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那股淡淡的焦躁感依旧萦绕在信女的心头,而离青子越近,那股焦躁感便越甚,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那股焦躁感的来由。
不算漫长的下降过程终究迎来了尽头,信女与潘多拉再一次地脚踏地面,面向的是八条通往各方的隧道,隧道的内壁有根须蔓延巩固,不得不说,这些林子里的老住户的确在玩植物方面玩出了花活。
让信女自己来做的话倒也能完成同样流派的作品,质量跟卖相自然也更好,但因个人相性所致,他在时至今日的人生里都没怎么摆弄过以植物为媒介的术式。
信女轻吹了声口哨,一缕青光于他的脚下一闪即逝,旋即飞出八只渡鸦似的青鸟,分头射入八条隧道之中。
“稍等片刻。”信女提醒身旁的潘多拉道。
潘多拉点了点头,她将信女的作为看在眼里,暗自给自己又加了份作业。
信女眼瞅着这丫头看似古井无波的表情,留意到她藏在眼神中的暗羡,不由得一笑,“暂时别跟我学这个,我用的和你目前掌握的东西不是一个路数,你的话,后面有空就先试着将三百米球型观察网凝化成一只小鸟那么大的模样,然后尽可能地向远方延伸,试试自己目前的极限在哪吧。”
“我明白了,赫恩先生。”被道破心思的潘多拉并未感到窘迫,只是微微欠身行礼,以示感谢。
很快,信女心有所感地看向了西北方向的隧道,随即召回剩余七道青芒,示意潘多拉随他钻进那条隧道里。
深夜的矿道里光照有限,但所幸造访的二人都有各自的夜视能力。
赫恩先生对此行的目的所怀之心并不急切,是故脚步平缓。
搁了几百年的东西,该在那儿就在那儿,不该在那儿也早就不在了。
矿道深邃,仿佛不见尽头,在暗夜行路的间许里,潘多拉莫名地提出了一个信女未曾料想过的问题。
“赫恩先生。”
“嗯?”
“赫恩先生是如何看待苍崎小姐的呢?”
潘多拉回想起先前在初到树海之时,从苍崎青子处得到的那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一种源自于自身逻辑底层的困惑也随之浮现而出,那是由前蜂巢兵蜂1与潘多拉·莱茵哈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间冲突碰撞所产生的思维火花,致使她热衷于寻找一个现成的,属于碳基生物之间的关系模型,以从零开始构建一种名为合理性的新平衡。
“如果你是为了平衡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思维矛盾的话,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找了一对相当不合适的对象作参考系,去采访一下永琳跟蒂德莉特或许都能更快地取得成果。”
信女将连日以来发生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形如精神分裂似的人格变化一路看在眼里,从冷酷的兵蜂到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少女,过于矛盾表现让他想刻意无视都难。
然而,或许是那缕淡淡的焦躁感所致,即使已经做出了“不合适”的断言,他也依旧做好了认真答复潘多拉的打算。
需要聊聊的其实并不只有潘多拉一人,而信女选择先退一步。
“说说你的看法吧,目前的。”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多愁善感的少年,如今的信女,比起单纯的表达,更善于倾听。
“苍崎小姐曾提起过,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的赫恩先生,我认为赫恩先生所持的应该也是类似的想法吧,就像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独自偷跑出来一样。”
“为什么就不能换个我们互相厌恶着对方这种单纯的说法呢?”信女目视着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潘多拉闲聊着,话音里没什么严肃的味道。
“单纯的厌恶,那种情感连我这样的硅基生物都懂,显然不足以描述你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潘多拉,你照过镜子么?”
“当然了,赫恩先生。”
“那,有什么感想么?”
“没有,赫恩先生。”
“哈果然太意识流的对话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潘多拉。”信女微微叹了口气,随即选择将话说得直白一点。
“过去,我曾经非常非常地尊敬她。”
“也就是说,后来发生了某些事情后就变得不再尊敬了,是这样吗?赫恩先生。”潘多拉谨慎地推论道。
“是的,当我意识到我如果不背弃她对我的教导,就无法在深渊之中点燃那缕复仇的初火之后,我对她的尊敬最终就化为了愧疚。”
“愧疚?”
