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永琳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沉声道，“约书亚先生，您究竟是哪一边的？”
察觉到如芒在背的敌意，黑豹并未回身，而是紧紧地注视着夜幕之下的远海，仿佛他的视线能够穿越那段被夜幕断绝的漫长距离，抵达彼方一样。
“八意家的小子，无论你是否愿意相信，名为约书亚的罗塞塔子民绝不会背叛生养他的树海和他的民族……但在那之前，他秉承的公义令他不得不偿还一个人情，一个属于土之子的人情。”
“那你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了，你的名字里没有半点树海子民的影子，反倒是土之子的成分居多。”永琳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的言辞，他不依不饶道。
“这也是，我今生都无颜回归树海的缘由。”约书亚由阳台跃上房顶，“年轻人，给前辈们留下一点自怨自艾的余裕吧，在土之子绝迹的第四纪，未来注定是属于你们的。”
“你要去哪！？”
永琳追上房顶，却见那头黑豹纵身跃向夜幕，在夺目的光辉驱散了午夜的黑暗，圣光构筑的羽翼托起圣徒的身躯飞向彼方。
永琳孤身一人伫立在小楼之上，似是失神，望着那抹飞速向远海遁去的辉光，喃喃自语，“一个被禁止登上方舟的黑暗物种成为了那位神祇行走于地上的最后一位圣徒，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么？”
“有的。”
“没有。”
“真是小气。”
“赫恩先生，这的确是最后一架单兵飞行器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捏着你的后颈一起飞。”
“你当我是哪位阔太太家养的小泰迪么？”
赫恩先生翻了翻白眼。
白银港口，灯塔顶端，来自大洋的晚风自那道惊雷响彻之后便无由地变得酷烈了起来，插在塔顶的大旗时而传出一阵皮革分离崩析的错觉般的破响。
披着灰旧斗篷的械族小姐迎风而立的身姿活像一只遇见了可以欺负的弱鸡的白面鸮，膨胀。于是深感不便的她索性将斗篷收起叠好，并放入自称阿尔法型标配的单兵战略储物仓里。
赫恩先生在一脸微妙地旁观了她熟练地在空气中划开一道青耀的裂口，并旁若无人地将斗篷塞了进去的全过程后，这才嘴角抽搐着于身侧划开另一道青隙，将斗篷随手摸了出来。
“您也是阿尔法型？”械族小姐大惊失色，随即正色改口，“不对，阿尔法型只有我一例成功案例，虽然在彻底切断与中枢的链接之前，有从数据库中调阅到后续补充的欧米伽型，但与那些通用型号不同，涉及普罗米修斯粒子应用的盗火者计划相关的试验型号，从头至尾都没有男性机体设计方案。”
言讫，潘多拉的视线开始下意识地在某人裆部打转，黯淡的紫眸中隐有一些常时备用的机能开始加载……
“这方面就无须证明，把你刚刚启用的进程给我关掉。”赫恩先生敏锐地意识到面前这坨广义铁疙瘩刚刚哔哔哔地干了些啥，他颇为君子坦荡地摆了摆手，不再深究这个话题，“直面那位【蜂巢中枢】对我来说是迟早的事，一切的问题就留待届时求解吧，顺带，我们的客人似乎遇到麻烦了。”
他望向远海，那道雷霆落下的方向，彼方似有火起，竟将子时的夜幕烙染如晚霞般嫣红。
“虽然我有一定的海洋适性，但长时的水下行进依旧缺乏效率。”潘多拉从虚空之中取出一副黑灰色的小型无人机，机身下端仅有一人所握的握把，“通讯机关已被事先熔毁，无须顾虑中枢的定位。”
“给我也整一个。”赫恩先生见猎心喜。
“没有了，单兵标配的全地形配件向来只有一例。”
“有的。”
“没有。”
“真是小气。”
“赫恩先生，这的确是最后一架单兵飞行器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捏着你的后颈一起飞。”
“你当我是哪位阔太太家养的小泰迪么？”
赫恩先生翻了翻白眼。
“嗯？”
他的视线捕捉到一抹余晖，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无误，下一刻，他纵身跃入夜幕，身姿以违背常理的形式扶摇于夜空之中，而他本人看上去对此习以为常。
