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2326
工头终于明白了,原来从来就没有野兽出现,是人们进了雾里,就变成了兽的样子。他拽着妻女夺门而出,没命地逃跑,野兽们追逐在他们的身后。
雾里找不到方向,工头迷路了,后面的野兽离他越来越近。逃亡时他心想,在野兽们的眼里看来,是否是人们在追逐着疯狂的兽?
“——第1个故事结束了,我是沃夫卡。”
故事戛然而止,人们的思绪被拉回现实。被野兽撕咬的男人低头,不再言语。楚衡空默默将黑色木条前移,洞里很黑,他看不见其他人给出的评价。
然后,众人围坐之地开始旋转,黑月光依次扫过异样的轮廓,倏地,场地停止旋转,月光照在一个长着触手的男人身上。
第二个人是楚衡空。
第161章 雾诡月朦百物语(2)
月光照在楚衡空的头顶,让他有了一丝凉意。月光之外全是一片漆黑,但他能感受到听众们暗中投来的视线。
在这样的环境里,讲故事的人总会有些压力,因为绝望旷野里没有光火,对着一片黑暗开口,活像是在对鬼魂谈笑。
他是个杀手,本业就不是讲故事,脑中更没什么稀奇的点子。于是他仿着从前茶馆里客人闲谈的口气,不急不忙地开口:“我提供个小段子,全当打发时光……”
——茶余饭后,酒饱饭足,老少爷们剔着牙谈天说地。身旁的人和报纸上的人,没甚意思,有意思的人,却在长街短巷上,市井旮旯里。那是卖茶汤的杨,是刷白漆的李,是捏泥人的张。有手绝活、有个性子,便是百姓口中一“奇”,与众不同,便津津乐道。
今日说的奇人,不在天津卫里,却要远渡重洋,跑到美利坚的纽约城去。他被人们称作“速递客”,是个专业送东西的跑腿伙计。
大都市人多工忙,人们连下馆子的时间都舍不得,抽三十秒打个电话知会饭店,让跑腿的打包送过来,都是难得的奢侈时光。但无论中外,人到底爱吃热乎的,等半天送来一看菜都凉了,那叫一个扫兴。跑腿伙计的小费决计甭想要了,遇到那脾气差的,说不得再浪费珍贵的一分钟,打电话给饭店劈头盖脸骂上一通。
无论做菜的送菜的还是吃菜的,遇见这事都得骂上一句倒霉。知道多的,还多叹一句:早知道请速递客了!
速递客原本是个送披萨的,后来有了名气,其他店也找他帮忙。他是个亚洲来的小伙子,送餐送得又快又好,饭馆交过来什么样,送到客人手里温度都差不了多少。他每每都能让顾客吃上热乎的,但他最绝的一次却不是送热菜,而是送的菜够凉。
那次布鲁克林75号警局分局停电了,34度高温把条子们热得跟蒸猪似的,刚升官的分局长大手一挥,自掏腰包,请全局上下吃冰激凌解暑。整三百来号冰激凌的大单子,把店员急得是直冒汗,货太多不好送不说,当天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塞再多的冰袋,等送去也早融成糖水啦。
挣钱多少是事小,触阿sir霉头事大。这片区治安不好,条子们脾气也差,跑腿伙计们精得很,没一个人愿接这倒霉单子。眼看时间不多,警局的单子要砸了。店长实在没办法,打电话找速递客求助。问半小时内送去,你行吗?
行。小伙子说。
没多久,速递客到门口了。没见骑车,戴一鸭舌帽。店长正跟阿sir解释呢,您要得太多,咱这儿做一批送一批慢慢来。打完电话一抬眼,人和装冰激凌的大箱子都没了。店长跑出门外,街上仍是堵死的车流,小巷里没个人影,那箱子大得能把客车后座塞满,这么个玩意怎么能蒸发了?
店长里里外外跑了一通,连个影子都没找见,心想这回是完蛋了。谁料回到门前一看,速递客和空箱子又回到店里,店员们都开始装第二批了。小伙子不声不响拿出手机,亮着五分钟前拍的照片:条子们一边擦汗一边拿冰激凌。这就是为了告诉他甭瞎操心,东西明明白白送过去了,没丢没化。
一个箱子一百多个冰激凌,一来一回十分钟。半小时刚好三百多个,就这么着准点全送去了。等送最后一批的时候,店长正事都不干了,挂一望远镜在门口猛看。他总算见着是怎么回事了:速递客单手就将那大箱子拎起来,猴儿似的踩着墙壁窜上房顶,走直线跑过去的!
