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侦探 第48章

　　“是的……”

　　刚说出口，浅川陆就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对方通过记忆知晓了他穿越过的事实。

　　谁知貘只是摸着光头笑了笑：“那可太好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知识广博啊，连中文都会。”

　　“……只是学习过而已。”

　　“多谢多谢，解释起来就方便多了，就用我自己来做例子吧。”

　　貘也喝了口茶水，说道：“关于【貘】这种妖怪，很多人以为是来自于《山海经》，但实际上《山海经》中没有‘貘’的记载，而是记载了一种名为‘猛豹’的动物，更没有记载此种动物食梦的内容。第一次提到【貘】的话，应该是在东汉的《说文解字》里，提到‘貘：似熊而黄黑色，出蜀中。从豸，莫声’。简单来说，其原型就是生活在四川的食铁之兽，熊猫。”

　　风祭昭久也没闲着，他拿来毛笔，在纸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熊猫，憨态可掬的很可爱。

　　貘则是继续说，他每次说到引用的典籍内容，都会用中文来说，甚至熟练得让浅川陆有些感动：“唐代文豪白居易在《貘屏赞》中记载到——‘貘者…寝其皮辟瘟，图其形辟邪’，其实在中国有关貘的传说并不存在吃掉噩梦的描写，而是使用貘的毛皮做为坐垫或寝具避免疾病和厄运，绘制貘的画和屏风来避免邪气，是辟邪的瑞兽。”

　　“但这种民俗信仰传播到日本后，却发生了改变，辟邪的瑞兽转化成了食梦的妖怪，在传说中，梦貘会在每一个天空被洒满朦胧月色的夜晚，从幽深的森林里启程，来到人们居住的地方，吸食人们的噩梦，梦貘会发出如同摇篮曲般的轻声鸣叫，让人类在这种声音的相伴先甜睡，之后将人们的噩梦慢慢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吸入囊中。为什么传说会发生这样的改变呢？”

　　“我想，应该是辟邪的‘避免噩梦’被解释成了‘吃掉厄运’的缘故吧，但我的力量，真的也就此改写了。”

　　貘意味深长的结束了讲述，他看向浅川陆。

　　浅川陆也明白了这个例子的意思：“也就是说……妖怪的形象和力量，其实是根据人类的传说而改变的？”

　　“是的，在中国是以熊猫作为原型的食铁兽，在日本是食梦的妖怪，这是因为近代后马来貘传入日本，所以人们对于貘的印象改变了，妖怪的真身也由此改变，所以妖怪是【外侧】，是传说的具象化表现，人们集体意识的塑造体。”

　　貘说罢，正好，风祭昭久也完成了他的另一幅画作：“所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那是“马来貘”的形象，黑白相间，听起来有点像熊猫，但实际上完全不同，它更像是大象和野猪的结合体，浅川陆记起其耳朵像马，后腿像犀牛，身躯像猪，鼻子似象，有着“四不像”的称呼，身体滚圆而肥壮，鼻子柔软而下垂。

　　“这是恶意诋毁嘛，我还是觉得熊猫更好一些。”

　　貘指着那幅画哈哈大笑。

雪女之夏 : 雪女之夏 AFTER6

　　“总而言之，妖怪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们会被人类的印象所干扰，知名度越高，越让人恐惧的，通常也就越强大，在历史和传说中渐渐被人遗忘的也会消失，但反过来说，妖怪也是不死不灭的，貘的存在不止这一位，也会经由时代不断更迭。”

　　风祭昭久做了总结：“而我们阴阳师，就是负责在这历史长河中，一代一代寻找妖怪，并与它们建立联系的使者。”

　　“我明白了。”

　　对方的解释算是浅显易懂，虽然还有些没完全想通的地方，浅川陆决定回去之后再慢慢消化。

　　他拿起一块菠萝嚼了一口，舌头有点刺痛的感觉，虽然菠萝很甜很好吃，但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口感：

　　“那么，【超能力者】呢？”

　　“超能力的事情……就由我来讲吧。”

　　风祭昭久又摸了摸下巴，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明显没有刚刚那么自信了：“超能力与妖怪相反，那是【内侧】的东西。”

　　“内侧，就相当于是人内在的潜能和天赋？超能力就是这样的东西？”

　　浅川陆大概摸到了规律。

　　“是的。”风祭昭久点头：“当然，和我最开始说的那样，我不是超能力的专家，只能给你这样的答案了。每个超能力者的能力都不尽相同，就像世界上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那样，那和集体的意识完全无关，是极为‘自我’的体现。”

　　“……嗯。”浅川陆沉思，他问了一个真正想问的问题：“那么，你觉得我这样的力量，算是【超能力】嘛？”