“赫恩先生，你看上去并不需要那种无关紧要的道具。”潘多拉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
“好玩和本能多少还是存在些区别的，莱茵哈特小姐，你先赶去现场，我要去会一会一位突然失心疯了的老朋友，问问他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动作快点，不要让他看到你，否则事情没法善了。”
“了解。”
潘多拉·莱茵哈特随即驱使起小型无人机，那具设计精巧而堪称便携的机械造物旋即喷射出幽蓝的尾焰，带着械族小姐消失于近海之上的夜幕中。
在那抹幽蓝彻底化作视野中一笔微不足道的小点之后，信女·赫恩哑然失笑，“下次得教教她怎么依靠自身的力量飞行，什么普罗米修斯粒子，日后撞见那个【中枢】，我非得讨要出一笔版权费再说。”
言讫，他的身影于原处消失，下一瞬则直接挡在那道夺目辉光的必经之路上，将其逼停。
“约书亚，虽然你成天到晚都有一剑圣裁将我活劈了的打算，以防我再去骚扰江雪小姐，可时至今日都隐藏得如此之好的你，为何会在这时奋不顾身？要知道你往日里都是以寻常的剑士自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活生生的圣徒暴露在如今的瑟兰海姆，意味着什么？”
“赫恩，不要挡我，你我以刀剑相识，自然清楚我这一身圣光的来由，我本无意背负这身屠戮同胞的力量，但我的导师已用他一生的时间证明，以意志约束的力量可以被用在正道之上。”
黑豹停下身来，直视着面前相识不过半月的挚友，右爪紧握他的武器——一柄被绷带似的织物包裹，正体不明的兵刃。
“首先，你的导师是一个早年间西渡的土之子，他来自远东；其次，相信我，朋友，你的意志在你的神面前一文不值。”信女的神色淡漠，仿佛早已洞穿黑豹的心思。
“那么你的意志就价值千金？”时间在不断流逝，黑豹的忍耐愈发接近极限，而当对方提及他那位早已故去的授业恩师之时，这样的忍耐最终屈服于罗塞塔血脉之中的野性，归于暴怒，“另外，不要用那种轻佻的语气妄议那个人，他穷极一生都在寻找土之子与黑暗物种间的共存之路，与第三纪掀起战火的耶鲁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即使他留下了诸如守护第三纪那个凡世帝国最后几缕血脉的遗言？那个你口中掀起战火，将你的同胞屠戮殆尽，赶进地下苟延残喘上千年的耶鲁。当察觉到它最后的继承者即将回归这片祖地，你就毫无尊严地跳了出来心甘情愿地为其鞍前马后？”
赫恩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话音似哀伤又似戏谑，措辞无情，二者皆然。
“况且，约书亚，价值千金是来自远东的语法，而如今生活在瑟兰海姆的大多数地表居民，都不会以黑暗生物自称或是代指某一些神造物种，除了——土之子。”
“赫恩……你本是个事外之人，你没有理由站在这里。”
约书亚依旧没有放弃，他压低火气，尝试劝说。
“我本来是躺在自家床上的，可如今来都来了，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
赫恩的话听上去更像是疯子的疯言疯语，前后不搭，令人费解。
“那么，你要如何才肯让开，如今整个港都的海防军都被远洋异象惊动，你我打起来，除了引来不必要麻烦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很简单，你知道我这半个月刨了不少坟头，而因为我个人的“脚力”尚有余力，所以这些被刨坟头遍布南北各处，偶然间就有那么一座是属于第三纪的一位土之子的地宫，墓主生前曾在耶鲁的王都身任要职，跟耶鲁国教的圣职者们关系匪浅，他的陵墓里铭刻有关于“天泣之日”前最后一道来自光辉之主的神谕残篇。”
“不，赫恩，你不可以那样做……闭嘴！赫恩！”
怒火中烧的黑豹忽而变得惶恐起来，他无端地抬头仰望那无垠的夜空，仿佛有不可名状的存在正深藏那光都无法照亮的阴影里，正窥听着他们的交谈。
“当群星正位之时，最后的莱茵将于永生之地归还苍穹的冠冕。”
