳擦过巨型沙虫的表皮，寒意渗入身躯，借其心力凝聚，爆发。

　　破体而出的寒气形成透明的圆环，7条沙虫同时被冻为冰雕！

　　姬怀素的拳头径直打穿了冰封的虫躯，她自信地大喝：“无敌冰冰拳！”

　　冰化沙虫们同时爆碎，巨量的冰屑纷飞，犹如星尘在砂中飘荡。楚衡空和凡德齐刷刷捂脸，拍击声响亮非常。

　　骑士小姐滑砂回到鹿车时刚好一秒经过，她一脸得意：“怎样！”

　　“你可否解释一下标榜正义的骑士祖宗们为何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招式名。”凡德说。

　　“这招是我自己开发的。”姬怀素说，“而且这哪里恶毒了！突出的就是简洁而强大好吧！”

　　“你以后不许自己起名字。”楚衡空面无表情，“你的必杀技会让战败者的魂灵在地狱里翻腾。”

　　“为啥啊。”

　　被无垠之剑击杀是可以理解的，被圣三一之阵禁锢也能说是敌人手腕高超，但如果刚死的沙虫们砂下有灵，恐怕也要尖叫着说自己无法接受被无敌冰冰拳打爆的耻辱。

　　此时此刻楚衡空竟为厄运恶魔感到了一丝庆幸，奥莱克的运气其实还是挺好的，如果打败它分灵的最后一招是“超级火火剑”之类的东西……

　　那大恶魔本体恐怕豁出老脸不要也得追杀到绝望旷野一雪前耻……

　　“哼，没有审美的家伙。”姬怀素一甩马尾，站到研究员们跟前，“如何？现在相信了吧？”

　　研究员们用眼神进行了充分且深入的意见交流。它们齐齐点头，异口同声地说：

　　“你这不跟骑士完全没关系嘛。”

　　“这都不信搞毛啊你们！老娘可是老恶魔亲口认证的最后骑士！”

　　兜帽女伸出双手虚空顺毛，企图令炸毛的某人冷静：“我们都理解你向往老前辈的心，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客观上的现实……姬小姐你连腿都只有两条，怎么会是骑士呢。”

　　“这和腿的数量有毛关系啊？！”

　　兜帽女一脸理所当然：“骑士有四条腿，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呀。”

　　研究员们纷纷点头，姬怀素一下子没顶住：“四条腿？你们理解的骑士到底长什么样？！”

　　“骑士身强体壮，其身高少说也在四米以上。”

　　“第一句就不像人了。”

　　“骑士的战斗方式相当骁勇，能一口咬掉沙虫的脑袋。”青蛙脸严肃地说。

　　“哪来的骇人恶兽？！”

　　莫西干点头附和：“骑士会在奔跑时发出恐怖的笑声，战斗时的声响能让小儿昏死。”

　　“小儿都昏死了喂！这骑士保护了什么啊！你们说的是敌方的半人马恶魔吧！”

　　凡德忍笑忍得很痛苦，它拍拍楚衡空的胳膊：“听上去有点耳熟嘿。”

　　楚衡空面色古怪：“她即使不在也能挑战我的认知底线……”

　　“哥们，你没有办法和一颗蛋讲常识。”凡德诚恳地说，“何况这地方早他妈疯了，不早点发疯咱们过不下去的，就该一起疯狂。”

　　“后面的家伙们坐稳扶好。”重明抽了冰鹿们一鞭子，“要到站了！”

　　在他们扯淡连篇的时候，冰鹿车还在沙漠里奔驰。没有人命令它们修正路线，因此鹿车一路朝前，跑入沙虫们跃出的区域。

　　巨大沙虫们死去之后，支撑砂砾的躯干不再，本就因沙虫穿梭而不稳的结构随之崩溃。白沙向中空的地底回旋塌陷，像是放大了一千倍的蚁狮的地穴。漩涡中心的砂穴离众人越来越近，近到可以听到地底可怖的风声。

　　“重明长官我们是不是该考虑绕个路了？”凡德弱弱地说。

　　“我叫沙虫出来就是为了抄近道。”重明单脚踏在车栏板上，用力指向砂穴，“出发了，小的们！”

　　“哦哦。”大家礼节性地附和。

　　“哦个鬼啊喂！所以说这一路根本是在找死吧！！”