　　即使再怎么迟钝，他也该意识到，自己的武学水平略微有些超出常人了。

　　他只是锻炼着身体，精进着武艺而已，不知不觉中就到达了如今的境界，回过头来，有很多人都被他抛在身后。

　　有很多人对他喊道“你这种根本不是武术！”、“你才是妖怪！”、“这就是超能力吧！”……

　　所以，浅川陆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难道他的天赋异禀，是超能力带来的作用？

　　“不。”

　　然而，风祭昭久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并非超能力。”

　　“为什么？”

　　浅川陆一口气消灭了奇异果和木瓜，把勺子戳进鲜奶油的海洋之中。

　　接下来，得把玉米片干掉才行。

　　“嗯……该怎么解释呢，其实【妖怪】和【超能力】之间，没有那么清楚和明晰的界限，历史上有很多超能力者因为自身的强大，被传说升华，变成了神明、英雄和妖怪之类；现代所谓代代传承的阴阳师的血脉，又怎么不能算作超能力的一种呢？”

　　风祭昭久这样说道，表情略微严肃起来：“但这些能力都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副作用。”

　　“副作用？”

　　“是的，比如雪绘的精神分裂，就是典型的副作用。甚至越强大的力量，无论是妖怪，还是超能力者本身，都有弱点。”

　　风祭昭久敲了敲自己的眼罩，似乎在暗示着他瞎了的左眼也是副作用的一环。

　　然后，他把手指调转过来：“但你，浅川君，你没有这个副作用，对吧？”

　　“嗯……”

　　浅川陆迟疑了一瞬，然后点头。

　　说实话，他确实没感觉到什么副作用，倒不如说越锻炼越健康了。

　　虽然一开始这个历程的时候，会身体酸痛红肿，甚至第二天都无法站起来，脱臼和骨折都是常态，但现在已经不会这样了。

　　说起来……那个蜘蛛女的“身体畸形”，也是副作用的一种吗？

　　“浅川君，你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妖怪，也不是来自于超能力，不依靠外物，也不挖掘内心，而是专注于身体【本身】。”

　　风祭昭久笑了笑：“真让人羡慕那，没有副作用的话，说不定你的方法才是正确的。历史上有那么多传奇的武人和名将，功夫大师和剑道高手，要说他们都是超能力者恐怕也很难取信吧，恐怕你和他们走的才是同一条路，你是旧时代的拾遗者。”

　　“……我自己也有些迷茫了。”

　　浅川陆叹了口气，他追寻了十六年的问题，结果就在今天得到了解决。

　　可解决的过程并没有多畅快，反而带来了很多新的疑问。

　　夏季限定热带水果芭菲即将接近尾声，熟透的芒果散发着浓郁的甜香，萦绕在舌尖久久不肯消散。

　　只好猛喝了几口红茶，茶杯也要见底。

　　“别想那么多啦！”

　　貘突然猛地拍了拍浅川陆的后背，他差点把刚喝下去的红茶吐出来。

　　那老和尚说笑着说：“想不通的话，就放一放也没关系不是吗，你才多少岁啊，非要钻牛角尖吗？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情，这个时候就该好好享受青春、恋爱和女孩子的制服裙摆啊。就当作那场梦境一样，梦境里的十五天暴风雪山庄是真的，外界的现实也是真的，如庄周梦蝶那般，分不清的话两边都看就行了。你这个有趣的小子，可不能变成无趣的武痴啊。”

　　“……不要一下说不像和尚的下流话，一下又说出特别有哲理禅意的话啊。”

　　浅川陆忍不住也笑了，这个假和尚的性格还挺对胃口的。

　　或许他说得没错，他早就决定了要暂时放下这些东西，专心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普通的考试上大学，然后回国找工作。

　　可能是这段时间内发生的诸多事情，让他有些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了。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根据自己的节奏，慢慢探索这条路的。”

　　浅川陆逐渐理清了内心的思绪，放下冰淇淋勺起身，鞠躬行礼：“感谢二位的教导了。”

　　“别客气别客气。”风祭昭久笑着起身相送：“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这点补偿还不算什么呢。欢迎你以后随时来神社里玩，关于妖怪的问题都可以问我。如果对于雪绘的婚事什么时候有了想法，也可以随时向我提出，我完全欢迎哦。”

　　“……关于芭菲没吃完，请您转告夫人，不是不够美味，是我实在吃不了那么多甜品。”

　　浅川陆假装没听到后半句话。

　　…

　　其乐融融的两人背影逐渐走远，只剩下貘还坐在厅堂里。

　　他用手托着脸颊，眼神中酝酿着微妙的情绪：

　　“【体】和【技】已经趋近圆满，剩下的只有【心】的磨砺。如果让他勘破了那层迷惘，或许就能达到真正的境界吧。”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人物了？我难道在自己的梦中……真是夸张，各位啊，人类中又出现了这样的存在呢……”