“够了，赫恩！但凡未受圣光洗涤的灵魂，念诵这段最后的神谕都会为祂们所察觉，这是我们的罪，这是所有神造物种与生俱来的罪孽，你给我闭嘴！”
“届时，白月与以太之主将重拾祂的神格，祂的光将再度行于天上，就如他过去行于……”
信女·赫恩的话音戛然而止，在他身前不到十步之处，夺目的光辉随着那把藏锋的圣剑挣脱束缚直冲云霄，彻底照亮这无眠的夜。
光中隐有长啸，其声浩然。
“吾主在此！”
“老陈！老陈！快醒醒，你别吓我！我在这趟船上就认识你一个靠得住的，你可不能先走一步啊！”
浑噩中有人正在猛掐他的人中，不过并没有中途那一记捶打在腹部的拳头来得有效，在一阵归咎于外力压迫的呕意促使下，他吐出了那口呛进腹中多时的海水，幽幽转醒。
睁眼便望见那个仿佛刚刚在还一起唠嗑摆条的御风士少年，这位年轻的武官很快清醒了过来。
然后下一个念头便是要叮嘱对方保密。
他的确是个一等武官，自幼习武，刀剑拳脚样样精通，御气养神之法也颇有涉猎，无论哪般考量，都足以胜任这护舰一等武官之职。
除了不会游泳。
“呸，亚蘭小弟，我不善水性的事你必须给我保密，否则哥哥我这铁饭碗就不保……”回过神来的老陈一把抓住面前这青涩小哥的肩头，大力摇晃。
“等等等等等一下，事到如今谁还关心这个啊，西行舰队已经完了，咱们先保命要紧！”面前的御风士仿佛跟他不在一个频道，问牛答马。
“保命？等等，你说西行船团已经……”
这位尽职的一等武官随即便不再说话，入目所见皆为火海，片刻之前还空前浩大的船团如今已十不存一，不知从何而来的九首巨蛇周身闪烁着摄人心魄的青光红芒，数十米高的主舰船楼在那何止百丈的蛇躯下如玩物般化作碎片，沉入冰冷的海洋。
而最令人绝望的是，那古怪的九首巨蛇竟不止一头，它们从东西南北四方潜游而来，同时对船团发动了袭击！
连天象都为之更替，冰冷的海水被扬之天上，又化作沸腾的热汤落至地下，点燃剩余的船只。
一时之间，除了漆黑的天幕，燃烧的大洋，以及那些周身铁甲异光闪烁的九首海妖之外，整个天地间仅留下无端的呼啸。
那是风暴将启的前兆。
二人所驻足之处的是尚且安好的一叶偏舟，每艘从舰上都配有这样的小舟，以备不时之需，但数量有限。
老陈感激御风士的仗义相救，可感激完了之后又深感命运晦暗，前路无光。
光……
几乎就在龙人武官心灰意冷的瞬间，浩然天光于小舟前方的深洋之下直冲云霄，那曾是他们搭乘的毕方号动力舰葬身大海之处。
下一刻，所有尚且存活的船团成员都失去了言语。
在那驱散无边黑暗的光明之中，有光铸的巨神破浪而出，剑斩蛇首，将之驱离，那神影如大日昊阳般夺目，如八岳雄山般巍峨，戮尽诸邪，光照众生。
“天兵啊！”
众人失声惊叹，纳头便拜。
“这就是你们供奉的那位光辉之主么？”
老陈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指着那身负四羽的巨神向御风士询问道。
“不，祂跟我们一样，都是那位伟大的主最为虔诚的仆人。”亚蘭的眼中倒映着辉光，神话中的存在现世同样予以了他这位自认不怎么虔诚的信徒与有荣焉般的荣誉感，作为神迹的见证者，他的胸中有同样热血正在鼓动，一时间竟有些失语，“在我们的教义中，祂们被称之为……”
咆哮的怒海上空传来一道宛若救赎般宣言，那声音在亚蘭的耳中仿佛黄莺般悦耳，哪怕此刻此刻，它庄严肃穆至极。
“我是莱茵王朝最后的继承者，莎乐美·莱茵哈特，全团尚且存活的人啊，我命令你们短暂地抛弃种族门户之见，竭尽全力互助共生，而来犯的万物之敌将尽数交予我等阻挡，主的威光会护佑你们顺利靠岸……”
“还愣着干什么啊亚蘭！？你不是御风士吗？还不快驱船向海岸去！”
老陈摇晃起失神的御风士，焦急道。
“可，可是……”亚蘭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方向，仿佛是要将那个伫立在巨神左肩之上的柔弱人影烙印在眼底。
“可是什么啊，人家殿下比你能打多了，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把船开回岸上，等候殿下归来便是！”
“……我明白了。”
亚蘭沉寂了片刻，他使劲摇晃了一下热血上涌的脑袋，终于堪堪取回了一丝冷静，在不到半息的思考之后他充分地领会到了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而又有什么力所不能及，并选择了他所能及的正确选项。