　　冰鹿车冲入砂穴，霎时间世界一片漆黑！

　　砂。砂。砂。放眼望去皆是砂砾，紧密压缩的白砂构成洞壁，从沙漠上方直通向不知多么深的地底。远处沙虫活动的声息透过层层砂砾传导而来，声波让人们浑身战栗，仿佛地底巨物发出的鼻息。借着背后投来的漆黑月光，凡德依稀看清了沙海中的异物。

　　那是尸骸、是兵器、是古老建筑的遗迹，不知曾有多少人在沙漠活动，不知曾有多少人战死在沙海中。他们曾经留存的痕迹被风沙掩埋，一层层没入地底，像被嵌在残酷的画框里。

　　压力从周边传来，凡德因想像而发抖，它想要尖叫，想要逃窜，想要立刻离开这见鬼的地方。这时冲击感突然传来，他们撞向坚硬的地面。

　　“哦，草！草！啊！”

　　凡德跌出鹿车，在地上弹了数下，骂声一声高过一声。冰鹿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化成寒冷的水流。姬怀素靠在搭档肩膀上，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阿空我有点晕车……”

　　楚衡空轻拍她的后背：“别吐我身上。”

　　“我真的揍你哦。”

　　“你回复活力了，这是语言疗法。”

　　“着陆方式好硬核……”“我的脑袋好像掉了。”“我草，我肚子里齿轮卡了。”研究员们在车厢里惨叫连连，每个人听上去都像断了所有的肋骨。

　　楚衡空打量着这片奇异的空间，这里有着白色的天顶，那就是他们不久前身处的沙海，偶有黑光自砂中的孔洞垂落，沿光芒逆向看去，能看到海上盈满的黑月。

　　地底下的空间满是迷雾，让他想起了璎落山。隐隐约约的，有喘息声从雾中传来，一个趴伏在地上的男人走到凡德跟前，面如金纸，气质虚浮。

　　“新人？是新人？”

　　“啊啊是新来你们这的倒霉货色……”凡德没好气地说，一抬头立马后滚逃跑，“你又是什么东西！”

　　男人只能在地上爬行，因为他的下半身是一条狗，一条凶狠可怕的黑狗！犬牙死死咬进了他的腰部，血液混着唾液不断从牙缝中滴落。男人原有的半身早已被啃食殆尽，他像是生生从恶犬口中“长”出来的一样，以自己的双手拖着犬躯在地上爬行。

　　犬身人扫视着新来的面孔，像嚎叫一样笑着。

　　“带故事了吗？”它说，“你们，带了什么故事来？”

第160章 雾诡月朦百物语（1）

　　“新的误入者？”“太可悲了！”“不幸啊……”

　　迷雾深处鬼影涌动，一个又一个畸形的身形从雾中爬出。有上半身被贝壳搅碎，外露的肉体上长满藤壶的人，有躯体与腐朽的树木融合，仅余哭泣面孔的人，有全身均被剧毒融化，像肉质烂泥般匍匐而行的人……每一个“人”的外貌都可怖到极点，诸多扭曲的生命聚集在一处，犹如化作实质的噩梦。

　　凡德已经停止尖叫，开始干呕，哪怕楚衡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这是？”

　　“嘻……很丑吧？”狗身人笑着，啃噬着他的犬身也流出带着血的口水，“要做好准备啊，这可能是你们的明天呢……”

　　“要变成这样的话我宁愿去死。”姬怀素小声说。

　　“都到了绝望旷野，你怎还觉得自己能幸福地一死了之呀？”狗头人朝重明啸叫一声，“你该给新人说说常识！”

　　“我说过了。”重明耸耸肩，“在这里度过四天后，噩梦就会变成现实。这就是与成为现实的梦长久共存的下场。”

　　凡德干呕得更大声了，因为它一下子就明白了重明的解释。被野兽啃噬，被树木同化，成为寄生物的食物，或者被融化……这些都曾是一部分人噩梦的内容。那些常年折磨人们的梦成为了现实，就意味着做梦的人被梦魇同化，从此彻底变成这种扭曲丑恶的怪物模样。

　　这里果真是个疯狂的地方，哪怕小心翼翼苟且偷生也逃不过恶神的折磨。

　　说话间，与恶魔融合的怪物们接连出现，他们的总数在百人以上，聚在一起简直像群魔乱舞。重明扫了一眼：“又少了几个。”