“对,在我七岁到八岁那一年时间里,我被困在一条腐朽的阴沟里百般折磨,而可耻的是在这一过程中我一度心存侥幸,一个天真的小鬼像块案板上的鲜肉一样血淋淋地躺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还期望着明天或者后天有那样一颗熟悉的青色太阳炸开那几扇该死的隔离门,让他从那段远东乡下的噩梦中解脱出去——然而事实上,直到最后我失去了那时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也没有等来那颗青色的太阳,从那时起我就死心了,戴上面具去做一个三流戏子,去哭去笑去尽情地表演,哪怕豁出那条命我也要亲手埋葬那些夺走我一切的人,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彻底背弃了我人生中第一个老师的教导,向着深渊一跃而下,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向着“终点”全力奔跑,现在回头想想,我今时今日的模样其实从那时起就注定了。”
“赫恩先生,如果是那样的结果的话,那份由尊敬变质的感情,与其说是愧疚,更不应该是憎恨么?”
“憎恨么?嗯虽然在我老家那种地方,魔女教出来的小鬼最终因为理念不合而跟魔女反目成仇的故事并不鲜见,但我的自尊强迫我自己将那份起源于尊敬的情感予以约束,使其止步于愧疚,而不是憎恨这种更为强烈且无可救药的东西,就像时至今日我都认为是我儿时的无力导致了那场噩梦的结果,而非是她没有在隔年回头来看看自己的便宜学生一样,我们的相遇本身就与缘分无关,只不过是一个坏女人在中间穿针引线——然而讽刺的是,在我一路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心理准备,向死而生的十二年后,在我就快要成功的时候,那颗记忆里尘封多年的青色太阳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而那时的我已活成了她过去最不愿见的模样。”
“于是,你们就打了一场?”
“并没有,因为我将那份情感约束至仅止于愧疚的地步,所以直到最后都没有打起来,我们像是两个没事人一样,互相寒暄,谈论近况以及这些年来的见闻,并惊奇地发现我这边已经过了十二年而她那边只过了四年,从结果来看,在那重逢的一周时间里我们互相都没能说服对方,只是又在同一个坏女人的推波助澜下达成了一个临时协议,后来我独自一人回到了远东乡下,成功地将一切做了个了结,而她则带走了我一缕头发,说是要回去找个地方给我做个衣冠冢。”
“这个故事的结局呢?”
“最后啊,都死光了,而我和她却阴差阳错的都没死,有了新的身份,在各自的新境遇里挣扎了快一百年,直到最近才阴差阳错地重逢。”
“毫无逻辑的结局。”潘多拉在听完故事之后若有所思地评价道。
“因为人生本来就是一出烂尾的三流剧本啊。”信女则不以为意似地耸了耸肩,念叨起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从人类的一生这个角度来看,赫恩先生和苍崎小姐的人生的确都完结得不明不白,但是如今你们不都还活着么?为什么还要因为过去的遗憾而如此介怀呢?我一直认为赫恩先生是一位善于乐观地向前看的人呢。”
“潘多拉,你有些误解了,我们不是因为介怀过去才导致现在不知道怎么相处,而是因为认识太久了互相把对方看明白了,才不知道未来该以何种方式打交道。”
话已至此,信女也摸清了心底那股淡淡的焦躁感的缘由,这意味着这场对话于他来说是有意义的,以及,他也意识到这股焦躁感不仅仅属于自己。
“唉,这两天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我们两个无时无刻不在较劲,我们通过以对方为参考系来尝试确定自己的位置,结果无论哪种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而最可悲的是,随着日渐接触,我发现在我记忆深处尘封的那颗散发着光与热的青色太阳如今早已被一层层新印象所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跟我性格高度重合的”
“赫恩先生原来也有着这样的自觉啊?”潘多拉竟破天荒地微微惊讶道。
“嗯?什么样的自觉?”信女则是一头雾水。
“队伍里的大家都这样觉得啊——赫恩先生和苍崎小姐就像两只成天互扇耳光互咬尾巴的雪豹一样,明明是老朋友却总是想要压过对方一筹,该说是猫科动物的骄傲使然还是说是单纯的孤独太久了好不容易遇到能交流的同类所以一时选错了沟通方式呢总之,这是昨晚永琳先生在树洞里说过的话。”
“”