一帮人服得不行了。这一单子送完后,店长二话不说掏了一百美金的小费,他那抠门出名的太太都没吭声,觉得该!但速递客从不收小费,他堂堂正正卖力气赚钱,有自个的规矩。一单该是多少是多少,多收一个子儿也不像话。
速递客死活不多收,可真按距离算,跑这么一单才十美金,店长觉得要这么办事儿,更不妥当。他左瞧右瞧,见柜台里还剩下点冰激凌。
过了一会,速递客握着个四个球的甜筒,兜里带着十美金扬长而去。
“……又过了几年,速递客另有遭遇,到大企业干活儿去了。冰激凌店倒一直开着,偶尔他路过布鲁克林,还去店里买个甜筒。”楚衡空合掌,“第二个故事讲完了,我是楚衡空。”
啪搭啪搭,暗中传来木棍移动时摩擦地面的声响。下一个故事还没开讲,这时候说话不犯规矩。怪物们窃窃私语。
“好久没听这样的了。”“有点儿意思……”“挺新鲜嘿。”
也有怪物不满意:“这活儿是个升变者都能干呀。”
“这话说得,你当年干巧手时乐意去跑腿呐?”沃夫卡出言挤兑。
“你记错了,我以前是基石。”
“好嘛,您更没用。”
“去你的!”
谈笑打趣着,阴森沉闷的气氛倒消去不少。姬怀素用手肘戳戳搭档,笑声贼兮兮的:“你以前还送外卖呐?”
“那活儿挣得挺多的其实。”楚衡空说,“我转行时快攒够钱买房了。”
场地再一次开始转动,参加者们纷纷噤声。下一位被月光照到的是那个肉泥似的怪物,它语气阴沉沉的,却讲起一个谐谑的故事,说的是一个肥胖男人在马戏团中的种种趣事。
肉泥怪物把故事讲得很差,快活的故事被说得死气沉沉,像是奔丧。这个故事没得到多少人的认可,月光又照向与树融合的人,它开始讲述关于食人树林的怪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快活的故事少之又少,大多故事都透着古怪的味道。月光的轮转之下,气氛又恢复到刚开始时,快要让人喘不过气。直到月光照向眼魔,凡德兴致勃勃地起身,一拍草垫:“嘻,终于到我了!我便不会让你们失望呀!”
·
与此同时,沙海上方。
茫茫无际的白色沙海间,走着一瘦一胖两个黑影。
瘦的那位穿着带兜帽的黑衣,兜帽阴影下的脸又被金属面具覆盖。他其实不算瘦,身形称得上健壮,只是走在同伴身旁,就未免显得瘦弱。他的同伴身宽一米五,身高两米,整个人就与他的脸一般方正。
方脸男人叫做落魂,手里握着本小书。他用粗大的指头翻着书页,叹了口气:“夜行先生。您这样大的本领,何必来干这档子活。有我一个很足够了。”
“工作没有贵贱之分。”夜行说。
“人有。”
“都是败者,更无分别。”
“也是啊。也是啊……”落魂百无聊赖地说着,“您走得太快了……现在,百物语还没结束吧。让我们慢些吧。”
两个男人都放慢脚步,慢慢走向通往幽谷的沙漩涡。他们带着梦魇之王的授意,要来完成一件例行该有的任务。
·
海底幽谷,百物语会场。
月光晃动间,一个个故事流水似得走下去。楚衡空静心听着,已理清这活动的意义所在。
怪物们讲述的故事分为两种,一种是他们自己想出的“新故事”。这些故事不论是何等题材,都被消极与绝望深深渲染,仿佛创作者自己写着写着都要哭泣起来。此等强颜欢笑的故事,自然怎也称不上有趣,听来味同嚼蜡。
第二种,则是与他们的外观有极深关联的故事,就如沃夫卡说雾中野兽,树木人讲食人树林。这些故事感情充沛,说来绘声绘色,可除了新人也少有人给予好评。因为那就是噩梦的内容,怪物们夜夜都见到噩梦重现,谁又愿意去再听一次?