　　“这么死不死活不活地烂着，总都会有受不了的一天。”一只肉泥般的怪物蠕动上前，血肉抖动着似乎在笑，“你们呢？这是第几次了？30？”

　　“35次。”重明淡淡地说。

　　“反攻失败34次了！又被打出战场了吧，难怪和你的小弟们从这条路来！”树怪大声嗤笑，“说真的，你打算把这场闹剧重现到什么时候啊？这次又要把鲜活的生命带到地狱去？又要冷眼旁观着，看他们被折磨得发疯发狂了？”

　　重明一言不发，各位研究员们也沉默着，反而是那狗身人转头吼了一声：“适可而止吧。至少他们还有勇气不是吗，比我们要强得多了！”

　　这句话似是戳中了怪物们的痛楚，让它们也不吱声了。那些怪物们颓唐地缩回雾中，狗身人像真狗似地喘了几声，向楚衡空抬抬头。

　　“走吧，走吧。那些白痴都疯了……待得久了，总会这样……”狗身人含糊不清地说，“我是沃尔卡，随我来。你们有做准备吗？”

　　“我们准备了故事。”楚衡空说。

　　来时的路上，重明做了简要的说明，他们将要去一个新人的“必经之路”，在那里能够得到食物、材料、遗物、甚至特别的力量，但所有的商品都要用“故事”来换。不接受任何货币，也不接受以物易物，只有故事，只接受故事。

　　“故事可是好东西。”沃夫卡多了些精神，“希望会褪色，光明会黯淡，但好故事永远是好故事……在漫长的，漫长的恐惧里，能够告慰自己的，就只剩下故事了！”

　　“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故事？”姬怀素略感兴趣，她以前没见过这种交易。

　　“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有意思就行……你们可以将故事讲得有趣些哦！这样的话，大家会投更多的票给你……”

　　狗身人沃尔卡领着众人走入迷雾，一小部分怪物随着它一并前行。这里的雾气太重，他们必须相互拽着彼此的衣袖，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走丢。

　　楚衡空是队伍里的第二个，他牵着姬怀素的手，用触手拽着沃尔卡的尾巴。走着走着，他的耳朵动了一动。迷雾不会遮掩声音，众人杂乱的行走声中，悄悄混进了几个陌生的脚步声。外来者的足音越来越多，似乎还有个大块头加入了队伍，因为队列末尾的脚步声格外沉重。

　　“队伍变长了。”姬怀素提醒。

　　“会有其他人一起参加。”沃尔卡说，“请不要回头，保持尊重。”

　　雾中浮现出空旷的洞穴，漆黑空旷似是怪物的大口。他们都没有回头，随着沃尔卡一并走进洞中。洞内有许多草垫排成一环，洞顶开着一个圆形的孔。这孔似乎直通沙海顶部，盈满的月亮悬在孔顶，向洞里投来黑色的月光。

　　沃尔卡领着队伍在洞里兜了一圈，一圈走完时，刚好每个人都在一个草垫跟前。它的左手边是楚衡空，右手边则是不知何时跟来的，队伍末尾的人。这洞里的黑暗比外界更加深沉，即使升变者们并肩而坐，也全然看不清旁边人的模样。

　　只有沃尔卡能被众人瞧见，因为它的坐垫刚好就在月光孔下，黑月光在这时倒起了照明的作用。

　　它清了清嗓子，低沉地说道：“首先——重明你给我出去。”

　　“哈啊凭什么？！老子可是准备了精彩万分的冒险奇谭！”重明超级大声抗议，一嗓子把灵异气氛毁了个一干二净。

　　“你的故事大家都听了无数遍了，换一个换一个。”沃尔卡吐出长长的舌头，“那位窝在衣兜里的眼睛朋友，就换你来吧。”

　　“好的非常乐意！本人乃是博学多才的眼魔学者，满眼经纶必能让各位大开眼界！”

　　凡德兴高采烈地挥舞触手，它一见能显摆学识的场合就人来疯。重明大声咂嘴，将自己的座位让给眼魔。山洞里再一次安静下来，楚衡空低头，发觉自己手边不知何时多了根黑色的木条。

