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铃风
“......”睦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一样，别开目光，轻声说，“有些事不是想不面对就能不面对......”
“那也和你没关系。”祥子说着单薄又倔强的话，低着头，仿佛被冰凉的雨水浇了一身，“为什么个个人都要揭我伤疤......”
这样的话她说过很多次了吧？
每次都想用“和你没关系”来撇清关系。
但最近这句话的作用好像越来越小了，或者说，它就很少起过作用，仿佛就连这句话都在嘲讽她的无能。
“和我有关系。”
睦猛然抬起头，直视着祥子的眼睛。
祥子单薄的自我防御被轻易突破了，睦往前走了两步，把自己和祥子之间的距离拉进到足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拂过脸颊的距离。
“Mortis的意思是‘死亡’，我觉得它可能藏在和死亡有关的记忆里面，而且是和祥有关的，关于‘死亡’的记忆。”
睦罕见地说了一长串的话。
“祥就算不想面对这些记忆也必须面对，因为这是祥要求我的，祥的要求，就算是祥自己也不能——”
“——如果我让你杀了我呢。”祥子冷冷地说。
“......我会照办。”
睦望着祥子的瞳孔缩小一圈之后又放大，放大到像是能吞没一切的黑洞。
“然后带着祥的记忆活下去，直到死去的那天。”
睦的话像是往豆浆里面倒了凝固剂一样，空气凝结成豆腐一样的块状，堵住了祥子的呼吸道，把她逼到了墙角，让她连喘息都做不到。
双方的眼里倒映着彼此，谁都不肯往后退一步。
“......”
祥子握住的拳头松开了。
“好。”
她说。
“这样最好。”
祥子平静地转过身，按下继续的按键，箱庭内的人物重新开始运动。
睦往后退了一步，把注意力放回重新开始播放的记忆里。
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两人默契地把注意力都放回了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上面。
“祥，再倒回最开始。”
睦忽然说。
祥子按着她的指示，倒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睦好像在观察什么，让祥子反复倒带了几次。
也许是看了太多次，祥子看得麻木了，她听着病房里的声音，一边感慨地说。
“说起来，这真的是我的记忆吗，明明我自己都记得不清楚。”
“也许祥记得比自己认为的清楚得多。”睦淡淡地说。
“我觉得我应该生气，你这种话。”祥子叹了口气，“但是感觉已经没气可以生了。”
“......再倒带一次。”
“还要倒带多少次？”
“最后一次。”
......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不在这里。”睦摇摇头，“去下一段记忆吧。”
“和死亡有关的记忆......我稍微想一下。”
祥子在搜索栏上面输入了新的数字，点击确认，检索。
摆放箱庭的架子又像是魔方一样旋转变形，这一次的持续时间很短，只持续了不到五秒，箱庭的旋转速度就慢了下来，像老虎机的最后一个格子一样，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停下来。
祥子这辈子直接接触死亡的次数也不少了，但也没多到要仔细想一想的程度。
但是直接接触死亡是一回事，和“死亡”这个词沾边又是另一回事了。
和灯的初遇，祥子以为灯要跳桥，她们谈论了关于死亡与花瓣的话题，这也许算是和死亡有关。
Crychic在活动时杀死的魔女，这也许也算和死亡有关。
死亡这个词好像离得很远，但其实仔细回想一下便会发现，它充斥了生活的各个角落。
总之，她们按着时间顺序，把这些记忆都过了一遍，虽然都和一个听起来有点晦气的词有关系，但其中不乏她们讨伐魔女之后胜利的喜悦，或者是其它轻松的事情。
睦没有从记忆里找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直到时间推进到......