讲故事的人虽多,值得一听的故事却太少。所以到了后来,没几个怪物有讲故事的兴致,月光就反反复复在他们三个新人身上打转。姬大队长的洄龙城探案讲了五回就没墨了,到后来开始编“宝X梦大冒险”,楚衡空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挑着经典故事讲了十来回三国演义。
好在还有凡德在。废话篓子到这地方可算派上用场,一肚子故事大甩卖似得往外倒,从古卷典籍讲到乡土人情,从英雄传说讲到怪谈诡话。单凡德一眼就贡献了超过30个故事,把一帮怪物听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眼下,活动已近尾声,第99个故事又到了凡德头顶,有怪物悄悄送来一碗水给它润嗓子。眼魔嗦了口水,讲起关乎恶魔的怪谈:“这一回啊,咱别得不说,就说那虚像之海里的弯弯绕绕。大家伙都知道,恶魔总得凭依契约者才发挥力量。可传说有个可怕的大恶魔,却把契约者当做食物,凡是与它签订契约的人,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
寥寥数语间,眼魔描绘出一个可怖的恶魔形象。它住在沉动界的最底层,最深最深的海眼里,它披着世上最威严的皇袍,那袍子由数不清的面孔缝成,正是曾与其签订契约的愚者的末路。据说,它就是海中万物的主宰,混沌之地的君王。它虽身在海底,却掌控着世上的一切……
“……当它离开海洋时,整个沉动界都将天翻地覆!”
凡德讲得摇头晃脑,把水喝干净了。它胡乱拍打着触手,说话声音忽高忽低,竟像是喝醉一样。
“这个故事就……君王……这是能讲的吗?”凡德喃喃自语,“好像不行……说多了……清除一下,删一下记忆……删……”
“刚刚……讲了什么来着……总之结束了。”凡德说,“第99个故事讲完了!我是凡德。”
暮色在它的眼中闪烁片刻,凡德趴在草团上,又成了那副没精打采,糊里糊涂的样子。姬怀素摸着黑把它揪起来,抛到搭档手里。
“凡德状况不太对。”她小声说。
“它这两天一直不太好……得想个办法。”
楚衡空把耳塞摘下来。两人都没细听凡德的最后一个故事,因为涉及海洋的怪谈不管是真是假,都不是他们这层级应该接触的信息。凡德开始管不住嘴了,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好在百物语总算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最后一次旋转后,月光照在了沃夫卡的右手边,那正是先前队列的最后一人,那个无声无息混入的大家伙。他的块头实在很大,哪怕坐在月光下也看不清晰。他低沉地笑着,说起最后一个故事。不知怎得,楚衡空觉得他的声音似曾相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颗孤独的星星。
星星想与他人攀谈,却无人可理解它的言语。
它在黑暗深沉处长久地呼唤,渴求陪伴它的生命。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吝啬的老人。
老人坐拥万千财富,却不愿与旁人分享一毫。
它在幽静深空中长久地寻觅,寻找秘密的藏宝地。”
“有一天,老人遇到了孤独的星星。
星星十分高兴,因为它终于与他者遭遇。
它看着老人埋藏宝藏,越发不解与迷离。
老人啊!你的宝物虽多却只有一人独享。
缺少了旁人的陪伴,你又怎能得到快乐?
老人尝试拿出财宝,赠与渴求的贫与弱。
人们感激他的慷慨,登上星星陪他过活。”
说故事的人轻轻拍手,不同的声音一齐出现,整齐有序,犹如唱诗班的童声齐唱。
“吝啬的老人收获了快乐,
孤独的星星得到了幸福。
少了分享,万千财富终是尘土。
没了友爱,再是强大也将孤独。
许多的生命因爱登上星星,
爱让孤星成为美丽的月亮!”
合掌声齐齐响起,合唱里满是欢笑。黑色的月光温柔地撒下,照亮讲述者的全貌。他是个乡绅打扮的富态老人,身子大得要由十人手拉手环绕。他的脑袋顶着洞顶,后背靠着半个沙洞,常人在这大物身旁,才与他的鞋底一般大小。
老人垂头望着楚衡空,笑容亲和又慈祥。
“第一百个故事结束了。”他说,“我是善施翁。”
第162章 雾诡月朦百物语(3)
盈满的月亮如呼吸般颤动,暗色月光洒向整个山洞。借着月华的色泽,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些后来者的模样。它们的身躯如石油般的黑血组成,眼、口、手等器官组织在血中无序增殖,排列为丑恶的模样。
那些怪物全都是沉沦者,超过40名沉沦者欢笑着拍手,它们就是百物语最积极的听众!