　　“这次有新人加入，我们来讲讲过程。”沃尔卡说，“将要开始的‘月朦百物语’，是海底幽谷一月一度的活动……谁被月光照到，谁就开始讲故事，讲完故事之后，要用一句固定的话当做收尾。”

　　“第1个故事结束了，我是沃夫卡——就像这样。”

　　“听完故事时候，大家如果觉得好，就把木条前移掷出。所有人都表达看法后，月光会选择下一个讲故事的人。如果某个人的故事讲得格外好，他可能会被重复选中。100个故事讲完后，分享好故事的人，与第一次参加百物语的人，都可以得到‘礼物’……这就是新人的大礼包了。”

　　讲个故事就能拿到礼品，放在哪里也不会有这么稳赚不赔的买卖。或许在这诡异的天狱边境，实体货币还没有故事来的有价值。只是，这流程听起来也未免太像怪谈仪式。再加上那被不断强调的月光……

　　楚衡空动了离开的念头，但毕竟重明一行人是当前仅有能交流的对象，听沃夫卡等人的口气，这帮人也的确与凡萨拉尔抗争过。姬怀素轻轻拍他的手掌，搭档建议先静观其变，他也决定相信重明一次。

　　“百物语的规矩有三条。

　　1、他人分享故事时，不得插话。

　　2、被赠与礼物时，不得拒绝。

　　3、对所有人保持尊重。

　　请参加者们切记，一定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否则……后果自负。”

　　气氛显得有点诡异，可没有人出声和反对，大家都静静坐在原地。因为大家都不清楚雾中的地形，此刻离开洞窟，反而是更不安全的选择。沃尔卡满意地摇摇尾巴。

　　“今宵盈月照深谷，百人物语诡雾幽。第一个故事开始了……”

　　——从前，有一个叫“伦纳王国”的国家，那一国多山石而少植被，以矿业与加工业出名。人们采掘矿石出口，换取其他尘岛的物资，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

　　可是从某一天开始，矿山里起雾了。雾会让大家迷失方向，雾中还有可怖的野兽出没。采矿工作一下子停滞，生活就快要维持不住了。被请来帮忙的修士勘察一番，只说此地死期将至，劝大家离开故土逃亡。

　　矿工们都是有家的男人。好端端的，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又有谁敢倾家荡产，上船去那危险的海中远航？他们调查一番，发现野兽和雾总是同时出现。工头说，必然是野兽带来了雾，只要将其剿杀，家乡必可无忧。

　　矿工们气血方刚，扛起吃饭的家伙什，发誓要和兽物们争斗到底。可是一进迷雾，人们总是不自觉走散，左右寻觅着想找同伴，一回首，却发现野兽竟在近在咫尺之处。那黄橙橙的竖瞳像灯火一样挂在雾里，高大的野兽人立，满是长毛的面孔，不声不响地静静瞧着……

　　矿工们被吓得魂飞魄散，工头尤为没出息，骇得掉头就跑。野兽在后面追逐他，张开洞窟般的嘴巴，口中满是利齿尖牙。他侥幸逃回市镇，吓得胆都破了，从此一病不起。

　　不知是不是工头胆子太小生出了幻觉，亦或者那雾中果真有鬼。自那一天起，他总能在附近看见野兽的脸。走出家门，野兽在小巷里静静瞧着他。到了集市上，野兽站在人群里注视着他。躲在深巷里，野兽又出现在高层的窗户后面。那兽物朝他走来，长着血盆大口，是要将那一天该死的人重新吃回腹中的。

　　工头赶忙逃回家里，封死门窗，不敢出门一步，任凭妻女怎样询问，也闭口不答。这些活见鬼的事情，是绝不能和其他人说的，其他人若是知道了，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可是，伦纳王国的异变还在持续，迷雾越来越浓，从山中弥漫到镇里。有一天，工头起床后没听见声音，他掀开窗帘，发现街道被迷雾笼罩。雾里闪着密密麻麻的黄光，全是野兽的竖瞳。它们看着工头的房子，缓慢地张口……

　　工头惊恐地冲出房间，他终于明白修士的告诫是对的，这地方已无法居住了。可他里里外外见不到一个人，厨房里静立着的是长毛的野兽，女儿房间里躺着的是矮小的野兽。它们的视线和外面的兽物们一模一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