信女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而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幽深的隧道已抵达了尽头,一道人工开凿的门洞无声地坐落于此处,如此看来,便是那通往地下研究所仓库的门道了。
两人站在门道之外伫立了片刻,潘多拉安静地等待着信女结束思考。
片刻之后,信女结束了沉思,得出了一个关于这场并不尖锐的辩论的答案。
“更正,她是我唯一一个如今还活着的,精神上绝对平等的老朋友——关于永琳他们的看法,我只承认这一点。”
言迄,信女便提着刀径直踏入那道通往耶鲁遗迹的门扉,毫不犹豫。
潘多拉以稍慢的步调跟随其后。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的话题所致,此时此刻,在潘多拉的眼里,走在前方的赫恩先生,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大猫。
第117章因材施教
当人工修筑的石阶被行至尽头,入目所见的景象果然不出所料。
信女环视了一周这片空空如也的,风格迥异于林精矿坑的金属空间,心知这便是被搬空了五十余年的研究所仓库之一了。
“赫恩先生,那边。”维系着监视网,并依照信女的教导尝试将感知范围极限延伸成一线的潘多拉,在随机扫描四方之后,很快在仓库西南角的斜下方找到了另一处地下空洞。“不过”
“差不多有一千不,两千米出头的直线距离?”信女自然早已察觉到了那一片隐藏在更深处的地下空间。
一丁点以太的痕迹都感觉不到,就像是一幅五彩斑斓的涂鸦中空白的那一块一样,无比的突兀。
“人工禁魔场的缘故么?按照耶鲁当年离星界殖民只差一步的科技水平,瑟兰海姆大部分土著施法者的确拿这种以太禁区没有办法,除非他们沟通以太的技术层级要比耶鲁的高明,然而如今的第四纪,剩下几个神都沉寂多年了。”
潘多拉通过普罗米修斯粒子的监视视角观察着那片以太空洞,并作出初步的推论,“赫恩先生,我大概明白为什么那位远东皇女会执意将这份工作交给你了。”
“当然,因为跟别的需要沟通以太或者信仰神才能开启空间走廊的奥术、神术施法者不同,我的“传送术”可是”
信女在定位目的地坐标后轻描淡写地划开一道裂隙,再对着裂隙的内部猛踹一脚,一阵形如玻璃破碎的零落声便传入潘多拉的耳朵,而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是呢,赫恩先生只是单纯地用暴力给空间开了个洞而已。”
“这可不是暴力,而是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有的本能,外加坚持不懈一路锻炼到如今的成果。”
信女轻笑着纠正到,随后率先迈入裂隙之中,同时招手示意潘多拉跟上。
越过亚空间回廊,重入常世之境,迎面啃来的是一张充斥着机油气味的金属狗嘴。
信女面不改色地一头槌撞了回去,针锋相对的结果,先是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随后便是一阵狗仰马翻。
走出裂隙的信女视线扫过,这是一片与方才相仿的,由银色金属包裹的地下空间,面积宽敞了许多,看上去类似研究室的实验中心。
“赫恩先生,有狗。”潘多拉随后迈出裂隙,扫视了一圈周围。
“知道了。”
十余只雄狮大小的机械造物迈着围猎般的步伐将二人团团围住,疑似红外的感知机构在运动中从四面八方扫描着来犯者,猎犬群伺机而上。
信女先前用脑门硬碰硬碰断了犬牙的那一只则化作了一堆废铁,瘫痪在十米开外的外围,偶尔会短暂地机械式抽搐两下,剩下时间里则没了声息。
大概是这一出刺激到了猎犬们的学习能力,亦或者只是单纯的肉搏不成遂选择RushB。后方的猎犬们肩头纷纷祭出两挺十二管发射机构,四肢猛力刺入金属地板。炮台的制作一气呵成,转瞬间,如风暴般的金属轰鸣与连绵不绝的枪火彻底撕裂了无光的寂静,废弃多年的试验场再一次成为了机械造物的测试台。
“潘多拉,第一课。”
早在金属风暴开火之前,信女便轻声示意潘多拉开启她第一课所学的风元素拟态,足以撕裂钢筋混凝土建筑的弹雨如若无物般穿越了她的轮廓,尽数轰击在信女的身上。
很快,火力网中便没了赫恩先生的身影,只剩下一个愈发臃肿膨大的金属轮廓,由弹头与硝烟组成。
直到枪管越过过热死线,直到机体内的弹药尽数倾泻一空,从开火到停火之间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潘多拉一度以为赫恩先生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当最后一支铁红的枪管停止旋转之后,姗姗来迟似的声音这才慢悠悠地由那堆弹头之中响起。
“感谢招待,前半夜的落枕终于消停了。”
之后,随着一声轻微的响指,包围着潘多拉的机械造物们尽数升上了天空,一一焊死在同样金属制的天花板上,下一刻,金属穹顶的颜色逐渐由银色升温化作明亮的赤红,而紧贴于其上的电子猎犬们则在挣扎中随之熔化,最终化为一滩滩红亮的铁水。