老翁的笑声在洞中回响,楚衡空只觉得头疼。这个诡异仪式叫月朦百物语,过程是在月光下讲述故事,举办的时间直接就是在满月之夜……
他早该意识到的,百物语就是沉沦者们的活动。绝望旷野直接处于第一深渊的照耀下,老翁连召唤仪式都不需要就可前来此处。
姬怀素直接披上冰甲,回头看向着引领他们来此的男人:“这是怎么回事,重明!”
“不是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吗,就是新人礼包啊。”重明靠在洞壁上,不耐烦地掏着耳朵,“暗月一系是沉动界最友好的势力了,在这里讲几个故事,老翁就会满足你们一人一个愿望,很划算吧?
赶紧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吧。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下次了……”
“这是划不划算的问题吗?!”凡德急眼了,“暗月是外道!!”
“外道怎么了?”重明冷冷地说。
他摘下墨镜,阴冷的目光直扫向新来的三人:“你们以为自己是来郊游的?看到身旁的这些家伙还没理解自己的处境吗?
这里可是绝望旷野!为了活下去,就算是外道的力量也要用!”
研究员们齐齐站起,无言扯开衣衫,露出长满细小眼睛的手臂、如泥浆般融化的躯干、只剩森森白骨的胸膛、被金属结构取代的腿部……
所有人的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外道污染。他们一直在与这群污染者同行!
“这也是个不得已的办法啊,若非如此,我们也早就变成梦魇融合怪啦。”青蛙脸嬉笑着说,“再说……”
他们全员一致指向楚衡空:“你们这身上又是真械又是恶魔的,有什么资格抱怨啦!”
——可恶,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姬怀素与凡德像吃了苍蝇一样,楚衡空自己倒不怎么慌张。此处的善施翁绝不是低质点的分灵,哪怕瞎子也能看出老翁散发的庞大存在感。如此强大的存在坐在他们身边,几个小鱼小虾说要“反抗”那压根是笑话。
老翁本人全然不在乎新人们的吵闹,他笑呵呵地掏出一个大布袋,向沉沦者们招呼:“谁要茶和点心?”
“我要。”“请给我一份~”“谢谢老翁!”
沉沦者们吵闹着应和,像一群欢快的腐尸宝宝。老翁拿出精美的白瓷茶具,倒上泥浆一样臭气冲天的茶,并发放用彩纸包装的漂亮糖果。他笑眯眯地看着后辈们拿走茶点,然后拍了拍手。
“一百个故事讲完了,现在公布今夜表现最优秀的孩子。第五名是凡德,第四名是拉尔· 76,第三名是沃夫卡,第二名是姬怀素,讲得最好的是楚衡空!”
沉沦者们拿出派对拉炮,喷出彩带似的皮肤条与彩色骨渣。凡德一听急眼了:“你等等!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我我讲了几十个故事为什么才排第五!”
“我草啊它居然还纠结这个。”姬怀素小声说。
楚衡空也小声回复:“它特意声明了无意冒犯不算顶嘴。”
“故事的价值在于感情,你讲了那么许多的奇闻轶事,却只字不提自己的过去。没有感情的故事,是难以打动听众的。”老翁望向拉尔· 76,它是那个讲食人树林的树人,“拉尔,你向大家讲了自己的过往,你倾注了真实的感情。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树人用根须状的足部爬前,它很是犹豫,甚至畏惧,但还是尽可能弯下树干,匍匐在老翁身前。
“善施翁啊,慈祥的老人啊。”它的说话声像哭泣,“上个月,被‘征税’的人是我。我撑不住了,我实在忍受不了此等苦痛了。我恳求你,让我忘却苦痛的一切,保存美好的记忆,让我快乐地活在摇篮中吧!”
“这是应当的,孩子。”老翁点头,“我允诺你。”
他从手臂上撕下一块血肉,放在树人木化的掌中。树人将那块血肉送入口中,吃下,咀嚼,吞咽,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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