那一叶扁舟很快便在御风术士的驱使下载着二人乘风破浪，脱离这片早已化作火海的远洋，驶向近海。
“吾主在此！”
耳旁隐有呼啸，亚蘭回身远望，只看见天与地间，风暴将生，数十道未成的水龙从海上接引至天上，紫电青光，天怒雷火拖曳着狰狞的纹路照亮亘古不变的夜空，随着距离的不断拉开，那一点令人心安的圣光如同暴雨中的烛火般明暗不定。
当无光的苍穹开始哭泣之时，一颗染红半部天幕的流星从天而降，直直地坠向那道圣光的中心，陨落，年轻的御风士只觉得自己如蝼蚁一般渺小，终究是失了回头的勇气。
……
第87章血海公约
怒海之上，幽蓝的微光一瞬即逝。
那是单兵无人机的尾焰，潘多拉·莱茵哈特只手悬挂于无人机下方，于海面十数米高处飞速向风暴中心赶去。
数十道业已成型的龙卷连接着阴云密布的苍穹与波涛汹涌的瀚海，无底海眼似的大漩涡随着龙卷的轨迹在铁灰色的大洋之上挪移，惨白的泡沫随着海浪击打翻涌而起，而风暴的中央，万钧雷霆从刚才开始便从未停歇。
情况比预想中更加糟糕，糟糕的程度何止千倍。
潘多拉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见面不到一周的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冒着坠毁报废的风险赶去这样一场天灾的中心察看情况，而事情的起因甚至还是一群连是否存在都暂且存疑的，与她毫无关联的土之子。
如果不是一路上，下方海面之上，有零星的被暖阳似的蛋壳状柔光包裹着的小舟正在不知名的术法驱使下奋力逃向海岸线方向的话，她甚至会怀疑那支来自远东的舰队仅仅是一席戏言，一场那个男人与本地龙人共演的好戏，用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坑杀她这样一个被绝大部分神造物种视作“万物之敌”的机械造物。
关于那些神造物种，以及他们在进入第四纪之后于地表重建的文明，潘多拉其实从未放在心上，这并非何等无端的傲慢，而是出自苍白至极的事实，那些由地面原住民重建起来的文明连他们真正面对的末日天灾究竟为何物都无从知晓，光是信息层面的差距都已经达到了如此无可救药的地步，又何谈在别的领域谋求一线胜机？
他们还能依靠谁呢？包括那些土之子。
神明么？
“没用的……”潘多拉轻声喃喃道。
“为什么呢？”
身侧的空白突兀地传出人声，潘多拉几乎是在瞬间调转枪口，却见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带着极富亲和力的微笑从裂口中探出。
这道流淌着近乎液态的幽蓝光泽的裂口如同世界的伤疤一般破碎着显露于世，而更为神奇的是，它的正体居然保持着与潘多拉无二的飞行速度并驾齐驱，此世应有的光景在它的行进路线上飞速割裂破碎开来，而又于尾端愈合如初。
“你对普罗米修斯粒子的应用……比我要精通得多，也更加熟练。”潘多拉承认这幅怪诞的光景颇为惊悚，以至于她短暂沉默，不过片刻之后她如此评价道。
“小偷要是比原主更加熟悉一件工具的应用的话，那么原主恐怕已经羞愧得吞枪自尽了。”信女·赫恩对此颇为感慨，他从裂口之中飞身而出，真正意义上地与潘多拉并驾齐驱。
“小偷和原主么？”
“那个问题等我直面你们的中枢之后自然会水落石出，不过在赶到目的地之前，你首先得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关于神造物种的？”
“关于神明和你们的中枢的，我知道如今活动在瑟兰海姆这颗星球上的一切智慧物种都是一群位格更高的未知存在捣鼓出来的把戏，甚至于这颗星球之于他们都不过是玩乐用的斗兽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运气不好莫名其妙流落到这座斗兽场里的可怜异乡人。”
“你对自己的处境倒是非常有自知之明。”
“有自知之明是我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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