雪女之夏 : 雪女之夏 AFTER7

　　风祭昭久把浅川陆送下山，自己又回到神社里。

　　但他回到刚刚几人坐着的厅堂时，却发现貘先生也不见了。

　　“……嗯？”

　　明明还没送走他，居然不告而别了吗？风祭昭久总觉得不像是那位的作风，于是四处张望了一会。

　　还是没能找到，房间里空空荡荡，甚至气味也消失了，走得很彻底啊。

　　风祭昭久抱着疑惑不解的情绪，正想收拾一下桌上的杯子，这时突然听见了门外的声音。

　　那是清脆、连续的木屐声，啪啪的敲打着青石路面，发出如同战鼓般的紧张节奏。

　　风祭昭久的表情瞬间僵硬，背脊也挺得笔直，他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

　　他也想逃，可根本无处可躲，只能苦笑着说：“你跑得还真是干脆啊……”

　　风祭昭久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果不其然，是一脸生气模样的女儿，千鹤子。

　　她双手叉着腰，鼓着嘴怒气冲冲的样子，眉毛竖起，眼睛瞪得很圆——

　　“雪绘怎么样了？”

　　“别岔开话题，老爹，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千鹤子说着根本就不像是女儿该说的话。

　　风祭昭久却好像习惯了她的作风似的，毕恭毕敬的请她进来坐下。

　　刚上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老爹你也太过分了，明明让我把浅川同学邀请上来，结果居然是这样的陷阱，我还一无所知，我们家就是这样对客人的吗，把人关在暴风雪的梦境里？我甚至没能和浅川同学道个歉他就走了，他一定是很生气吧。”

　　“……我有和他道歉，也说明了要救雪绘，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请求他的谅解了。”

　　风祭昭久把刚刚他们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千鹤子眼睛一转，她知道为了雪绘，这场梦境治疗是很重要很紧迫的事，但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那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一声！我莫名其妙就成了你们的帮凶，我好冤枉啊！我好不容易洗刷了我在浅川同学心中的糟糕形象，这下又变成了在背后搞鬼搞怪的坏女人了，可我根本没参与过……没办法接受，没办法接受……！”

　　少女用力的在房间里跺脚，很不甘心的样子。

　　风祭昭久自顾自的倒着茶，好像习惯了：“……你也喜欢浅川陆？”

　　他一向有话直说。

　　千鹤子瞬间被呛住了，整个脸蛋红了起来，她支支吾吾的说了几个听不懂的词，才想起浅川陆和雪绘都不在这里。

　　于是她慢慢坐下来，调整情绪，盯着老爹看：

　　“我说啊……难道说，老爹你急着要把雪绘嫁给他，是为了阻止我的恋情？”

　　此刻狡黠的眼神就像小狐狸那样。

　　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

　　风祭昭久有些惊讶，茶水都溅到了桌上。

　　他默默拿出毛巾擦拭，为了把千鹤子当作未来的接班人培养，从小他就让女儿以极为独立、严谨思考的环境下长大。

　　把对方当作一个平等的视角看待，而不是普通的父女关系，有时千鹤子的决定甚至能改变神社的发展方向，只有通过这种教育方式培养出来的，才能成为下一个神主，风祭昭久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想到千鹤子会逐渐变得那么强势，甚至叛逆期也很长。

　　但他不会改变自己的方针：

　　“是的。”风祭昭久很果断的承认了，没有解释和狡辩：“虽然浅川陆是个优秀的青年，我也有意把女儿嫁给他，但比起你，我认为雪绘更适合做他的妻子。”

　　“为什么……？”

　　千鹤子坐在桌前，手指敲打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她虽然不像刚刚那样大喊大叫，表情也很平静，但总感觉比刚刚更生气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浅川君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他看上去很温和，但实际上内心有不可动摇的原则，练武要养三分恶气，没有这份心的话，是无法练成如此刚猛可怖的拳法的。雪绘则是像水一样舒缓的孩子，她能够包容和接纳浅川君的一切，在必要时给他抚平和安慰，他们的性格是互补的，这才是良配。但千鹤子你，你其实和浅川君是同一类人，都是用友善的外表包装自己，实际上心底有着自己的棘刺和锋锐，一旦你们的价值观碰撞在一起……迟早会造成巨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风祭昭久有理有据的分析着：“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千鹤子，你是要成为神主的人，而浅川君是没有灵感的人。仅凭这一点你们的命运就注定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了，他和妖怪的世界无缘，而你亲口告诉过我你要成为现代最伟大的阴阳师。一个从今以后都看不到妖怪的人，要怎么成为你的丈夫呢，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听罢，千鹤子沉默了。

　　风祭昭久微笑，以为这就能说服她了，可刚喝了一口茶，千鹤子却又开口：

　　“老爹，你还记得你的书房里有一张《情热传说》的碟片吗？”

　　“你已经沦落到拿我的收藏品来威胁的手段了嘛，千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