祥子美梦破碎的那个晚上。
机关移动，齿轮相互嵌合的声音逐渐停下，箱庭布置完成，新的表演开始了。
砰————！
男人推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举起枪，对着自己的妻子扣下扳机。
子弹穿过女人的大脑，在后脑勺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坑。
祥子已经得到了家里破产的消息，先一步回到家里，在听到楼下枪响之后急匆匆地走下楼。
她还没消化完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噩耗，就撞见男人将自己的母亲杀死。
但真正让她崩溃，让这个家都彻底崩溃的事情，发生在十几秒之后。
地上的血消失了，准确点说，应该是回流到了祥子母亲的脑袋里，额头的弹孔也没了，后脑勺炸开的花也没了。
祥子母亲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带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笑容，她还是祥子印象中的母亲。
——“亲爱的，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再之后，就是断断续续的嘶吼与谩骂。
你用你妈妈的身体造了一个怪物！看看你干的好事！这坨肉块根本就不是她！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就这么离开不好吗......为什么还要亵渎她的身体......你......祥子......你真的是我女儿吗......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男人朝着祥子大吼大叫，慢慢地从大吼变成了啜泣，跪在地上，用拳头砸向地面，声泪俱下，扭曲的脸上写满了当时的祥子根本看不懂的表情。
他举起枪，一次又一次地将爬起来的女人杀死，直到最后，女人再也站不起来。
“妈妈，不要再起来了。”祥子低着头，低声说。
啪嗒。
身后响起物体落地的声音，祥子按下暂停键，回过头。
睦不小心把手机弄掉了，慌忙地捡起来。
“怎么了？”祥子问道。
“这是祥的记忆？”睦的话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啊。”祥子理所当然地说。
“祥......为什么......”睦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祥子母亲，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指着暂停下的记忆，“为什么伯母会......”
“会？”
祥子又看了一眼箱庭里面被暂停的画面。
疑惑解开了。
睦是在说妈妈死而复生的事情。
“哦......我没和你说过吗。”祥子歪歪头，“我应该没对你隐瞒过什么事。”
“不，完全没有。”睦摇摇头，“我差点把它当成Mortis，但是一个喜欢躲猫猫的使魔不可能那么张扬。”
“那看来我真的没有说过。”祥子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忘了吧，仔细一想，这件事我好像没和任何人说过。”
哪怕那个自己望向出来的灯也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伯母不是复活了吗。”
“看到上一个记忆的时候我为什么发那么大火，你知道吗？”祥子问道。
“是因为丘比让祥变成了魔法少女......不，难道是因为伯母？”
“反应很快。”祥子赞叹了一声，继续解释道，“因果不够的情况强行许愿可能会发生预料之外的情况，刚刚你也听见了。”
“嗯。”
“剩下的让丘比解释好了。”祥子踢了踢脚边的白色布偶，“喂，可以说话了。”
丘比看看祥子，又看看睦。
“祥子因果不足以让人死而复生，所以她的愿望被以一种她的因果能够承担的方式实现了——也就是所谓的‘愿望被扭曲了’。”丘比说。
祥子耸耸肩，“就是它说的这样。”
“祥子的愿望是......”
“你可以闭嘴了。”祥子一脚把丘比踢到远处，转头和睦说道，“我的愿望是‘让妈妈回来’，被丘比以扭曲的形式实现了，所以，你也看到了，只要我想，她就会一直‘回来’。”
“......明白了。”睦轻轻点头。
“明白就好。”
祥子按下继续播放，箱庭内的屠杀再一次上演。
“这一段有没有问题，我不是很想在这里久留。”她看着自己拿起枪，把枪口对准太阳穴，扣下扳机，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
“如果死而复生不算问题的话......”睦的声音也变得没什么底气。
“那就下一段吧。”
祥子草率地终止播放，在检索栏里输入下一个日期。
下一段记忆......和死亡有关的。
三天之后，祥子从散发着尸臭的别墅里醒来，从丘比的口中得知了一切的真相，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灵魂宝石，第二次尝试自杀，这毫无疑问是和死亡相关的记忆。
这场戏只有祥子一个人，是一场独角戏，所以也没问题。
下一场。
一个个箱庭从眼前划过，像是剪辑拼凑在一起的蒙太奇，将祥子流浪半年，独自猎杀魔女的记忆呈现了出来。
那个自己妄想出来的高松灯，也在回忆中频频出现。
“这就是祥的病么。”睦问道。
“......嗯。”
祥子也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把脑海里的妄想共享给别人，还是用这种，像是看全息投影一样的奇怪方式。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祥子说。
“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出来过了，可能我在慢慢好起来吧。”
“......那就好。”睦眨眨眼，轻声说。
她在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
祥子看出来了，却一如既往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有什么发现么。”祥子生硬地撇开了话题。
睦摇摇头。
“还没有。”
祥子轻声应了一下，按下暂停，输入下一个日期。
下一段日期，就是松树林的那晚了。
箱庭变化之后，一个高松灯和两个丰川祥子出现在了祥子的视野里。
算上自己的话，就有三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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