那团由子弹堆积而成的臃肿轮廓,在同一时刻也化为了铁水,向天花板上汇聚而去。二者相汇之后,这才从穹顶上降下,包裹住最初也是最幸运的那只断牙猎犬,最终彻底冷凝,变作了一只崭新的猎犬模样。
除了颜色由之前的铁灰色化作了意义不明的幽蓝色之外。
一直站在原地不曾动过的信女吹了声口哨,大了一圈也换了涂装的猎犬便屁颠屁颠地跑到他的面前坐下,同时伸出收起利爪的右肢作讨好状,较之先前不知灵性了多少,举止行为如同一只血肉之躯的大型犬那般。
如果有舌头的话,大概此刻正伸着舌头讨新主人欢心吧。
“乖狗狗,快带我们去藏宝库。”信女笑着踹了狗屁股一脚,后者便如同见了飞碟似的狗子一样撒着欢快的步子一路跑向另一侧的通道,一路上不时地回头,在等候主子跟上。
“赫恩先生?”潘多拉看向信女,似乎在等候他的决断。
“跟上就是了。”信女轻松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疑,“顺带,路上复盘一下刚刚我做了些什么,这也是今天的课程。”
“限定区域或是目标的反重力及重力强化,疑似元素界域应用的短时高温,重新编写机械体AI逻辑的骇入手段,以及正体不明的本体防护。”
潘多拉跟在一侧,简要地提交了她的复盘答卷。
“这些解释真有你的知识储备风格,潘多拉。”信女一边心情愉快地遛着狗一边解释道。
“不过你得明白,这里是耶鲁的禁魔场所,也就是说靠沟通以太施法的传统法术都没有作用,你知道我是个外乡人,我的施法体系跟本地人不太一样,像刚刚的反重力,重力强化,高温,只要我能理解,就能随之实现,至于骇入编程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是用你所谓的普罗米修斯粒子重新做了一只听话的乖狗而已,至于最后一个本体防护更是没有的东西。”
“没有的东西?”潘多拉歪了歪头,似乎并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就是不存在的东西。”信女理了理衣领,正色道,“还记得之前的分工安排么?”
“记得,蒂德莉特小姐全勤施法者,永琳先生随队庸医,我意义不明当雷达,苍崎小姐是魔放笨蛋,而赫恩先生你负责沙包。”
“对,沙包。”信女笑着指了指自己,“虽然我跟她都能干这活儿,可她得用些别的手段才能避开伤势,总归来说是桩需要消耗能量的亏本生意。”
“那赫恩先生就是无耗的了?”
“潘多拉,别看我好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其实我是那种穿衣显瘦的类型。”
“对于这一点潘多拉持怀疑态度,毕竟赫恩先生你别忘了,我之前旁观过你穿上衣的过程。”
“啧”
“不过我已经完全领会到了赫恩先生即使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抗揍的事实了。”
“明白就好。”眼见传达到位,信女微笑着点点头,“潘多拉,以后遇到拿不准的情况就直接元素化,我们这边各自有办法处理。”
“我明白了,赫恩先生。”潘多拉也同样点点头,随即疑惑道,“可若是如此的话,那么赫恩先生平日里没事跑去苍崎小姐那里讨打又是怎么回事?”
“”
在漆黑的地下研究所走廊中,信女默默地从亚空间中摸出一副常用的墨镜,戴上,将苍青的双眼藏在镜片之后,心道,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118章奇迹与魔法
“赫恩先生,就是这个东西么?”
“嗯,跟莎乐美事先准备草图对比一下的话,的确挺像的。”
地下研究所核心区一隅,信女与潘多拉围着一张办公桌双双沉吟道。
能源断供多年,之后的探索便乏善可陈。信女溜着那只再世为狗的本地狗一路领着潘多拉径直赶往了类似研究所所长办公室所在的区域,一路上除了完全封闭的重重隔离门外几乎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顶天也就是路过研究所装备库的时候进去逛了一圈,眼见没有高达之类的大机器人留下之后便索性失去了兴趣。
当然收获也是有的,在信女扫兴地正准备离开装备库之时,潘多拉及时地叫住了他,顺着潘多拉的指引,信女在墙角附近找到了一辆被防尘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载具。刚刚他一进来就满心欢喜地去找潜在的大机器人去了,所以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玩意儿。
再加上他天生因为某些原因跟载具这类玩意儿,都结不下什么善缘就是。
不论以多么热烈的场面初逢,最终都会以令人遗憾的方式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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